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饭碗和情人我都要 在我的一生中,还没有人这样狠心地打过我。爸爸打我,顺手抄起柴火棍儿就 抽;舅舅打我,也不过屁股上给几下;刘昆打我,只认定了脑袋打,用手一摸,一 个个全是包儿,别处一点儿伤也没有。强挣扎着坐起来拿镜子一照,额角青紫,耳 根出血,脑袋嗡嗡直响,晕得厉害,估计有点儿轻度脑震荡。五一节是书店最忙的 日子,明天我还要上班,怎么办呢?但愿这半夜的休息,一切都能恢复正常! 我不恨他。我说他不像个男子汉,他就给我个男子汉的样子瞧瞧。为吃醋打我, 说明他真爱我。我怨的是他不该打我的脑袋。两口子打架是平常事儿,但只能关起 房门来打,不能让外人知道了。如今我满头满脸都是伤,明天怎么去上班? 这一夜我当然是一分钟也没有合眼。我挨了打,想到的还是他:他每次到我这 里来,都告诉家里说他上夜班。如今半夜里从我这里跑出去,他到哪里去过夜?五 一节前夕,北京的天气倒是不太凉了,可露天过夜的滋味我尝过,并不好受。再说, 是不是也有一个像他那么“好心”的姑娘,会把他收留在家里过夜呢? 五一节一早起来,头晕得更厉害了。想洗洗脸,碰到哪儿哪儿疼。更没有一点 儿胃口吃东西。想给高经理打个电话请假不去吧,可又没正当理由,何况事先都安 排好了的工作,一个萝卜一个坑,谁也不能给我代班。特别是出纳的工作,要跑银 行,保险箱的钥匙在我这里,我不去,谁也没有办法。 无可奈何,找个帽子扣得低低的,还是强挣扎着骑车去上班。 到了天安门前面,我忽然看见刘昆就在天安门广场上转。 这才知道昨儿晚上原来他是在这里“过节”的。 书店里的同事见我这般模样,关心地问我是怎么一回事儿。我有口难开,只说 是夜里下楼,不小心摔的。她们看了看我的伤,发现脑袋上全是打出来的包包,身 上却一点儿伤也没有,就明白了。有个老太太把我搂在怀里说:“闺女,你一个人 在北京,我们大伙儿就都是你的亲人。你要是在外面受了委屈,你可要跟阿姨说呀!” 她这一说,我的眼泪刷地流了下来,忍不住就说了一个开头。这一开头,话可就怎 么说也说不圆了:打我的是个流氓,我又是认识的,时间又是半夜里十一点钟,地 点居然是在我的房间里,她们问我打我的人是谁,我又说不能说,说了人家就要打 死我。这么一联系,我把我自己“乱搞”的事情全暴露了。 其实我跟刘昆的关系店里好多人都知道。我们经常通电话,有一阵子他一天要 给我打好几个电话,店里的人听他的声音就知道是他来的电话。当时她们只知道我 有个对象,却没有想到我的对象居然是个“小流氓”。她们一个劲儿要我去告他, 但是我不敢。我怕把事情闹大。再说,我也盼望他能够回心转意,跑来跟我认个错 儿,俩人重归于好。 高经理见我在店里不但干不了什么事情,还影响了别人工作,就叫我回去好好 儿歇着,明天能上班就上班,不能上班,就再歇一天,工作由她自己兼管。当时就 把账本和保险箱钥匙要了过去,把现金也点清了一起交给她。 我进房刚坐了一会儿,还没躺下,就有人敲门。我还以为是刘昆跟着来了,心 里又怕又高兴,迟迟不敢去开,连声问“是谁”。门外答应“是我”,听那声音, 知道是王老师,这才满面羞愧地把门开开。 我以为王老师这一回一定要向我大发雷霆了,没有想到的是,他给我买了水果 和冰淇淋,又仔细地看了我的伤势,一句重话没有说,仰靠在沙发上只是叹气。我 问他怎么知道我挨打了,说是高经理给他打了电话。不用说,我这些难以启齿又难 以自圆其说的话头,他都已经知道了。 他越对我宽容,我越感觉到对不起他,特别是四月二十四日夜里那么数落了他, 而四月二十五上午又再三保证说我没有男朋友,还哭着要他最后相信我一次。对我 自己这些丑陋的表演,现在想想,自己都觉得恶心,可他居然容忍得下去,是他的 胸襟开阔有如大海,还是我已经使他完全失望,对我已经失去了信心,我的好坏, 他已经漠不关心,一切都无动于衷了呢? 别等他再来盘问我了,还是自己向他彻底坦白吧。 我跟他说了认识刘昆的经过以及他这一次为何打我。王老师只是听,一句话也 不问。他对我太了解了,知道我这个人说起瞎话来比说真话还自然,我要是不想说 的事情,怎么问我也没有用。 最后我说:“那天还不如听您的,让他跟您见见,也许就不会有这一场误会了。” 王老师却说:“根本的错误,第一是不能在马路上交朋友、搞对象,第二是你绝不 应该把他带进这间房间里来。七月份你在金华对我说:一切保证,如果做不到,都 是空的,要我看你的实际表现。你的话言犹在耳,仅仅过了三个月,你就旧病复发, 瞒着我嫁了这第四个丈夫。难道这就是你的实际表现?难道你就这样离不开男人么?” 看起来,他还是不了解我。我之所以急于找丈夫,真正的目的是要有一个自己的家。 我对性生活根本就没兴趣,何况这个刘昆还是个假男人。他喝醉了酒以后那种变态 的性发泄,完全是一种病态的虐待狂,对我来说,只有痛苦,毫无幸福之可言。每 次我找一个男人,尽管后来都发现他们有这样那样的缺点,像李大明那样的甚至还 是个骗子,我却都不愿意撒手,其原因,还不是因为已经失身于他,不希望另换一 个男人么?连骗子我都能容忍,一个假男人,我为什么不能容忍?但是这些话终究 不能跟老师说,于是我就保持沉默。 节日期间,老师怕家里有客,只坐了一会儿就走了。 第二天上午,老师到书店来看我。经理说:我的伤势不轻,请王老师带我到医 院看看。我们到隆福医院挂了急诊,花了二十多块钱。经理说:这种挨打的医药费, 规定必须由打人的人出,单位一律不报销。王老师也说:如果是我生病,花多少医 药费他都可以出,独有这种被情人打了的医药费他一分钱也不出。二十多块钱,本 来我自己出了也无所谓,但是我想知道一下刘昆打了我以后他家里以及他自己的态 度,就把他家的地址告诉了王老师,请他去走一趟。 老师回来,没有细说。只知道刘昆一直没有回家,他父母亲的看法: 一个姑 娘, 敢于半夜里跟一个不认识的男人回家, 绝不会是好姑娘, 因此, 他们 坚决反对这门婚事,还说都是我缠着他儿子,把他们的儿子带坏了。他母亲虽然承 担了我的医药费, 可又拿出许多我写给他的信来给王老师看,证明是我在疯狂地 追他。现在我才知道,前两个月给他写了那么多信,他一封也不回,原来都是被他 母亲扣留并私拆了。 尽管刘昆打得我那么狠,但我还是不想放弃他。打我是爱我的表现,打得越狠, 表明他爱得越深。他临走的时候问我要那一千块钱,说明他并没有要跟我断的意思。 我是一个“浪女人”的名声已经传出去,估计在书店也干不长了。出纳办公桌和保 险箱的钥匙都已经交出去,想弄钱也做不得手脚了,正好这两天我还是管批发,就 用撕毁原始单据的办法,每天拣那大笔的“截留”一票,打算在最短期间内先给他 凑够那一千块钱再说。 我饭碗也要,情人也要,二者不可得兼,我要“舍工作而取情人者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