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饭碗丢了,情人也飞了 五月十六日上午,一个个体书商拿着发票来要求换书。 那天我上的是晚班,还没到,上早班的同事翻开发票本子一查,没有这张发票 的存根,上下的号码也不连贯,本子上还有撕下的痕迹。再一看,这张发票是我开 的,票面是八十五元四角。事情败露了。 我一上班,经理就找我去谈话。事实俱在,也无法抵赖。 好在只发现一笔,我就承认这一笔。经理发了火,说她们书店开了那么多年, 还没有出过这种事情,当时就打电话给社长,要送我到派出所。社长指示:让我写 检查,退赃款,看我态度好坏再决定如何处理我。我对付着写了检讨,交了赃款, 就回家“反省”。我知道,我的饭碗,就这样打破了,以后也不用再来这里上班了。 但是情人我不能丢。我出了书店,就直奔东直门外。我已经给他凑足了一千元, 他可以想办法“调动工作”了。 到了印染厂一问,刘昆已经在一个星期以前调走了。调到哪里,传达室不知道, 叫我到他家里去找他。我的天,我要是能上他家里去,我到这里来干什么? 看起来,我没有给他提供这一千块,有人给他提供了。 美男子嘛,喜欢他的姑娘多,而当时装模特儿的姑娘,拿出千把块钱来,也不 当一回事。在这场角逐情人的战斗中,我失败了。 王老师早就跟我讲过,在找对象这个问题上,我的主观条件比较差:外地农业 户口,没有正式工作,不到一米六的小个儿,长得一点儿也不漂亮,家里贫穷,不 可能有任何嫁妆……唯一的一条长处,就是我能写。因此,他要我发挥优势,先在 文学创作上取得成就,提高了自己的身价,才能找到比较理想或志同道合的对象。 我不听他的话,急于成家,所能够拿出来的条件,第一是女人,第二是女人,第三 还是女人。而作为一个女人,我确实是没有什么特别可取的,除非像李大明那样的 土鳖加色情狂,只知道性欲的满足。 完了,一切都完了。饭碗,情人,朋友,老师,统统再见了!站在十二层的阳 台上,想想自己才二十一岁,没有经过法律手续,就“嫁”了四个丈夫,虽然还没 有变成娼妓或女流氓,至少在一些人的眼中,我已经是一个“少见的浪女人”!我 好几次想到跳下去,就此了结自己这不光彩的一生。 但是再想想又不甘心,在这个世界上,我如此执着地追求一个属于我自己的家, 付出了那么大的代价,作出了那么大的牺牲,居然就没有得到。我能不能再努力一 下,千方百计找一个要我的男人,先过足了“成家”的瘾头以后,再告别这个世界 呢? 我没有再去上班。我告诉房东太太,我被书店解雇了。 老太太倒是挺仁义的,她说:“你就继续在我这里住着吧,他们不付房钱,我 不要你的!就譬如我多生一个闺女好了! 我认识人多,瞅着哪里合适,我给你再介绍个工作!“于是,我每天都跟着老 太太去钓鱼,一早出去,天黑了回来,就在老太太家里吃晚饭,再帮她干点儿家务 活儿──我这是在躲着王老师。我知道书店经理一定要去找他。说实在的,我确实 没有这张脸再见他了。 我没有离开这个住所,要想躲,当然是躲不开的。两天以后,我发现门上贴了 一张条子,是王老师写的,他叫我给他打电话。我没有打,也不敢打。又过了两天, 我晚上九点多才从房东太太那里回来,却发现王老师在隔壁黄小姐的房间里坐着。 这一回,他是下了决心,不见到我绝不走了。 尽管我不想见他也不敢见他,却又不能不见。场面当然是很尴尬的。好在他不 能久呆,时间不多,所以一切打我、骂我、损我的可能也都没有了。他只是告诉我 说:高经理把他叫去,连同保卫处的干部一起和他谈话,先给他看了我写的检讨, 然后又把这一个多月来的批发部发票都抱来,指着被撕毁的十几张发票号码说:我 是他介绍来的,出了问题他要负责。现在着落他身上要人,要我在三天之内到书店 去说清楚这十几张发票一共多少钱。──因为原始单据没有了,是谁买的书,多少 钱,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又告诉我说:他已经去见过梁社长,为我的事情,社长也 伤透了脑筋。因为对立面正指着这件事情大做文章攻击他,甚至怀疑社长跟我不清 不白。不过社长的态度倒是很明确:案子只能压,不能报。 他也要我先到书店去承认一个数目,让人家好有个交待,然后暗示我赶紧离开 北京。只要我人一离开,他们就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下面的话,他既不想 多说,也没有时间说,只叫我深夜里睡不着的时候,扪心自问一下。 我送他下电梯。在大门口,他像做总结似的给我下了一个结论:“你这个人, 第一是见不得男子,第二是见不得银子,见了男人和钞票,你就都想占有。……” 第二天,我厚着脸皮到书店里去。同事们谁都不和我打招呼,但都用惋惜的眼光看 着我。我承认了这十几张发票一共八百块钱,又写了一张悔过书,保证在几天之内 把赃款退回,经理果然没有扣我,就让我走了。 我给社长写了一封“道歉”的信,告诉他我只撕过一张发票,后来发现的十几 张,我根本不知道,完全是无中生有,因此我不能负责任。又告诉他:我已经离开 北京,到外地流浪去了。至于欠他的情,等下辈子变牛变马报答他吧。──我的住 处,反正书店里没有一个人知道具体的地点,只要社长不追究,是不怕有人会找上 门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