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风流孽债,一笔勾消 永康县第二次文代会结束,一辆小车,把我和王老师直接送到我家里。 有老师“保驾”,爸爸还真没打我。因为一见面,老师就跟爸爸简单叙述了我 二十天当中“嫁”了两个“丈夫”的荒唐事儿,并检讨了他在永康打过我一顿的 “错误”。爸爸说:“打得好,打得对!既然王老师已经替我打了你一顿,我这一 顿打,就可以免了。听你老师所说,这个李大明的骗术并不高明嘛。你脑子不算太 笨,怎么连这样简单的骗局都识不破,竟会上他的当?”是啊,有道是“当局者迷, 旁观者清”,如果我不是被陈全志气得晕头转向,迷了心窍,我能掉进这个不识字 的土鳖的圈套里?不过这些话用不着再跟爸爸多说了。老师把那一千三百块钱交到 他手里,尽管他心里明白这钱不是好来的,也还是高高兴兴地接受了。我把李大明 买的瓜子拿出来,老师抓起来就要往门外扔,爸爸却拿过去吃得津津有味。可见他 们两个人具有不同的气质,具有不同的理解力。在老师面前能够说的话,在爸爸面 前反倒不能说。就让爸爸以为他的女儿是个大傻瓜吧! 家里连楼上带楼下一共只有两间房,弟弟、妹妹都还没有放暑假,爸爸、妈妈 睡在楼上,楼下只有一张床,给老师睡,我就只能到朋友家里去挤铺了。我跟爸爸 说:在火车上,老师被我气得心脏病发作,到了永康以后,就是我和老师睡一间房, 以便于随时照顾的。爸爸听我这样说,就叫我睡楼下的长沙发,让我尽心地伺候老 师几天。 是的, 我知道。老师正是被我气病的,我能不尽心尽力地伺候他、服侍他, 以此作为我的补偿么? 这几天时间中,我的确在他膝下尽了几天做女儿、做学生的“孝心”。他住在 我家肮脏、狭小、满是蚊蝇的土房子里,尽管没有宾馆那么舒服,却有更加浓郁的 “家庭味道”:我给他做饭、洗衣服,伺候他汤水,给他讲我们村的掌故,千方百 计要他高兴。没过多久,他的身体明显有了好转,又能健步如飞了。我忽发奇想: 我和他如果不是有那么一种血缘关系,如果现在还是封建社会,尽管我比他要小四 十岁,又是个不干不净的身子,不配给他做夫人,哪怕就是给他当小妾、当丫头, 我都是愿意的。 几天后,我接到李大明六月二十六日从张家口发出的一封快信,通信处写的依 旧是郝亚男的家里。他是个文盲,只会写自己的名字,可这封信不但写了满满的四 张信纸,不但一笔字写得“龙飞凤舞”,完全够得上“中国书法学院副院长”的水 平,而且还用了许多不伦不类的形容词,诸如“回忆你我共同生活的那一段日子, 有如一首美妙、温馨、和谐的交响曲”之类,可以明显看出是“大学生”穆照生的 得意之作。也就是说:这个李大明,依旧和这两个狐朋狗友纠缠在一起,真要离开 他们,他这个文盲土鳖,是寸步难行的。 他的信虽然写得很长,中心意思就是要我赶紧回北京,当然是继续去当他的泄 欲器。信中除了反复说他想念我、离不开我那些话头之外,还说了许多莫名其妙的 话,诸如“我没有老婆,我会正式娶你;姓王的家里有个老太婆,他不会娶你”等 等。看起来,这是老贼婆季萍的宣传在起作用。我把信给老师看了,他叫我给他回 封信,好让他死了继续找我的念头。我懊悔不该给他留下地址,也知道写信给他并 没有用,就把信撕了,没有理他。 趁我看望同学的机会,我悄悄儿打听了一下江帆的消息。 果然如喜玲信中所说,他在我走后不久,就和本村供销社的一个姑娘又搞上了。 这一回是供销社的领导出面告他,才把他调离我村,“发配”到深山老林的胡村粮 站去的。那里的山民既淳朴又粗野,如果他敢于继续“猎艳”,勾引人家大姑娘, 当地居民的“习惯法”,可比哪朝哪代的法律都要严厉得多。他如果再不收敛,他 的一条命也许就交待在那里了。 我心里暗暗好笑:这就叫“恶人自有恶人磨”,不用我出面,他恶贯满盈,自 然有人会来收拾他。 七月七日,妹妹放暑假回来刚到家,在地区二轻局给局长当秘书的菲非就开车 来接王老师了。他也是老师的学生,应该算是我的“师哥”。不过他比我有出息, 三年来,在老师的帮助下,发了五六个中篇,至于在报纸上发的“豆腐干儿”文章, 每年都在一百篇以上。自从八八年新安江笔会以后,我就没有再见过他,也挺想念 他的,更想跟他多聊聊,向他取点儿经,以便我今后回到文学创作的道路上来。一 打听,池中龙到西北“考察”去了,于是就“附骥而行”。 菲非的办公室里有全国直拨电话。第二天夜里,老师给师母挂了个电话,不料 师母那边正为找不到老师在哪里而急得火上房。据师母说:李大明这几天天天打电 话给师母纠缠,说是老师抢走了他的老婆,六月二十二日带回浙江去了。如果不给 他送回去,他就要通知公安部赵部长把王老师给抓起来。本来我和老师一起回家的 事情师母是不知道的,李大明这一闹,又说是他亲眼看见,连老师穿什么衣服、坐 第几节车厢都说得一点儿不错,不由得师母不相信。师母也很生气,说是如果真有 此事,赶紧把我给人家送回去,我的事情,以后千万不要再管。 王老师接到这样的电话,别的不怕,只怕李大明趁老师不在北京,到他家里去 捣乱,把事情弄得一团糟。尽管地区正在召开第二次文代会,他也不能多呆一天, 当时就答复师母说:明天就提前赶回北京。 第二天一早,菲非帮我们买了两张汽车票,一张到金华的,一张到我家的。我 没有想到会在这样的情况下和老师分别,而且一别之后,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 面。我和菲非一起送老师上车,大家的眼睛都红了。 七月九日,我回到家里。妹妹已经知道我二十天之中接连“嫁”了两个“丈夫” 的荒唐事儿,尽管她收到李大明汇给她的那三百块钱以后,也曾经写信来“谢谢姐 夫”,但她体会不到我为她作出的牺牲,得知我上当受骗,不是来安慰我,反倒看 不起我,见我一个人回来,从此没有工作,还是要靠父母供养,就眼睛不是眼睛鼻 子不是鼻子起来,说话中带刺儿,指桑骂槐地数落我,我越想越不是滋味儿。王老 师走了之后,家里根本不买肉,我“吃惯了的嘴”,这种艰苦的生活也实在过不下 去,何况没有工作,谁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过多久?我想来想去,家里实在无法再 住,等爸爸从田间回来,我就骗他说:“老师接到了北京的电话,已经给我找好了 工作。他直接坐车到金华了,叫我回来取上东西,到金华跟他会合,一起回北京。” 爸爸信以为真,给了我五百块钱,嘱咐我以后可得听老师的话,别再给老师脸上抹 黑,就放我走了。 说巧也真叫巧,我在县城汽车站等车,偏偏碰见了江帆的那个龙泉婆娘登上了 去龙泉的班车,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分明又挨了打。看起来,她还是不肯撒手, 尽管江帆已经调到深山里面去了,她依旧一个月来一趟,总想感动他那铁石一般的 心肠。我暗暗庆幸自己及早撤身,要不然,这个挨了打还要低声下气伺候丈夫的角 色,不就要由我来扮演了么? 我知道老师到金华以后,住宿由市文化局安排,估计他住在第一招待所。找到 服务台一问,果然住在 407 号房间。 我推门进去,市广播电台的记者正在向他采访。尽管室外的气温高达38℃,高 级的套间客房里有空调,凉风习习,有如深秋。他看见我突然杀来,也吃了一惊。 等记者走了以后,他问我这是怎么回事儿,我说:既然李大明在北京要的是我,我 的事儿不能让老师为难,该到哪里解决,我跟他到哪里解决。老师其实心里明镜似 的,不过也没有当场揭穿,反倒夸我坚强起来了。他语重心长地鼓励我说:“你这 第三次去北京,应该是一只涅槃后的凤凰,经过在烈火中脱胎换骨,得到了新生, 应该以崭新的面目出现。换句话说:你已经走到了深渊的边缘,应该悬崖勒马了。 再要往前一步,可就要粉身碎骨啦!”我心情已经平静了下来,经过反思,特别是 经过那当头棒喝式的一顿痛打以后,又何尝不醒悟到自己正走在一条十分危险的道 路上?我跟老师说:“一切保证,如果不兑现,无非都是伟大的空话。今天我什么 空话也不说,您就看我今后的事实表现吧!”我立即去车站买了到北京的车票,有 老师的卧铺票,我又一次托福,一直在卧铺车厢里坐到了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