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两个男人我爱哪个? ──第二个不是丈夫 第一节 东家对我的特殊关怀 从楚家出来,我还决不定到哪里去。车到东直门,我就打定了主意:还是干我 的老行当──做小保姆去。 我才二十岁,但已经完全“身败名裂”了。身败:身子被江帆玷污,怀过孕, 打过胎,至少在“正经人”的眼里,我是“破货”一个;名裂:名字已经和“贼” 联系在一起,登记在公安局的档案里,“悔过书”也拽在人家手中。我这一辈子, 还有希望“功成名就”么? 如果有气性,我似乎应该一头撞死,才对得起自己、爹娘和王老师。但是今天 我还不想死,第一,不管别人怎么看我,至少我自己还不相信我真有那么坏,会这 样继续坏下去,我要“自新”,要从跌倒的地方爬起来,走向正路;第二我还有 “后事”未了:那个骗我、害我的人──江帆,即便我不能手刃了他,至少也要看 看他是怎样下场的。 我换乘107 路无轨电车, 在厂桥附近找了家小旅馆住下。 当天就把箱子里的钱存进了银行。第二天,我到保姆市场去碰碰运气,总算不 错,凭着我有一张“幼师毕业”的证书,很快就在地安门一家姓庄的人家找到了当 家庭教师的工作。 我随庄先生到他家里,看了他家的环境和条件,觉得还比较满意,就向他简单 介绍了自己的情况。他考虑到我的工作时间主要是下午和晚上,让我上午有比较集 中的读书、写作时间,就把他家在交道口北二条十八号的一间空房间拨给我一个人 住。那里离地安门不过几站路,庄先生给我买了一张汽车月票。我每天中午十一点 到庄家,下午四点以前帮老太太干家务,四点以后辅导孩子功课,九点孩子准时睡 觉,我回自己的住处,生活挺有规律的。 这家人家一家四口:庄先生已经四十多岁,开一家中型的饭店,自己有小汽车; 太太姓孙,是个导游,还不到三十岁,脸蛋儿长得不算特别漂亮,风度还说得过去。 他们两口子都忙得不亦乐乎,不一定什么时候回家。一个十岁的女儿小名叫贝贝, 长得天真烂漫,活泼可爱,特别是那张红扑扑的小脸,也是桃形的,跟我非常相似。 从她们母女年龄差距看,她大概是前妻所生。家里虽然还有个老太太,但不识多少 字,只能做些轻微的家务活儿。因此,一家人谁也不能辅导孩子的功课,不得不请 个家庭教师。我的任务,就是教孩子的语文、算术、音乐、图画,帮助老太太料理 家务。 我和贝贝相处得很好。他聪明、听话、学习认真,我很喜欢她。但和庄先生夫 妇俩的接触却比较少。他们各自都在忙着自己的事业和工作,早出晚归,除了星期 天我必须向庄先生汇报一下贝贝的学习情况之外,平时很少见面说话,不论是中饭 还是晚饭,都是我们老少三代三个女人在一起吃。 庄太太是从来不管贝贝的,贝贝对这个继母也很冷淡。而庄先生的疼爱贝贝, 却又简直到了溺爱的程度,凡是女儿提出来的要求,几乎没有一件不答应的。我到 了庄家十几天以后,就从贝贝的嘴里得知:她一直和爸爸睡一张大床,她妈妈是单 独有一间房间的。可以说,这是一个颇为奇怪的家庭:夫妻和睦,但不亲密;各行 其是,互不干涉。 庄先生年纪虽然已过四十,由于生活富裕,保养得好,看上去不过三十四五岁 的样子。他身材魁梧高大,说话声如洪钟,有一种男子汉的阳刚之美;待人却很温 和,好像永远也不会发脾气似的。开始的时候,我觉得庄先生是个粗线条的人,一 心扑在事业上,家里的事情好像根本就不管;但不久我就发现自己的判断错误了。 事实上,庄先生是个很细心的人,感情似乎也很细腻。他对我,不仅是很好而已, 简直可以说是太好了。我住的房间,他是有钥匙的。我晚上给贝贝辅导完功课回到 住处,经常可以发现桌上放着一些小小的礼物,从丝巾、手绢儿、化妆品到茶叶、 饼干、鸡蛋糕,经常变换着花样。看到我缺少什么日常用品,就会主动送来,不用 我开口。特别是他到外地采购回来,给贝贝买的当地土特产,总不忘有我的一份。 看来,他对我这个家庭教师还是满意的,不然,就不会用这种方式来表示他的感谢 之情了。 一天上午,我还没有去上班,忽然庄先生来了,手里提着一盒蛋糕。我惊讶, 好奇地问:“今天是谁生日?”庄先生笑笑:“你猜呢?”我不假思索地顺口回答: “一定是您的诞辰吧?要不,您不会这么客气的。”他把蛋糕放在桌子上,一面在 我的床沿上坐了下来,一面摇摇头说:“你猜错了。如果是我的生日,我会在家里 或者在我的餐馆里请你的。”“那么是贝贝?”“如果是贝贝,她做生日,当然要 由她来请你。再说,怎么能不让她一起吃蛋糕?告诉你吧,今天是贝贝她妈的生日。” 我睁大了眼睛:“今天是孙姐的生日?为什么她的生日就不能在家里做呢?”他苦 涩地笑笑,解释说:“不是贝贝现在这个妈妈。是她故去的生母。”我“哦”了一 声。孙姐不是贝贝的亲妈,这我已经知道。 关于她生母的情况,我却一无所知。可这是人家的秘密,我一个家庭教师,自 然不便多问。庄先生似乎明白我的心思,接着就补充说:“贝贝的生母,故去已经 四年多了。是出车祸死的。她是个导游。当时贝贝还没有上小学。”“一个五六岁 的孩子,就没有了妈妈,真可怜。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呢?”我想起了自己的身 世,同情地说。 “我第二次结婚,完全是为了贝贝。”他似乎想解释,但又没把话说完。 “我理解您。您是一位好父亲。”我的话带着诚挚的感情,似乎深深地打动了 他,显得十分激动:“我想给贝贝找回一个能够关心她、爱护她的妈妈,这个女人 必须接受她、喜欢她,要不我宁可一辈子不再娶。 可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说到这里,他叹了一口气,又停住了。 “您说得很对,您必须对贝贝负责。”我轻声地附和。 沉默了一阵子,他接着说:“永琴和贝贝她妈在一个单位工作。她妈生前就认 识我的。她妈故去以后,她常常来看望我,也常常到幼儿园去看贝贝,对贝贝的关 心和爱护明显超出了一个阿姨所能做到的。不久就她向我表示她可以接受贝贝。我 冷眼旁观,觉得他对贝贝的爱不像是装出来的,再说,贝贝总不能长期没有母亲的 照顾。就这样,我没有多加考虑,就和永琴结婚了。没有想到的是,结婚以后,她 和贝贝根本就合不来,也根本不关心她。──你在听我说话吗? 我看你好像在想别的事情似的。“他又一次嗄然打住话题,眼睛炯炯有神地注 视着我。 不错,听他向我介绍这些往事,我心里确实感到纳闷:他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呢?是不是要我对贝贝多有所了解,以便于更好地相处和教育呢?见他提出疑问, 我赶紧解释说:“我在听您说话呢,先生。作为贝贝的家庭教师,您向我介绍他的 情况,当然是很有必要的。您放心,我一定尽到我的职责。”“这个我当然信得过 你。你是一个很好的家庭教师。贝贝的学习成绩进展很快,才半个多月,弹琴和画 画儿就有明显的进步。这些都是你的功劳。”“您过奖了。是贝贝自己刻苦勤奋的 结果。贝贝是有音乐和绘画的天赋的。”“你太谦虚了。你不是个一般的女孩子。 你很独特。”又沉默了片刻,他忽然转了话题:“我看得出来,贝贝很喜欢你。你 知道这是为什么吗?”我笑笑,很随便地说:“也许我们有缘份吧。您更应该看得 出来,我也特别喜欢她呢。”庄先生忽然敛起了笑容,一本正经地问我:“那么你 猜猜,那天在厂桥,那么多外地来的姑娘,为什么我一眼就相中了你?”这个问题 显然应该由他自己来答复,我是无法回答的。 他见我支吾不语,果然自己说出了答案:“贝贝喜欢你,我也喜欢你,其中有 一个很重要的因素,那就是你和她死去的妈妈长得很相似,非常非常相似。”我的 脸刷地红了起来,不知道怎么回答是好了。他见我忸怩起来,怕我误解,急忙掏出 钱包,从里面抽出一张照片来,递到了我的手中:“你看看,像不像你?”我迟疑 地接过像片来一看,是黑白的半身照片,由于常年带在身边,已经相当陈旧了。但 仍不难看出,照片上那个抿着嘴儿向我微笑的年轻女人,长的是一张桃形脸,猛一 看,确实有几分像我。再仔细观察观察,就可以发现她比我要成熟得多,庄重得多, 因此也美丽得多,不像我,尽管高中毕业后到北京来已经三年,却还没有脱尽那股 孩子气的天真和乡下姑娘的腼腆。我把照片递还给他,不好意思地笑着说:“庄先 生真会开玩笑,尽管我和她的脸型有几分相似,可是气质却相差太远了,简直是一 个天上,一个地下……”他大笑起来:“她比你要大十几岁呢!打个比方,她是一 朵已经盛开的鲜花,而你还是个花骨朵儿,……啊呀,不恰当,不恰当,太粗俗了, 让你这个搞文学的听了笑话!咱们不说这个了。今天是她的生日,让咱们共同来祝 福她的灵魂得到安息,祝愿她留下的女儿健康成长吧!”他取出水果刀来切蛋糕, 我急忙冲了两杯速溶咖啡,他递给我一块蛋糕,我递给他一杯咖啡,两人还碰了一 下杯子,同时为他的亡妻、贝贝的亡母祝福。 他一面小口地啜着咖啡,一面两眼定定地盯着我:“我还想冒昧地向你提个问 题,请你一定要如实地回答我。”我不知道他要问我什么,笑着回答:“我还没有 学会说谎呢!您有什么问题要问,请直说。”“你有男朋友吗?”他单刀直入。 “没有。”我也回答得干脆。此时此刻,我的确没有一个够得上是“男朋友” 的男朋友了。 “当真?”看得出来,他的脸上荡出了一丝笑意。 “当真。”我再次肯定。 他给他亡妻祝贺了生日,又跟我推心置腹地交谈了一番,彼此都增进了了解, 高高兴兴地走了。 从此,他对我日见亲近起来,几次说起要教我开汽车,还说过些日子要开车到 天津去,可以带我一起去玩玩儿。凭我少女的敏感,我已经意识到他问我有没有男 朋友的潜台词的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