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刻拍案惊奇卷二十一 袁尚宝相术退仆人 郑舍人阴功袭世爵 [ 明] 凌濛初原著 吴越改写 唐德宗(李适的庙号,公元780 ~804 年在位)朝有个秀才,南剑州(剑州 有两个:一个唐置,属剑南道,治所在普安,辖境相当于今四川剑阁、梓桐等县。 一个五代南唐置,治所在剑浦,辖境相当于今福建南平市一带。因为同时有两个 剑州,所以俗称“北剑州”、“南剑州”。直到宋代太平兴国年间,后者才正式 改名“南剑州”)人,姓林名积,字善甫。为人聪俊,广览诗书,九经三史(即 经,是儒家奉为经典的九种古籍。但是名目各代不同。明代的“九经”,指: 《易》、《书》、《诗》、《春秋》、《礼记》、《仪礼》、《周礼》、《论语》、 《孟子》;三史,指三部正史,但各代说法也不一,通常指:《史记》、《汉书》、 《后汉书》),无不通晓。更兼存心梗直,在京师大学(按:京师大学堂,成立 于清光绪二十四年(1898),是我国最早设立的大学。唐代的国家最高学府是 “国子监”。明代也没有大学。这里疑是传抄错误)读书,给假回家,侍奉母病。 母病愈,再往学中。免不得暂别母亲,告辞亲戚邻里,叫仆人王吉挑着行李,迤 逦前进。在路饥餐渴饮,夜住晓行,无路登舟。不一日到了蔡州的一个去处,天 色已晚。两人投宿于旅店,小二哥接引,拣了一间宽洁房子,王吉安顿了担杖。 善甫稍歇,讨了汤,洗了脚,随份吃了晚饭,不觉早点上灯来,就叫王吉安排宿 歇,来日好早早走路,王吉就在床前打地铺睡下。 林善甫脱了衣裳去睡,觉得有硌痛脊背,不能睡着。壁上灯火还没灭,起身 揭起荐席一看,见一个布囊,囊中有一个锦囊,里面有大珠百颗,就收在箱箧中。 当夜不在话下。 第二天天色将晓,起来洗漱罢,系裹毕,叫王吉安排了行李,林善甫出房中 来问店主人:“前天是什么人在这房内歇宿?”店主人说:“前夜在这屋里住的, 是一个巨商。”林善甫说:“那是我的故友,因等我失期,先走了。这人如果回 来寻找,你叫他来京师上贯道斋,寻找林积字善甫的,千万!千万!不可误事!” 说罢,还了房钱,相揖作别去了。 王吉在前面挑着行李什物,林善甫在后面行走,两人迤逦前进。林善甫放心 不下,怕店主人忘了,一路上叫王吉在墙壁上粘贴手榜,上写:“某年月某日, 有剑浦林积假馆上庠,如有故人' 元珠' 相访,可于贯道斋一见。” 路上不止一日,到了学中,销了假,仍旧回斋读书。 这一袋珠子,是富商张客人遗下的。他到了市中取珠要卖,方才知道失去, 吓得魂不附体,说:“糟了!我辛苦了好几年,只选得这包珠子。如今丢失,回 家妻子孩儿怎肯相信?”思量再三,不知丢失何处,只得再回头,在沿路的店中 寻问。一直找到林善甫歇过的那店,店小二说:“我不知道你丢失东西。”张客 商问:“我走之后,是谁在这房中安歇?”店主人说:“我倒忘了。你去之后, 有个官人来歇了一夜,绝早就走了。临行前吩咐说:' 如果有人来寻,千万让他 来京师上庠贯道斋,找姓林,名积字善甫的人。' ”张客商听见说的言语跷蹊, 心中思量:“莫非是这个人收得我的东西?”当日只得离了店中,迤逦再取京师 路上来。见沿路贴着手榜,其中有“元珠”两字,略略放心。 不止一日,来到京师,鏤歇下,就直到上庠寻问。见学堂对门有个茶坊,张 客商进茶坊吃茶,问茶博士(对茶馆中醍醐沏水的堂倌的尊称):“学堂里,有 个林上舍(对国子监生员的尊称。”舍“是”舍人“的简略。”舍人“是对官员 子弟的尊称,相当于”公子“、”少爷“。”上舍“,就是大少爷的意思)么?” 茶博士说:“姓林的上舍极多,不知是哪个林上舍?”张客商说:“住在贯道斋, 名积字善甫。”茶博士说:“这个,是个好人。”张客见说是好人,心中又放下 二三分。张客商说:“上舍有个远亲,多年不相见,怕是忘了。他来的时候,相 烦指引一下。” 正说着,茶博士用手一指:“那出斋来的官人就是林上舍。他在我这里寄衫 帽的。”张客商见了,不敢造次。等林善甫进茶坊,脱了衫帽,张客商方才向前, 看着林上舍唱个喏就下拜。林上舍说:“男儿膝下有黄金,怎么拜人?” 林上舍并不知道他有什么事,只见张客商簌簌地流泪,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歇定,才把以上这件事一一细说了一遍。林善甫听了,便说:“不要慌,东西在 我这里。我且问你,里面有什么?”张客商说:“布囊中有个锦囊,里面有大珠 一百颗。”林上舍说:“你说不错。”就带他到安歇处,取珠子交还他。 张客见了,说:“就是这个,不想都得,只还我一半,能回家赡养老小,就 感戴恩德不浅了。”林善甫说:“哪有这话!我如果要你一半,就不会沿路粘贴 手榜,叫你来寻了。”张客商再三不肯都领,情愿只领一半;林善南坚执不受。 如此数次相推,张客见林上舍再三再四不受,感戴洪恩不已,拜谢而去,将珠子 一半在市上货卖。卖得银子,舍在有名的佛寺斋僧,就给林上舍建立生祠供养, 报答还珠之恩。善甫后来一举及第,位至三公[ 封建皇权时代最高级的军政长官。 但历代的涵义不同。西汉以丞相(大司徒)、太尉(大司马)、御史大夫(大司 空)为三公;东汉以太尉、司徒、司空为三公。唐宋沿用这个名称,但没有实际 职务] ,两个儿子历任显宦。古人云:“积善有善报,积恶有恶报。积善之家必 有余庆,作恶之家必有余殃。” 这本话文,叫做《积善阴骘(zhì质)》,是京师老郎传留至今的。小子为 何重宣一遍?只因为世人贪财好利,见了别人的钱钞,昧着良心就要起发,何况 是失下的?一发是应得的了,谁肯轻还本主?不知冥冥之中,阴功极重。所以裴 令公面相应该饿死,只因为还了玉带,后来出将入相;窦谏议命中主定绝嗣,只 为还了遗金,后来五子登科。其余小小报应,说不尽许多。 如今再说一个因一点善念,直到得脱了穷胎,变成贵骨,就与看官们一听, 方才知道小子劝人做好事的话,不是没来历的。 国朝永乐(明成祖朱棣的年号,公元1403~1424年在位。他本是明惠帝朱允 炆(建文皇帝)的叔叔,从建文手中抢了皇位,迁都北京)爷爷未登帝位,还是 燕王的时候。那时有个相士叫袁柳庄,名珙,在长安(本是唐代的首都。明代的 文人,常常用来指当时的国都北京)酒肆,遇见一伙儿军官打扮的人在里头吃酒。 柳庄把其中一人看了一看,大惊下拜说:“此公乃真命天子也!”那人摇手说: “休得胡说!”却问了他姓名去了。 第二天,只见燕王府中有懿旨,召这相士。相士朝见,抬起头来,正是昨天 酒馆中遇见的那人。原来是燕王装作了军官,同护卫数人出来微行的。就密叫他 仔细再相,柳庄相罢称贺,从此燕王决了大计。后来靖了内难,登了大宝,酬他 一个三品京职。其子忠彻,亦得荫为尚宝司丞(尚宝司是明代中央政府的官署, 长官叫尚宝司卿,主管宝玺、符牌、印章。“尚宝司丞”,是尚宝司卿的副手)。 人多晓得柳庄神相,却不知其子忠彻传了父术,也是百灵百验的。京师显贵公卿, 没一个不跟他往来,求他风鉴的。 当时有一个姓王的部郎,家中人眷不时有病。一天,袁尚宝来拜,见他面有 忧色,问:“老先生尊容滞气,应主人眷不宁。但不是生成的,像似有外来的妨 碍,可以趋避。”部郎说:“如何趋避?望请见教。”正说话间,一个小厮捧了 茶盘出来送茶。尚宝看了一看,大惊说:“原来如此!”吃罢茶,小厮接了茶钟 进去了。尚宝密对部郎说:“刚才来送茶的小童,叫什么名字?”部郎说:“问 他做什么?”尚宝说:“使宅上人眷不宁的,就是这个人。”部郎说:“这小厮 姓郑,名兴儿,就是在这里收的,还不到一年。老实勤快,颇为得用。他如何能 使家下不宁?”尚宝说:“这个小厮,面相妨主,要是留他过一年,就要减损人 口了,岂止不宁而已!”部郎意犹不信,说:“怎么就到这地步?”尚宝说: “老先生岂不闻马有' 的卢' 能妨主、手版能忤人君的故事么?”部郎省悟,说: “如此,只得遣了他罢了。” 部郎送了尚宝出门,进去跟夫人说了刚才的话。女眷们对这些话,都是极容 易听信的。何况袁尚宝相术有名,哪一个不晓得?部郎是读书人,还有些倔强不 服,怎当得夫人一点疑心之根,再拔不出来了。部郎就唤兴儿到跟前,打发他出 去。兴儿大惊,说:“小的并不曾坏老爷事体,如何打发小的?”部郎说:“不 为你坏事,只因家中人口不安,袁尚宝爷相了说:都是你的缘故。没奈何打发你 到外去过几时,看光景再说。”兴儿也晓得袁尚宝相术神通,已经这样说了,毕 竟难留;却又舍不得家主,大哭一场,拜倒在地。部郎也好些不忍,没奈何强遣 了他。果然兴儿出去了,家中人口从此平安。部郎合家越信尚宝的话不虚。 郑兴儿含悲离开了王家,未曾寻得投主,暂且在古庙里栖身。一天,走到坑 厕上屙屎,见墙上挂着一个包裹,提下来一看,是一个布扎包,很是沉重。解开 一看,里面是二十多包银子。郑兴儿见了,伸着舌头缩不进去,说:“造化!造 化!我有这些银子,不愁贫了。”又想一想,说:“我的命本该穷苦,投靠了人 家,相法尚且说是妨碍家主,平白无事被赶了出来,怎得有福气受用这些银子? 这必定是有人家干什么要紧事,带了来用,因为上茅房,挂在墙上,失下了的, 未必不关着几条性命。我拿了去,虽然没人知道,却不是做了伤阴骘的事情?毕 竟等人来寻,还他为是。”左思右想,带了这个包裹,不敢走离坑厕,沉吟到将 晚,不见人来。放心不下,取了一条草荐,竟在坑板上铺了,把包裹塞在头底下, 睡了一夜。 第二天绝早,一个人头蓬眼肿,走到茅厕中来,见有人在里头。看一看墙上, 吃了一惊,说:“东西已经不见了,怎么回去得?”把头在墙上乱撞。兴儿慌忙 止住他,说:“不要性急!有什么话,且跟我说个明白。”那人说:“主人叫俺 拿着银子到京中办事,昨天因为登厕,把银包挂在墙上。登完厕就走了,忘记了 取包裹。如今主人的事既办不成,银子又没了,怎好白手回去见他?还要这性命 做什么?”兴儿说:“老兄不必着忙,银子是小弟拾得,自当奉还。”那人听见 了,笑逐颜开地说:“小哥若肯见还,当以一半奉谢。”兴儿说:“要图你谢, 我昨夜连包拿了去不好?何苦在坑板上忍着臭气睡这一夜!不要昧了我的心。” 把包裹一卷,竟还了他。那人见他是个小厮,又且说话的确,做事慷慨,就问他: “小哥高姓?”兴儿说:“我姓郑。”那人说:“俺的主人也姓郑,河间府人, 是个世袭的指挥(军官名,是指挥使的简称。明朝的军官和士兵采用世袭制,因 此郑指挥使有军衔而没有实职,要到兵部活动)。只因进京来讨职事做,叫俺拿 银子来使用。想不到昨天失了,今天却得小哥还俺。俺明天办事停当了,同小哥 去见俺家主,说明小哥这等好意,必然有个好处。” 两人欢欢喜喜,来到一家饭店中,那人殷殷勤勤地买酒请他,问他本身来历。 他把投靠王家,因相被逐,一身无归,上项苦情,各细说了一遍。那人说:“小 哥,患难之中,见财不取,一发难得。而今不必别寻道路,只在我下处同住了, 待我干成了这事,带小哥到河间府去吧。” 兴儿就问那人姓名。那人说:“俺姓张,在郑家做都管,人都叫我张都管。 不要说俺家主人,就是俺自家,也盘缠得起小哥一两个月的。”兴儿正无处投奔, 听见如此说,也自喜欢。从此只在饭店中安歇,给张都管看守行李,张都管自去 兵部办事。有银子使用,自然无不停当,取郑指挥做了巡抚标下旗鼓官。张都管 欣然走到下处,对兴儿说:“承小哥厚德,俺主人已经得了职事。这分明是小哥 作成的。俺和你赶紧一同到家去报喜去吧,不必在这里停留了。”急忙收拾了行 李,雇了两头牲口,做一路回来。 到了家门口,张都管留兴儿在外边住了,先进去向家主郑指挥报知。郑指挥 见有了衙门,不胜之喜,对张都管说:“这事全亏你能干得来。”张都管说: “这事全非小人之能,一来主人福荫,二来遇到个恩星,才有今日。要不是那个 恩星,不要说主人的官职,连小人的性命,也不能回来见主人了。”郑指挥问: “是什么恩星?”张都管把登厕失了银子,遇着兴儿厕板上守了一夜,原封还他, 从头至尾,说了一遍。郑指挥大惊,说:“天下有这样义气的人!如今这人在哪 里?”张都管说:“小人不敢忘他的恩情,邀他同到此间拜见主人,现在外面。” 郑指挥说:“正该如此,快请进来。” 张都管走出门外,叫了兴儿一同进去见郑指挥。兴儿是做过小厮的,见了官 人,不免跪下去磕个头。郑指挥自家也跪下去,扶住了,说:“你是俺恩人,如 何行这样大礼!”兴儿站起来,郑指挥仔细看了一看,心里说:“这人不是下流 相,况且气量宽洪,立心忠厚,他日必有好处。”让他在椅子上坐了。兴儿哪里 肯坐?推逊了一番,只得从命坐了。指挥问:“足下贵姓?”兴儿说:“小人姓 郑。”指挥说:“忝为同姓,一发妙了。老夫年已望六,尚无子嗣,今遇大恩, 无可相报。不是老夫要讨便宜,情愿认义足下做个养子,恩礼相待,上报万一。 不知足下意下如何?”兴儿说:“小人是个执鞭坠镫的人,怎么敢当?”郑指挥 说:“不是这样说的,足下高谊,实在古人之上。本想酬以金帛,想想足下既然 轻财重义,岂有重资不取,反受薄礼的道理?如果什么也不表示,老夫岂不成了 忘恩负义之徒了?既然同姓,实在是天缘,只怕屈了足下,我有点儿于心不安。 足下怎么反倒见外了?” 赵指挥执意坚决,张都管又在旁边一力撺掇,兴儿只得应承。当即拜了四拜, 认了义父。从此,内外人多叫他郑大舍人,名字改做郑兴邦,连张都管也叫他做 小家主了。 郑大舍人北边出身,从小晓得些弓马;如今赵指挥带了他同到蓟州任所,有 许多了得的教师,天天练习,一发娴熟,指挥愈加喜欢;况且他做人和气,凡事 老成谨慎,合家上下无不相投。指挥已经把他的名字报上去,做了个应袭的舍人。 赵指挥在巡抚标下,很得巡抚欢心。年终累荐,调入京营,做了游击将军,连家 眷进京,郑舍人也同往。到了京中,骑在高头骏马上,看见街道,想起旧日的事 情,不觉凄然泪下。有诗为证: 昔年在此拾遗金,褴褛身躯乞丐心。 怒马鲜衣今日过,泪痕还似旧时深。 郑游击又给舍人用了些银子,得了应袭的冠带,以指挥职衔听用。在京中往 来拜客,好不气概!他自离京中,到这个地位,还不上三年。这时候王部郎还在 京中,舍人心想:“做人不可忘本,我当时虽然被王家赶了出来,主人却是待我 很好的。只因袁尚宝说我面相有妨碍主人一说,故此听信了他,原非主人本意。 我自从到义父家中,何曾见妨了谁来?这是尚宝的妄言,不关旧主的事。如今到 了这个地步,应该去见他一见,才是忠厚人做法。只怕义父怪我翻出旧底儿来, 让人知道不雅,未必允许。”就跟养父郑游击商量此事。游击称赞说:“贵不忘 贫,新不忘旧,都是人生受用的好处。有何妨碍?古来多少王公大人,天子宰相, 都是在尘埃中屠沽下贱起的,大丈夫绝不可以此芥蒂。” 舍人得到养父的允许,就去穿了素净衣服,腰系金镶角带,竟到王部郎寓所 来。手本上写着:“门下走卒应袭听用指挥郑兴邦叩见”。 王部郎接了手本,想了一会儿,说:“这人是谁呀,怎么来见我?而且又写 着' 门下走卒' ,一定是在哪里相会过的。”心中疑惑。原来京里的部官门口清 淡,见是武官来见,想是有些油水的,不至于作难,就叫“请进”。 郑舍人一见了王部郎,连忙跪下去磕头。王部郎虽然是旧主人,今天他冠带 打扮了,一时哪里认得,慌忙扶住说:“不是统属,怎么行此大礼?”舍人说: “主人岂不记得当年的兴儿么?”部郎仔细一看,打扮虽然不同,体态还认得出, 吃了一惊,说:“足下怎么能进身如此?”舍人把认了义父,讨得应袭指挥,如 今义父见在京营做游击的话,说了一遍,又说:“因不忘昔日看待之恩,敢来叩 见。”王部郎见说罢,只得叫:“看座。”舍人再三不肯,说:“名份应该侍立 的。”部郎说:“如今足下已经是朝廷命官,怎么还拘旧事?”舍人不得已,旁 坐了。部郎说:“足下有这样的后步,自然不是我家下所能留的。只可惜袁尚宝 妄言误我,以致得罪于足下,让我觉得无颜。”舍人说:“凡事都有定数,要是 当时只在主人处,也不能认得义父,更不会有今天。”部郎说:“事情虽然如此, 只是袁尚宝的相术可笑,可见他也是向来浪得虚名。” 正要摆饭款待,只见门上递一帖进来,说:“尚宝袁爷要来面拜。”部郎抚 掌大笑说:“这个相不着的又来了。正好取笑他一回。”就对舍人说:“足下且 到里面去,按旧时妆扮了,停一会儿等我和他坐下了,你竟出来照旧送茶,看他 认得出认不出?” 舍人依言,进去卸了冠带,向旧日同伴,借了一件青衣披了。听得外边尚宝 坐定,部郎讨茶,双手捧一个茶盘,恭恭敬敬出来送茶。袁尚宝注目一看,忽地 站了起来说:“这位是什么人?竟在这里送茶!”部郎说:“这就是上次逐出的 童子兴儿。只因他至今仍无所归,只得来家下服役。”尚宝说:“何必骗我?这 人不说他日后,只说目下,就是一名金带武职官,岂是宅上服役的人?”部郎大 笑:“老先生不记得上次是你相他要妨碍主人,要累家中人口不安的话了?”尚 宝方才想起从前的话,再把他端相了一回,笑着说:“怪了!怪了!上次我果然 说过这话,不过上次的话并不错;今天的相也不差。”部郎问:“怎么解释?” 尚宝说:“此君满面阴德纹起,要不是救过人命,必定是还人贵重的东西,骨相 已经变了。看来有德于人,人也相报。今天的富贵,实在由此而来,不是学生面 相有误。”舍人不觉失声说:“袁爷真是神仙!”就把厕中拾了银子还人并带到 河间认了义父,应袭冠带等前后事情备细说了一遍,又说:“今天想念旧主人, 所以特地登门拜谢。” 部郎起初只晓得认义父一节,不晓得还银子一节。听他说罢,肃然起敬,说: “郑君德行,袁公神术,都是一等的!快取郑爷冠带来。” 舍人穿戴了,重新和尚宝施礼。部郎和宝多留了筵席,三人尽欢而散。 第二天,王部郎去拜了郑游击,就当答拜了舍人。就认为通家,往来不绝。 后来郑舍人也做到游击将军而终,子孙竟得世荫。只因一点善念,脱胎换骨,享 此爵禄。所以奉劝世人,只宜行好事,老天爷是不会亏待人的。 「简评」这是一篇劝人为善的小说。不论是社会主义还是封建主义,“拾金 不昧”,都是美德。实际上这也是中国人的故有道德。在封建主义时代,要宣传 “拾金不昧”的好处,离不开“因果报应”这四个字。这是历史的限制,也是观 点和时代背景的限制。 读历史小说,不能用今天的观点去批评古人,而应该着眼于它的主题是否积 极。在那个时代,能够相信因果报应而去行善的,就应该算是好人,就应该说达 到了宣传的目的。单纯地演说“做人应该如何如何”,不过是机械地说教,并不 真能说服人。因此,单从这一点而言,“因果报应”之说,似乎也有起一定的积 极性。 相书中所说的“相随心变”,似乎不是唯心主义而是唯物主义的。相书中认 为“倒挂眉毛”是奸诈之相,林彪的青年时代,并不倒挂眉毛,可是到了晚年, 倒挂眉毛越来越明显,是不是“相随心变”?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