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多嘴失言,引起东家内战 施老师“自己的家”住在朝阳门外的一个住宅小区里,一大一小两间房间,煤 气、暖气、卫生设备,一概齐全,所缺的就是一台电话。他有许多个“家”,说这 里是他“自己的家”,是因为他一直和老母亲住在这里。在城里,他还有好几处比 这里更好更大的房子,但都给了“自己的儿女”了。 之所以要再三强调“自己的”三个字,是因为他“现在的”老伴儿是后续的, 对方也有“自己的儿女”,而且始终住在一起,因此他只能东住几天,西住几天, 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叫做“我比狡兔还多一窟”,加上离休以后,常常外出体验生 活,辅导业余作者,因此要想找到他,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我给他的信第二天 他就接到,算是我走运。 我到了施老师这里,不能再跟王老师保密了。我给他打了个电话,简单说了一 下这一个多月来我的经历,只求他不要把我鬼迷心窍的故事告诉施老师。王老师在 电话里长叹了一口气,说他的朋友已经叫我得罪得差不多了,有许多已经无法再来 往,要我好歹给他留下几个,离休以后也好走动走动。这个施老师,既然什么也不 知道,他可以什么也不说,但要我一定不能再出任何问题,不要把这个挽救我出苦 海的好人也得罪了。我见王老师没有过多责备我,噙着眼泪再三保证,说我已经彻 底醒悟,再也不会做出对不起他的事情了。 施老师这里,也是一个“休闲型”家庭。他在“自己的家里”写几天小说,就 到“儿女的家里”住几天,或到“老伴儿的家里”住几天。他在家,我做两个人的 饭,他出去,我做一个人的饭。反正我是哪儿也不去,痛定思痛之后,我的情绪开 始稳定下来,打算用江帆的故事做底子,加上我和他的那一段罗曼史,写一部长篇 小说,暂时定名为《昨夜春梦归何处》。 施老师看了我发表的几篇小说,又看了我正在写的长篇,夸奖我的文笔还不错, 如果继续认真写下去,一定能够成功,成就至少在他之上。我又一次受宠若惊,也 更加坚定了我继续走文学道路的决心。 有一天,施老师外出,我一个人坐在房间里写我的小说。 忽然听见房门上有钥匙转动的声音,我还以为施老师回来了,回头一看,进来 的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姑娘。我知道施老师的老伴儿有一个女儿,但也说过她们母女 是从来不上这里来的。 我惊讶,对方也惊讶,同时发问:“你是……?”我说我是施老师的保姆,问 她找谁。她赶紧说:她姓杨,是施老师以前的保姆,今天路过这里,顺便进来看看。 她见主人不在家,跟我又不认识,就没跟我多聊,告辞走了。 小保姆回旧主人家看看,这事儿不新鲜。我奇怪的是:她既然已经离开了这里, 怎么不交钥匙? 晚上施老师回来,我跟他汇报了这件事情。他说:这个姓杨的姑娘,是河北省 衡水地区的人,在他家住了好几年,关系处得不错。后来她去学了理发,他又给她 在通县找了个对象,嫁出去了。不过每次她进城,都要到这里来看看,帮着干点儿 事情。因为他经常不在家,所以房门钥匙就让她带着,好让她来去自由。他还说: 姓杨的嫁人以后,他又找了个四川保姆,姓赵,是个高中毕业生。他母亲故去以后, 他不用保姆了,就介绍给城里的一个朋友,让她一面做家务,一面学中医,回去以 后,也好有个谋生的手段。这个姓赵的姑娘,也经常回来看看,所以也有一个这里 的房门钥匙。 看起来,施老师是个大好人,重感情,有同情心,善于为别人着想。他这一次 的“收留”我,不就是很好的证明吗? 果然,没过几天,姓赵的四川姑娘来了。她比那个衡水姑娘年轻漂亮,谈吐也 比较高雅,只是来北京那么多年,一口四川话基本上没改,似乎差劲点儿。 那晚上她没走。照我想,反正是冬天,总是跟我挤一挤算了,没想到她却把折 叠床拿出来。我还想:即便要搭折叠床,总也应该搭在我的房间里吧,没想到她却 把床搭在施老师房间里,说那间房间大些。施老师还跟我解释:因为他母亲身体肥 胖,睡觉的呼噜声很大,以前的小保姆,都是在他房间里搭铺的。既然一向如此, 我当然不便多说什么。但是她临睡以前把内外间的门也关上,我不禁又有了想法: 我可是不打呼噜的呀,我和施老师睡里外屋,还不插门呢,你和施老师睡一屋,把 门关得那么紧干什么? 过了一些日子,姓杨的姑娘又来了。这一次不但也是在这里过夜的,而且照方 抓药,也是在里屋搭铺,也是把房门关上。我不禁对施老师和这两个姑娘的关系有 点儿怀疑起来。 再想想,第一,施老师已经是个六十多岁的人了,第二,这是他们的“传统习 惯”,不能跟西四北五条的“例子”相提并论。再说,如果他有那种事情,就不可 能把我这个“碍眼的人”放在家里。这样一想,就又释然。 春节快要到了,施老师尽管有好多个“窟”,到了年下,总应该跟老伴儿团圆 才是道理。平常时候,他到哪里去,留下我一个人,自己随便做点儿吃的,都无所 谓;大过年的,如果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未免就显得太“残酷”,太缺乏“人情 味儿”了。施老师跟老伴儿商量,决定把我带过去,同时让她那边的小保姆回家过 年,等过了正月十五,小保姆回来了,我再回到这边来。 施老师的老伴儿姓佟,在一家报社里工作,也是个高级知识分子,不但外表端 庄稳重,仪态万方,而且性格开朗,心地善良。“她的家”在北三环中路新建的住 宅小区里,是一套四室一厅的高级住宅,每间房间里都铺着地毯。最大的一间是老 两口儿的卧室,另三间一样大小,她儿子小两口儿住一间,她女儿和我合住一间, 客厅一间。比起施老师“他自己的家”来,这里的气派大多了。 佟老师的女儿姓她母亲的姓,叫佟丽,在一家公司里工作。我们既然天天睡在 一张床上,她见我也不是个俗气的姑娘,俩人的感情逐渐建立,几乎到了无话不谈 的程度。特别是上床以后、熄灯以前,总有说不完的话要嘀咕。说着说着,难免就 要说到她家的老两口儿身上。她告诉我:她母亲的再嫁,她兄妹二人都反对,可是 又不能干涉,因此对这个“继父”,不但没有好感,甚至有些反感。由于儿女的反 对,在很大程度上也影响了他们老两口儿感情的融洽。施老师当然也感觉到这种微 妙的关系,所以虽然结合了,仍是两家人家,各过各的日子,不但两家的子女们互 不来往,就是老两口儿凑在一起的日子也不多。她们兄妹都有点儿怀疑老头子跟以 前的几个小保姆不清不白,我在“他那个家”住了十几天,她问我发现有什么可疑 之处没有。 话说到了这个地步,如果我是个“懂事”的姑娘,就应该回答“不知道”才对。 可是一者我对这件事情本来就有怀疑,二者我见她拿我当知己,我不说实话,就是 对不起她,于是我把所看见的两次小保姆在他房间里搭铺睡觉而且把房门关上的事 情都跟她说了。 这一来可闯了大祸了。做女儿的从我这里得到了“第一手情报”,能不告诉母 亲么?做妻子的,尽管感情并不太融洽,能一点儿也不介意,根本就不过问么?于 是,刚过完年,一场小小的“家庭内战”,就因为我的“失言”而爆发了。 幸亏佟老师是个胸襟开阔的女性,质问了丈夫几句,也就算了,并没有酿成轩 然大波。不过从此施老师对我的印象可就坏多了。至少,他认为我是个爱制造是非 的人。有一天,家里没别人,他很诚恳地对我说:“人类家庭的组合,是很复杂的。 大城市里的家庭,比你们农村里要复杂得多。有许多生活方式,你们刚从农村来, 很可能看不习惯。不管你是客人也好,保姆也好,既然你不是这家人家的家庭成员, 你就只能用眼睛看,用脑子想,绝不能用嘴说。这是做人的道理,也是做保姆必须 懂得并遵守的规矩。”我已经意识到,由于我的“多嘴”,不但给两位老师制造了 一场矛盾,很可能我在哪一家也无法继续住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