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不是丈夫,也不是情人 我在朝阳医院住了几个夜晚,社长听说我如此困难,终于在广安门外莲花池给 我租了一间私人的房子。房间本来是二室一厅,在第十二层,我住的一间,挺大的, 足有十五个平方米,一间小的,是另一个姓黄的云南姑娘住着──她来北京进修─ ─还有一个十平方米的大客厅,谁也用不着,厨房归我一个人,厕所两人共用,冬 天有暖气,夏天只要把窗户打开,过堂风特别大,根本不用开电扇。房租每个月一 百二十块,由出版社支付。最理想的,还是房间里床铺被褥桌椅沙发一概齐全,我 只要买些简单的炊具,小日子就算过起来了。王老师又代我买了一辆自行车和一台 黑白电视机,帮我做了一个五百瓦的小电炉,交通、吃饭和文化生活问题都解决了。 梁社长对我,可谓尽到了一百二十分的心。他对我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除了 王老师之外,不许我带任何人到那间房间里去。 我有了自己的住处,想想似乎应该通知一下刘昆才是道理。他在我困难的时候 帮过我一把,我永远感谢他。说感谢,其实这是我自己给自己找的借口,说心里话, 还是我对那小伙子特别有好感:他心地善良,更确切地说,他那一副风流潇洒的外 表,就够我为之倾倒的了。因此总想和他进一步认识一下,交个朋友。他的出现, 使我忘记了仅仅在两个月前亲口对老师许下的诺言。 有一天下班以后,我特地到他家里去找他,他不在家,他母亲对我印象不好, 根本就不让我进屋,而且再三追问我到底是什么人。我一生气,说了一句:“阿姨, 别问得那么详细了,我以后再也不会到你家来了。”从那以后,我果然再也没去过 刘家。 没再去过刘家,不等于再也见不到刘昆。我的本子上有他的电话号码,找到他 并不难。于是,每逢休息日,我们时常在外面约会,在我的心目中,他已经是我的 “朋友”了。 天气逐渐冷了下来,在外面约会已经不合适,而他家又不能去,既然我们已经 是“朋友”了,当然没有理由不让他到我房间里来坐坐。尽管社长说过不让我带任 何人来这里的话,但我可以解释成那是指的“外人”而言,如今他已经是我的“男 朋友”了,怎么不可以带他到我的房间里来?不然,还怎么交朋友? 九二年十二月,有一天夜里,他在我房间里一坐坐到了将近十二点,我才猛然 醒悟,过了十一点半,不但电梯没有了,大铁门也上了锁,想轰他到大马路上去都 不可能了,怎么办呢?紧急情况“逼迫”我们不得不在一起过了一夜,当然,干柴 烈火,“燃烧”是无法避免的。──这是我的第四个丈夫,而且是唯一一个不是见 面三天就上床的英俊潇洒的丈夫! 没有想到的是:别看他外表英俊,却是杆中看不中使的“银样镴枪头”:他根 本就不是个男子汉,急起来猴子似的,真正战斗起来,连一分钟也支持不住。据他 自己说:他高中毕业以后,没有考上大学,也没有正式的工作,仗着他风流潇洒的 外表,在时装表演队当男模特儿,跟他睡过觉的姑娘太多了。正因为性生活过度放 纵,时间一长,引起了性机能衰退。只有一个办法可以暂时恢复,那就是上床之前, 喝足了酒。他说他喜欢喝红葡萄酒,他下次来,叫我为他准备两瓶红葡萄酒。 他自己是个“博爱主义者”,情妇之多,连准确的数目都说不上来,因此对于 我的非处女身子,竟连问也不问。我问他能否娶我为妻,他明确说这根本不可能。 第一他父母绝不会同意他娶一个没有户口的外地农村姑娘;第二,在近几年之内, 他还想再“玩玩儿”,根本就不打算结婚。他更明确地说:如果我欢迎,他可以常 常到我这里来,如果我不欢迎,他以后就不来了。反正他有的是女朋友,无所谓。 对于他的坦率,我表示十分欣赏,同时表示欢迎他下次再来。其实我的心里充 满了醋意,可是对这一路把男女关系看成喝一杯水那么随便的人,我不能不“策略” 一些。第一,我相信他的那些“情妇”都不是正经女人,就冲他的“非男子汉”, 也绝不会讨得那些“浪货”们的欢心;而我是对性生活十分冷淡的人,爱的是他风 流潇洒的外表。尽管我长得没有那些时装模特儿美,但我相信只要我对他真好,就 能赢得他的那颗心。退一步说,即便他不娶我,就凭他的漂亮,我有这么一个情人, 也占了“便宜”了。 正因为这个“男朋友”的特殊性,我不敢带他去见王老师。我有我的苦衷,也 有我的如意算盘:第一,我说过二十二岁以前不搞对象的话言犹在耳,才过去两个 多月,自己就食言而肥,生怕王老师问我的嘴,我将无言以对;第二,这个男人只 答应做我的情人,还不一定是我的丈夫;如果我能够把他的心争取过来,那时候带 他去见老师也不为晚;如果争取不过来呢,分手以后,各自东西,王老师一点儿也 不知道,世界上就好像从来没有发生过这件事情一样。 从此,每次他打电话来说要跟我幽会,我就准备好两瓶红葡萄酒和几个下酒菜。 他的酒量很大,一晚上就能把两瓶红葡萄酒统统喝光。喝得醉醺醺的他,暂时又变 成了“男子汉”。但是他这种依靠酒精刺激起来的性行为,完全是变态的虐待狂, 真使我又爱他,又怕他,心理十分矛盾。好几次都想跟他结束关系,可是一看见他 那潇洒的模样,我的心儿又被他熔化了。 我拼命地讨好他。我几个月来攒下的工资,几乎全都花在他的身上。一百多块 钱一件的高级衬衣,一次我就给他买了两件;几十块钱的裤子,那就更不用说了。 春节前夕,池中龙给王老师寄来香菰木耳各一斤。自从我跟王老师说了池中龙要奸 污我的话以后,王老师没有再跟池中龙通过信。这次收到他送的“年礼”,本来是 想退回去的。后来考虑到他“欠”着我的“情”,王老师把邮包取出来,没有拆封 就递给我了。我拿回住处,刘昆跑来看见,说是他会用香菰做一个名菜,把整包香 菰都拿走了。这一走,直到正月初八才到我这里来,至于“名菜”么,当然不知道 是哪个有福气的姑娘吃掉了。 他到印染厂的时间其实并不长,还是个普通工人,要三班倒,活儿又脏又累, 据说对健康还有一定的影响。他很想换个轻松点儿的工作,正在联系一家电器公司, 要我给他一千块钱作为活动经费。 我一个月的工资才一百多块钱,自从认识他以后,自己省吃俭用,攒下了几个 钱,几乎都花在他身上了。而他自从认识我以后,除了那天早上从他家出来,他给 我买过几个包子做早点之外,没有在我身上花过一分钱。我没有积蓄,到哪里给他 弄这一千块钱去? 他见我老也不给他这笔钱,就说我不是真心爱他,一赌气,居然有两个多月没 有再上我这里来。我给他写了许多信,还给他寄了许多想念他的诗,这里录下一首, 以见一班: 午夜相思长, 空心伴惆怅, 月光昏昏照我床前孤零零。 寂寞念旧情, 两眼泪盈盈, 孤灯独影照我床前冷清清。 深夜人声静, 我心伴伤心, 独坐窗前回首往事到天明。 但是不管我给他写多少信、寄多少诗,他都不理不睬,打电话到他车间去,总 说他不在。这一段时间,急得我抓耳挠腮的,火气特别大,说话也难听,好几次把 来批书的个体书商给气跑了。 书店里的会计和出纳,都是离退休的老太太。年纪大了,家里生活都不错,懒 得为这几个钱天天上下班,辞职不干了。 会计是要本本儿的,另外找了一个,出纳员还没有。社长就打电话给高副经理, 点名要我接任出纳员。我坐上了办公桌,兜儿里装着保险箱钥匙,手里掌管钱财进 出了,也有一点点权力了,我赶紧给刘昆打电话。 好不容易总算打通了一次,听他那口气,冷淡得要命,我千求万求,要求见他 一面,哪怕是最后一面,又答应他可以帮他想办法弄到那一千块钱,他才答应四月 二十四日晚上到我住处来。──我一听这个倒楣的日子,心里“嘎噔”一下子,想 叫他改个日子,他已经把电话挂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