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天下谁是有情人 第一节 车站送行,一场好戏 我在旅馆里拥衾而卧,想想这三年中,由于自己的任性,不听王老师的话,闯 了多少祸事,浪费了多少光阴,给自己给人家造成了多大的损失,痛定思痛,真是 痛不欲生! 忽然服务员来叫我,说是有我的电话。我还以为是王老师打来的,跑去一听, 原来又是李大明!他说他已经来了北京,到家一看,房门锁着,可钥匙在我手里, 他进不去。估计我总住在我住过的几家旅馆里,一家一家挨着打电话,居然让他找 到了。 他要我赶紧到他那里去,说是等我拿钥匙去开门。经过那么多次的教训,我已 经不再相信他的任何一句话了。但是他口口声声说进不了房间,我只好答应把钥匙 送到北海公园门口,叫他到那里去取。 见了面,他头一句话就是问我那一千三百块钱拿回来没有。我冷冷地说:“那 钱又不是你的,我拿不拿回来,跟你有什么相干?”他说他一时周转不灵,手头没 钱了,要我把这钱先给他周转一下。我问他:“你不是说手头没有一百万也有八十 万吗?你不是说财政部长是你亲舅舅,要多少钱能批来多少钱吗?怎么连千把块钱 都会周转不灵,居然动起我的脑筋来?”他被我噎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瞪着眼珠 子,恨不得一口把我吞了。 我把钥匙扔还给他,告诉他东花市大街17号是拆迁区,整片房子都拆光了,总 不能单留17号一个门吧?西花市大街17号呢,是一家铺面,正在拆了翻修,房子都 没有了,哪儿还用得着钥匙?他赶紧说是我听错了,他的房子是在东花市大街上四 条17号,不信,现在就随他去看,他保证不说瞎话。 他的瞎话也实在太多了,惨痛的教训已经无法使我再相信他的任何一句话。再 说,这里是北海公园门口,在大庭广众之下,估计他还不敢跟我来鲁的;要是到了 东花市大街,那里地方偏僻,如果附近真有他的一个什么窝儿,把我弄进去,再像 在张家口似的把我倒锁在里面,我可就叫天天不应,叫地地无言了。我惨笑了一下, 告诉他说:“晚了,一切都晚了。尽管你比我爸爸的年纪还大,不管你是不是骗子, 也明知道跟着你一点儿生活情趣都没有,可我不想一个一个地换男人,确实下过嫁 你的决心,但你却连一点儿娶我为妻的意思都没有。这一次到张家口,还让你的狐 朋狗友这样侮辱我。如果我还跟你四处去招摇撞骗,做你们那一伙儿人的情妇,我 不也太没有骨气、太没有血性了么?看在跟你做了两个来月露水夫妻的份儿上,我 不去告你,就算便宜你了。告诉你吧,我已经买好了火车票,明天就要回家去了。” 他大吃一惊,表示绝不相信。我一时糊涂,当即取出车票来在他眼前一晃:“看清 楚了,明天上午45次车,这不会是假的吧?”话已经说到头了,我不想再听他的花 言巧语,正好 103路电车开了过来,我连再见也没有说一声,就挤上车去。 我这一次和王老师一起回浙江,师母并不知道。因此我和王老师说好:上车之 前,在火车站见面。 二十二日一早,我结清了旅馆的账目,提着箱子,上了103 路无轨电车。车到 终点站,还不到九点。 我正要到入站口去找王老师,迎面碰见穆照生和郝亚男。 我恶心死了,特别是那个郝亚男,我连吃了他的心都有,可躲又躲不开。穆照生迎 了上来,说李大明在等我,要我跟他走。郝亚男过来就提箱子。我看了看四周,人 来人往的,川流不息,估计他们也不敢拿我怎么着,就绷着脸反问一句:“干嘛? 要劫持么?”穆照生天生的一副奴才相,说话总是笑眯眯的,低声下气的:“哪儿 的话,我们是来送送你。”我没好气地说:“谁要你送!”穆照生依旧满脸带笑: “我们送不送当然不要紧,大明来送你,总不能不领这个情吧?”说这话,他们已 经提着我的箱子走出好远了,我要不跟着,除非我不要这个箱子。好在他们是朝入 站口方向走的,我心里并不害怕。到了站口,果然李大明在那里守候着。他们这是 兵分两路,一路在电车站截,一路在入站口等。李大明一见我,就装得非常诚恳的 样子连连检讨,说以前的一切都是他不好,只要我肯原谅他,跟他回去,他保证对 我好,马上就跟我办理结婚手续。不到结婚年龄也不要紧,他有办法。我没有多说 话,只告诉他一切都太晚了,如今是懊悔也来不及了。他说只要我肯原谅他,一切 都还不晚。我指指郝亚男:“直到今天,你还和这个坏蛋混在一起,我看你就好不 了!”他急忙示意他们两个走开,说服我的工作,由他一个人来做。等他们走远了, 他说:只要我答应回去,他立刻就打发穆照生开路,用我当秘书,并保证以后不再 跟郝亚男来往。 我笑了起来:“你和穆照生,是一个狼,一个狈,你指着他给你出谋划策,他 指着你是王部长的外甥到处招摇撞骗,俩人谁也离不开谁。你没有了这个好秘书, 自己又不识字,简直寸步难行。要想我来给你当这样的秘书,我可没有他那样的本 事。这两个月来,你也骗得我够苦的了。看在同居将近两个月的份儿上,我还不想 跟你撕破脸皮。今天你来送我,我表示感谢,要想我再跟你走,这是不可能的了。” 他听我这么说,也不勉强我,却说:“那么,咱们找一个小饭馆儿,让我跟你饯行 吧。”我也怕在这里碰见了王老师,无法交待,正想离开这里,就点点头表示可以。 他帮我提着箱子,在附近找了一个饭馆,要了四五个菜、一瓶白酒,一定要和 我干杯。他的那点儿鬼主意,一眼就让我看穿了:他知道我不会喝酒,只要我干了 这一杯,今天我也甭上火车了,一切都可以任凭他安排了。所以我拿定主意,点酒 不沾。他见我态度坚决,又知道我是不会喝酒的,也不能太勉强我。诡计未能得逞, 心里也窝火,就一个人自斟自饮,一瓶酒居然下去了半瓶多。吃完了,一算账,三 十六块五角,他迟迟不拿出钱来。我估计他已经囊空如洗,连一顿饭钱也没有了, 就取出钱来,替他付了这顿“为我饯行”的酒饭钱。 出了饭店门口,他竟趴在我耳边小声地说:“你是知道的,我一看见你,就想 那件事儿,连路都走不动了。如果你真念着和我有两个月的夫妻感情,那你就跟我 去找一个小旅馆,咱们来最后一次,作为永久的纪念吧!”我登时火了起来,问他 这两个多月来糟蹋得我还不够吗?事情明摆着,他是想用这个办法来把我带出车站 区,以挽回僵局,不过主意也实在太拙劣了。 他见我发火,赶紧改口说:所有我的照片,他全都遗失了,一张也没有了。为 了留个永久的纪念,他要求最后和我合影一次。我想了想,反正分手了,让他留张 照片,作为永久的谴责,也未始不可,就答应了。 车站广场上就有“立刻显”的彩色照相服务。我掏了七块钱,以车站为背景, 跟他照了最后一张合影。他要我把家里的地址留给他,我就给他写在照片的背面。 他这才如获珍宝地收了起来。 我就手买了两袋西瓜子,正要付钱,他抢着掏出钱包来要他付。我看他一张一 张地凑了半天,总算凑够了四块多钱,想想他有钱的时候大手大脚,拿钱不当钱, 如今居然困难到了这个地步,也难怪他要卖我,难怪他盯住了我口袋里的一千多块 钱不肯松手了。 开车的时间是十点半,这时候已经十点多,他去买来一张月台票,要送我进站。 这倒真使我为难了。我和王老师约好,是在候车室见面的,这时候进去,岂不刚刚 碰上?李大明并不知道我和王老师一起回家,他们俩见了面,我就两头为难了。为 了躲开王老师,让他先进站,一直等到十点一刻了,估计王老师等我不来,已经上 车了,这才最后去检票。 进入月台,离开车时间只有五分钟了。李大明替我提着箱子,我拽着他的一只 胳膊,脑袋歪在他的肩膀上,倒真有点儿依依不舍起来。如果他不是那么狠心,居 然想卖我,也许我一时半会儿的还不会就离开他。不管怎么说,跟他在一起的时候, 只要他有钱,在吃吃喝喝上是从来不小气的。 我的座位在13车厢,是旅客列车的最后一节。我们俩正向13车厢走去,没有想 到王老师等我不到,安置好自己的行李以后,上13车厢找我,位置上没有人,以为 善变的我,临时又改变主意了。他刚从13车厢上下来,一眼看见是李大明送我上车, 而且我跟他又是如此这般地亲热,气得他大喊一声:“慧慧,你这是怎么回事儿?” 我吃了一惊,猛抬头,这才看见是王老师,羞得我满脸通红,无言以对。李大明发 现我是和王老师一起回家,也大大出于意料,指着王老师就骂:“姓王的,你拆散 我们,我跟你没完,你就等着瞧吧!”王老师气得呼哧呼哧的,扭头就走。李大明 把我送上了车厢,再三叮嘱我:“开车以后,你可不要去找那姓王的!”车站铃响, 我心乱如麻,点了点头,催他快下车。我送他到车门口,他红着眼睛噙着眼泪轻轻 地跟我说:“慧慧,我不骗你,跟我好过的女人确实有一百来个了,不过没有一个 女人叫我这么入迷的。你的那个……那个……确实跟别人不一样。我是真心喜欢你 的,我离不开你呀!你要是现在就跟我走,还来得及。我求求你,跟我走吧!”我 见他难得如此动真感情,心里也怪难受的。不过到了这个时候,再吃回头草已经不 可能了。想想我如此委曲求全,降低自己的身份决心嫁他,他居然丧心病狂到要卖 我的地步,又一肚子的气,不由得瞪了他一眼说:“既然你真心喜欢我,为什么不 跟我结婚?为什么要骗我到张家口去打算卖我?你说,今天郝亚男跟你来,是不是 还想把我弄回去交给他?”他频频摇头:“这都是穆照生的主意,我……我……” 一切都明白了。这个不识字的傀儡,其实是捏在穆照生的手心儿里,一切都听人家 的指挥的。我推了他一把:“那你就回去当穆照生的傀儡,听他的主意办事吧!” 十点半,列车开动了。我看见李大明还站在月台上目送我远去。他这么站着,王老 师当然也看见了的。我不知道王老师会气成什么样子,提起箱子来,从13车厢磕磕 碰碰地一路挤到了6 车厢,找到了他的铺位,只见王老师仰卧在铺上,脸色刷白, 紧闭眼睛,叫他也不答应。我吓了一跳,问对面铺位的人这是怎么了,那人说: “他下车去找人,回来一跤就摔倒在通道上,还是我们把他抬到铺位上去的。他说 他心脏病犯了,好在他随身带的有药。我们已经喂给他吃过,这会儿你别动他,让 他好好儿休息一会儿……”一见王老师变成了这模样,我的眼泪刷地流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