第五节 地下赌场,财源茂盛 第二天早晨我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这些日子来,精神过度紧张,既不觉 得困,也不觉得饿;一旦放松了,竟和瘫了一样,一觉睡了八九个小时,浑身还是 软绵绵、懒洋洋的。如果住在旅馆里,这时候当然不会起来;现在我是小保姆的身 份,特别是昨天吃过晚饭连桌子都没有收拾,应该算是我当保姆的“失职”,赶紧 挣扎着起床,开门先奔北屋。 桌子上杯盘狼藉,却多了一张字条,字条上压着一把大门钥匙。这是小凤为我 留下的。她说她们两口子今天都上早班,已经走了,要我归置一下房间,给炉子添 上煤。早点不用做,可以到胡同口买油饼豆浆,顺便把中午和晚饭的菜买回来。中 午就我和大钢两个人吃,晚饭“全家”人都回来。 零钱和粮票在抽屉里。 看起来,她是个细心人。从小没父母,刚懂事哥哥又进了监狱,在情人的照顾 下长大,生活的能力是比别人强些。 我按照“指示”做完了我应该做的工作,包括收拾小凤的床铺在内。等到我买 回油饼豆浆来,大钢两口子也起来了。 一个吃完了早点匆匆赶到城里去上班,一个没说到哪里去,叼了颗香烟就出去 了,直到午饭前才回来。 我们两个一起吃中饭。饭后他给了我五十块钱,叫我去买菜,不论生熟,什么 好买什么。另外再买点儿水果。还叫我下午好好儿睡一觉,说是晚上有几个朋友要 来,很可能要到半夜以后才能睡觉。他自己吃过午饭,就关门睡觉了。 我当然按照吩咐办理。好在蓝靛厂地方不大,副食店里能挑选的品种并不多, 无非是鱼肉蔬菜、香蕉苹果梨而已,不过半个小时,就采购齐全了。我暗暗纳闷儿: 大钢还没有正式工作,花钱却很大方,他的经济来源呢?难道是那三个供他一个, 还要加上一个我? 我一觉睡到三点半,小凤回来了。她看了看我买的菜,叫我分成两份儿,洗好 切好,等客人到了,她掌勺。──她似乎对我的烹调技术还不信任,只要我打下手。 下午六点多钟,上班的都回来了,大钢约的客人也陆续来到,一共三男二女: 两辆摩托,带着两个女的,一人骑自行车。客人一齐,小凤掌勺,我打下手兼上菜, 桌上一共是八个人,嘻嘻哈哈地谈笑风生,十分热闹。不过大家都不怎么喝酒,点 到而已。等大家都吃完了,沏上茶端上水果,小凤才叫我把剩菜搬到西厢房去,和 我一起吃。 吃过饭,归置完了,我到北屋去给客人续茶,才知道他们已经铺开牌桌,除了 二林子,四个男的正在打扑克牌。各人面前堆着钞票,身后坐着各自的“女人”。 看那场面,不是豪赌,也是大赌或中赌,绝不是随便玩玩儿的“小意思”。 我冷眼旁观,他们打的是“沙蟹”,一共发五张牌,四明一暗,最后翻底牌比 大小,赢钱不赢钱,关键就在那张底牌上,赌技高明不高明,也在于能不能把小底 牌冒充大底牌,用押大注的方法把所有对手都吓倒,行话就叫“偷鸡”。 打“沙蟹”,参战者人数不限,如果觉得自己的牌面不好,也可以在放弃赌注 的前提下“关门休战”,剩下的最后一家,就是赢家,独得全部赌注,因此不赢则 已,赢了数目就不少。我发现在桌旁放水果的茶几上有一个纸匣子,每次赢家收走 全部赌注的时候,都要从中抽出十元二十元来放进那个纸匣子里。我听江帆讲过, 那叫“头钱”,是给设赌者的烟酒茶饭地盘钱。 一打打到十一点过后,二林子和小宋明天一早还要去上班,先进房睡觉了,小 凤明天上晚班,十点钟以前赶到就得,就和我一起动手做夜宵,反正准备工作我都 已经做好,她掌勺一炒,四冷四热外加一汤转眼就得,桌上的赌局也就收摊,上菜 吃饭。 今天的赢家是个胖子,那两寸多厚的一摞票子,即便都是五元十元一张的,也 足有三千元以上。他数也不数,把钞票塞进皮包里,正要拉上拉锁,又抽出一张五 十元的票子来递给我说:“咱们初次见面,托你的福,今天小有进项,这五十元, 算是大哥给你的见面礼,你别嫌少。至于你的辛苦钱,大钢另外给你,这个不算。” 我有点儿不知所措。小凤代我接了过来,笑着说:“别听他说得漂亮,赢家给几个 赏钱,是老规矩了,他敢不给你呀?按照他今天赢的数目算,至少也应该给你凑个 整数。今天算你倒楣,第一次挣辛苦钱,就碰上个抠门儿的!”大伙儿哈哈一乐, 分头散去。这时候已经是半夜后两点来钟,四周阒静的,他们轻轻地把摩托车推出 去,直到出村以后才发动,看起来,倒还挺自觉的呢。 客人走了,关上大门,大钢拿过那个纸盒子来,数了五张十元的票子递给我, 笑着说:“王胖子小气,只给你五十,我给你凑个整数吧。今天我不输也不赢,你 可别说我也是个抠门儿的!”半夜的辛苦,我就挣了整整一百块钱,对我来说,真 是从来也没想到过,挣钱竟有这么容易的。看看他那个纸匣子里,半匣子钞票,大 概五百元只多不少。我终于恍然大悟:他不输也不赢,尚且一夜之间就能进五百多, 难怪他没有工作,出手却这么大方呢! 我归置完家伙,他们早就睡着了。我躺在西厢房的小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 一个念头总在我的脑海中闪现:以江帆高操的赌技,加上他那独门独院儿的条件, 只要有两三千本钱,照方抓药,即便一分钱不赢,有半年工夫,也能把他的四五千 债还掉,何至于要我出来受这样的罪? 从此之后,隔三差五的,就要举办一次诸如此类的“聚会”,特别是小凤和二 林子改换晚班以后,聚会更勤;赶上他们俩休息日的前一天,“战斗到天明”甚至 “日以继夜”的“持久战”,也曾经出现过。内容则根据客人的需要经常变化,除 了扑克牌之外,麻将、排九有时候也上。 小凤做菜的手艺,几次以后我就学会了,夜宵的供应,也就逐渐完全移交给我。 每次宵夜以后,根据赢家进钱的多少和头钱的多少,我都可以拿到五十至一百的辛 苦钱。虽然辛苦一些,我对这样的收入很满意,他们对我的尽心伺候也很满意。一 句话:这叫各尽所能,各取所需,皆大欢喜。 到这里来参战的“斗士”们,并不是固定的。有的经常来,有的偶然来。我发 现有一个规律:不管人多人少,二林子和大钢决不同时上桌。这也许是避免“内兄 内弟,联合作战”的嫌疑吧。 参战人员,虽然男女都有,但一般说来,女战士们大都只当“参谋”或仅作 “壁上观”,直接上战场作战的很少,有的则偶尔替代一两副牌,目的是为了“改 变一下手气”。 很快我就发现:这些坐在摩托车后面来当“参谋”的时髦女郎,十有八九都是 “临时性结合”,这从两方面可以得到证明:第一,有的人经常更换“参谋”,有 的人则在“战斗正酣”之际,忽然双双“撤出战斗”,跑到小凤或者小宋的房间里 插上房门“秘密策划,以利再战”去了。遇上二林子和小宋早早地上床,他们也会 跑到我的房间里去“休息休息”,不过一个小时是不会回来的。这些人,不论输赢, 临走之前都不会忘记塞给我二十或三十块钱。我知道这实际上是“卖铺钱”,嫌它 肮脏,不收它吧,又无法推却,因为这种“西洋景”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 对于这种“自带伴侣”的战士们,我还不觉得太讨厌,最叫我无法忍受的是那 些单身的“散兵游勇”。很可能他们在别的战场上作战的时候,伺候烟茶宵夜的 “女服务员”是能够提供“特别服务”的,每逢“通宵作战”,吃过宵夜,小宋和 小凤都进房休息以后,他们往往在“过于困倦,需要眯一小会儿”的借口之下,要 求进我的房间。如果我带他进房,客气的就用言语挑逗暗示,不客气的就动手动脚。 有一次被人家拉住了不放,我喊叫起来,大钢怕惊动了邻居,闯出大祸,跑过来数 落了那小子一顿,才算把我给救了。 从此我存了戒心,谁要在我房里休息,自己去摸灯绳,我决不带路。 一个多月下来,我钱倒是挣了不少,但是仔细想想,像他们这样开设地下赌场, 虽然远在郊区,虽然尽量小心不敢得罪邻居,虽然比这样大的赌场警察也不抓或者 一时抓不过来,但是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一旦让公安局掏了窝,我可也是“局内 人”之一,想跑是跑不了的。深夜躺在床上,再认真想想,我离开家乡,跑到北京 来,究竟为了什么?以前是想当女作家,鬼迷心窍让江帆骗上了手又遭抛弃,成了 人们所不齿的“荡妇”,王老师挽救了我,四处托人给我寻找工作,鼓励我从跌倒 的地方爬起来继续前进,我神经错乱地又做了贼,辜负了王老师的一片苦心,从此 无脸再见他了。 现在呢,可以说我又上了贼船,成了流氓团伙里的一分子,一旦被抓,还有我 的活路么?江帆负我的债怎么讨?我欠王老师的的恩如何还?我还不到二十岁,我 的一生,难道就这样自我毁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