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不见棺材不掉泪 转眼一个多月过去,我总是在旅馆里住着。李大明一回来,我的任务就是陪他 睡觉,他一出去,我的任务就是住在旅馆里等他回来。我实在腻了,要求他带我到 木樨地看看他的“部长楼”,他总说门口有岗哨,连他也进不去,一定要办好住宿 手续以后再带我去看。 六月九日是我二十岁生日,恰巧又是星期日,我要求李大明在这一天举行订婚 典礼,把双方的亲戚朋友都请来会一会。这样,我们的婚姻就算是半合法化了。这 一回,他倒是很痛快,满口里答应。他说他打算在民族饭店定几桌酒,把王部长、 周司令等人都请来,还让我把王老师和一些我认识的作家也请来。我在心里计算: 他那方面既然有那么高级的亲友,我一个朋友也请不来,未免太难看。如果可能, 我想把应海洋和佟丽请来,如果不可能,王老师是无论如何要他来一趟的。我通知 了王老师,他说,婚姻自主,只要我自己愿意,他没有理由反对;出席我的订婚典 礼,因我父母不在北京,他作为女方的“合法保护人”,也则无旁贷;但是为了对 我父母有个交代,他坚持要看李大明的身份证件和营业执照。我去跟李大明说,他 却强调所有证件全都丢失了,除了中国书法学院的聘书之外,依旧是什么证件也拿 不出来。 在这期间,有一个自称是张家口企业局局长的姓王的人开着张家口牌照的小汽 车来找过李大明。我也和他们在一起吃过饭。那个王局长求李大明帮他办什么事情, 答应送给他一台琴岛──利勃海尔电冰箱。他对我说:这台冰箱拿到以后,就运到 南方去给我家里用。接着他就动员我到张家口去,说是一者去取那台电冰箱,二者 可以从张家口直接到保定他家取离婚证书,补办居民身份证,还说他是公安部第七 处的秘密侦察员,家里有证件,有警服,叫我去看。 我信以为真,跟他去了一趟张家口,结果除了白天黑夜陪他睡觉之外,什么事 情也没有办。那个“王局长”倒是看见的,还在一起吃过饭,可是电冰箱根本没有 看见,也没有去保定。 有一个叫刘更新的人,自称是李大明的表弟,李大明则说是他的业务员,经常 到旅馆来,我见过他几次。有一次偶然让我看见了他的居民身份证,是河北省蠡县 洪善堡乡洪善堡村人,我装作无意的样子问他李大明是什么地方人,他说是大圪头 村人。──这个骗子,他的底细总算让我摸清了。 向亲友们宣布订婚的日子越来越接近,我为了好向王老师证明他不是骗子,天 天催他回家去取证件。他总说事情忙,走不开,又说已经派刘更新回去专门办理这 件事情了。 六月八日,我要李大明陪我上街去买一些结婚用品。他叫我不用操心,在旅馆 里安心等待,又说他已经在民族饭店定好了六桌酒席,客人也已经请好,该买的东 西,包括衣服、皮鞋、项链儿等等他都会买齐,还笑嘻嘻地说:“你别着急,到时 候一定会叫你大吃一惊的。”我也知道他的话靠不住,因为这太不合情理了。既然 是给我买东西,我又闲着没事,哪有不叫我一起去挑选的道理呢?我满腹狐疑地在 旅馆里趟着,焦急非凡,可又一点儿办法也没有。一直等到晚上十点钟,他方才来 电话:说是他的第三个儿子和别人打架,脑袋上开了六个口子,伤势很重。 他离婚的前妻因为不知道他在哪里,无法通知他,这一次刘更新回保定去取证 件,才知道消息。他说儿子生命垂危,他马上就要到保定去安排治疗。我要求和他 一起去,他说汽车就在门口等他,来不及了。不等我多说话,就把话筒放下。 刘更新在一旁还直说:“嫂子,对不起,事情紧急,你可别生气!”事情来得 太突然也太“凑巧”了,我心中半信半疑,趴在床上整整哭了一夜。九号上午,接 到李大明“从保定”给我打来的电话,说是他儿子的伤势很重,昏迷不醒,马上要 转院到上海去,叫我安心在北京等他回来。接到这个电话,我倒是有点儿相信了, 直怪自己的命乖运蹇,好事多磨。 下午,我偶然打电话到海航招待所121房间,想跟穆照生通话,想不到接电 话的正是李大明。我气坏了,打电话把这情况告诉王老师,王老师说:李大明的骗 子身份已经十分明显,叫我不要再执迷不悟,从此永远躲开他算了。可我火气一上 来,怎么也按捺不住,当天傍晚就赶到丰台,跟李大明大吵了一场。李大明还狡辩 说:他是八号晚上坐小汽车到保定的,因为临时有急事需要他回北京处理,所以才 在九号下午坐火车回来,我给穆照生打电话的时候,他正好刚进门。我问他要火车 票,他又拿不出,只拿出一些从前的飞机票来。反正骗局已经基本上拆穿,他的骗 子身份也已经昭然若揭,我记住了王老师一定要我赶末班车回城里的吩咐,不想继 续和他争执,把他拿出来的几张飞机票撕了个粉碎,扭头就离开了海航招待所。 我和李大明吵架的时候,房间里坐着一个人,我不认识,也就没去理他。我负 气跑出来,刚到大门口,那个人竟追了出来,递给我一张名片,主动地跟我打招呼 说:听我刚才和李大明吵架的口气,好像我被他骗了,问我究竟是怎么回事情。我 看了看名片,见他是个新华社记者,就把自己的事情简单地跟他说了说,反过来问 他对李大明这个人可了解。他说他是受别人之托来联系业务的,还是第一次和李大 明见面,对李的情况并不了解。正因为如此,听我和他吵架,估计我一定对他很了 解,所以想通过我打听一下这个人的底细。我就问他谁对李大明最了解。他犹豫了 一下,叫我到南礼士路头条一号核工业部招待所内找《桥》杂志社的一位负责人, 说是那人可能知道李大明的底细。 第二天,十号,我一早就赶到核工业部招待所,忐忑不安地指名要见《桥》杂 志社的那位负责人。在传达室等了很久,那人方才姗姗而来。一见我是个小姑娘, 就有点儿不太耐烦,说他是政府官员,工作很忙,叫我有什么事情直截了当地说。 我红着脸简单地叙述了自己上当受骗的经过,他一听是男女关系方面的“风流事”, 鄙夷地说这种事情他管不着也不想管。我问他李大明究竟是不是财政部王部长的亲 外甥,他说他不知道,至少没听任何人说起过。我问他李大明是不是个百万富翁, 是不是个货真价实的董事长,他说这个他也不太清楚,因为他只和李大明在一起吃 过一顿饭,李的身份,也是听李自己说的,并没有过硬的人证物证。以后就是李的 秘书穆照生来和他联系,说是有外商投资,在圆明园遗址买下了四百亩地,打算办 一个现代化的大型养鸡场,动员记者协会和他们合作。他见穆照生说话有些不着边 际,除了几份意向书之外,也拿不出强有力的资产证明来,所以一直没有表态。我 问他关于雅苑酒家和西苑饭店的承包问题,他说从来没有听说过,而且站起来送客, 不愿意跟我多说了。 我无可奈何,只得道了“打搅”,回到小旅馆坐着发愣。 通过这次“调查”,基本上证明了王老师的估计:李大明是个经济诈骗犯,自 称是王部长的外甥,以合伙办企业为名,到处招摇撞骗;至于骗我陪他睡觉,只不 过是“顺手捎带”,是他整个骗局中的小小“插曲”而已。 下午,李大明终于进城来了。这一次,他表现得非常诚恳,先向我承认了他儿 子负伤云云都是子虚乌有,接着向我解释,说是我们的婚事王部长坚决反对,他也 很为难,所以才临时编个瞎话骗我一下。因为他做的所有买卖,全靠王部长的支持, 一旦得罪了王部长,以后他就什么事情也办不成,就一分钱也拿不到了。不过他一 再说他确实在八号那天给我买了衣服、皮鞋等等。我要他拿出来看,他又推说放在 部长楼了──没有出入证,也不知他是怎么放进去的。他是个骗子,这我已经不再 怀疑,但我还是说:我的生日,如果算阴历,是五月初八,也就是六月十九号。如 果他还要我,就在十九号那天补办一下订婚典礼,向亲友们公开关系;如果他不打 算要我,我也不难为他,从此一刀两断,各走各路。他支吾了半天,说他打从心眼 儿里爱我,只是王部长反对,他实在没有办法。他要我再给他几天时间,他一定争 取在六月十九日把订婚仪式给办了,叫我放心。 六月十二日一早,他又打电话来要我陪他到张家口去,说是去取一笔钱,好回 来办喜事。我去问王老师,王老师不但坚决反对,还带我到西长安街派出所去报了 案。接待我们的民警一听,毫不犹豫地肯定说这个人是骗子无疑,叫我把他引诱到 派出所的管片之内,然后打电话通知他,他立刻过来,先要他拿出证件来看,拿不 出来,就有理由带到派出所审查,不难查出他的底细来。王老师甚至说:这一次如 果我还跟他到张家口去,就说明我这个人已经痰迷心窍,完全不知好歹,以后再也 不要找他了。 可是我总不相信他会是个骗子。另外,我也想通过这次去张家口,看一看他的 话究竟有几分可靠。如果他果然是骗子,也要抓住他一个有力的证据回来。于是我 没有听王老师的话,第二天一早,我赶到了火车站,见到了李大明,穆照生和刘更 新也在那儿,才知道他们三个人身上连买火车票的钱都没有了。事情到了这一步, 他们的骗子身份其实已经很清楚,可我还是掏钱买了四张到张家口去的车票,跟他 们一起上了火车。 现在想起来,王老师说我“痰迷心窍”,还真是一点儿也不冤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