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拍案惊奇》和《二刻拍案惊奇》,是明末短篇小说的代表作之一。 作者凌濛初(1580~1644),字玄房,号初成,别号即空观主人,浙江乌程 (今浙江吴兴)人,是明代著名的小说家和戏剧家。副贡生出身,崇祯初年授上 海县丞,后升任徐州通判。他出身平民,对晚明社会的极度腐败感触很深,常以 自己人微言轻无力回天而痛心疾首。因此他做官清廉,政声很好。当时李自成的 农民军到处烧杀劫掠,他认为这不是成大事的“仁义之师”,曾向朝廷献过《剿 寇十策》,后来被农民军所困,呕血而死。因此被近当代无产阶级文学评论家评 为“顽固地站在封建地主阶级立场上对抗农民革命的顽固派”。 凌濛初一生著作颇多,涉及面也相当广泛,有个人的诗文集,有关于《诗经》 的研究,有杂剧、传奇和话本等。他的诗文平平(读者可以从本书的插诗中领略 他的诗词水平),没有什么特色;杂剧传世的只有《北红拂》、《虬髯翁》、 《宋公明闹元宵》三种。而真正代表他的水平并在后世具有深远影响的,则是他 的“二拍”。 所谓“二拍”,是凌濛初整理、改编和创作的《拍案惊奇》和《二刻拍案惊 奇》的简称。尽管今天已经很难明确分清哪几篇是他创作的,哪几篇是整理、改 编的,据专家研究,其中创作的小说数量比较大,则无可非议。初刻和二刻各为 四十卷四十篇,但是二刻第二十三卷《大姊魂游完宿愿小姨病起续前缘》和初刻 中的同题内容完全重复,二刻的第四十卷则为杂剧《宋公明闹元宵》,分明是小 说数量不够拿杂剧来硬凑数的。所以“二拍”实际上共收短篇小说七十八篇。 凌濛初的小说,晚于冯梦龙,而且明显受到过冯梦龙的影响,但是在思想境 界上,他不能突破前人的窠臼,根据学者的研究和评论,成就却在冯梦龙之下。 这也许和他政治上属于“补天改良派”、思想意识上有根深蒂固的宿命论和因果 报应论的迷信观点分不开,因此在他的作品中虽然也有同情贫穷弱小者的积极一 面,不能否认消极因素还是比较多的。 中国古代,“小说家”的社会地位是很低下的。读书人的目标都是“出仕” 即做官,很少甚至没有一个读书人从小就荔枝要作作家的。许多秀才们都是仕途 无望,穷途落魄,到了衣食无着,方才无可奈何地利用自己知道一些典故、会摇 摇笔杆子这一长处,做起小说来。连续了《红楼梦》的高颚,也是在京“候补” 穷极无聊,方才以此“消遣”;一旦他当了“四品京堂”,就和小说绝缘了。古 代的中国小说家,虽然有本事写出动人的小说,却没有报刊杂志可以发表,不能 挣稿费,只能卖给书坊老板刻出来卖钱,或者卖给说书人做说书的底本,所以有 一些短篇小说,就叫做“话本”。凌濛初这个小说家,当然也无法逃脱中国古代 小说家的这个必然命运。 凌濛初出生于明万历八年(1580),考取秀才之后,经过多次省试,但是始 终没有考上举人。科举时代,考不上举人,就等于仕途无望。凌濛初屡试不第, 到四十岁以后开始有些灰心,就把兴趣转向不是“正途”的杂学上,写起小说和 杂剧来。 他的第一本短篇小说集《拍案惊奇》,根据《二刻拍案惊奇·小引》所说, 动笔于“丁卯之秋”,也就是明思宗天启七年(1627),崇祯元年(1628)在南 京刊刻的(一年多时间写出四十篇作品,速度可谓快矣),那年他已经四十八岁; 《二刻拍案惊奇》,则是崇祯五年刊刻的(是不是用了五年时间?),那年他已 经五十三岁。书出之后,“不胫而走,风靡一时”。也就是这个时候,凌濛初才 得到地方官的举荐,成为“副贡”,到了晚年,才开始走上“非两榜出身”的坎 坷仕途。没当上几年官,就被农民军围困吐血死了。 尽管他在《拍案惊奇·序》中说:“宋元时,有小说家一种,多采闾巷新事 为宫闱承应谈资。语多俚近,意存劝讽。虽非博雅之派,要亦小道可观。近世承 平日久,民佚志淫。一二轻薄恶少,初学拈笔,便思污蔑世界,广[ 扌庶] 诬造, 非荒诞不足信,则亵秽不忍闻。得罪名教,种孽来生,莫此为甚!而且纸为之贵, 无翼飞,不胫走。有识者为世道忧之,以功令厉禁,宜其然也。”但是我们翻阅 他写的小说,这些“污蔑世界,广[ 扌庶] 诬造,非荒诞不足信,则亵秽不忍闻” 的内容还有不少。这是什么原因呢? 要回答这个问题,首先要知道明朝末年的社会背景。 晚明时代,“承平日久”倒未必,“民佚志淫”却不假。宫廷中,皇帝不理 朝政,沉耽于女色,在皇宫里面,竟听信方士的胡说,设什么“鼎器”,搞什么 “肉灶炼丹”,名为祈求长生不老,说穿了,无非贪图淫乐而已。“上有所好, 下必甚焉”,风气之所及,稍有几个钱的士大夫和乡绅们,也照方抓药,无不广 置姬妾,日夜淫乐。那个时候,茶坊酒肆中,大庭广众下,谈论男女房帏之事, 就好像谈论里巷新闻一样,并不以为羞耻。正因为如此,戏台上演戏,书场中说 书,必须加上男女这个话题,不然就没人听没人看;正因为如此,才会在那个年 月出现《金瓶梅》这样充满了性爱描写的小说。 凌濛初的小说,不论他是卖给说书人也好,卖给书坊老板也罢,买主都会根 据读者和听众的爱好,提出来必须加上一些色情的描写,不然就不买他的。这种 现象,和今天的书商要求美女作家们尽量多写一些“床上动作”,如出一辙。因 此,凌濛初的小说中出现色情描写,是那个时代的烙印,不一定是他的主观愿望。 他在序言中所推崇的“独龙子犹氏所辑《喻世》等诸言,颇存雅道,时著良规, 一破今时陋习”,可以说是他无可奈何的心声。要不然,为什么不学冯梦龙的 “雅道”,却要坚持他自己所反对的“陋习”呢! 但是瑕不掩瑜,总的说来,凌濛初的小说,在中国小说史中特别是短篇小说 史中,有他一定的地位,这是无法抹杀的事实。 由于古今语言文字的规范不同,加上语文的发展,尽管《拍案惊奇》当时是 以“白话小说”的面目出现的,但是四百多年前的“白话”和今天的“汉语普通 话”,已经相去很远了。最明显的,例如没有第三人称女性的代词“她”,表示 多数不用“们”而用“每”,等等。为了祖国语言文字规范化的需要,我们把 “二拍”列入“古本小说现代普通话改写丛书”中。改写的原则,仅仅着眼于文 字的规范,而对于内容,则不论他是糟粕还是菁华,基本上保持原貌不动。 但愿这个版本,能为祖国语文的规范化,做出一定的贡献。 吴越 2004年国庆节于北京 《二刻拍案惊奇》序 尝记《博物志》云;“汉刘褒画《云汉图》,见者觉热;又画《北风图》, 见者觉寒。”窃疑画本非真,何缘至是?然犹曰人之见为之也。甚而僧繇点睛, 雷电破壁;吴道玄画殿内五龙,大雨辄生烟雾。是将执画为真,则既不可;若云 赝也,不已胜于真者乎?然则操觚之家,亦若是焉则已矣。 今小说之行世者,无虑百种,然而失真之病,起于好奇。知奇之为奇,而不 知无奇之所以为奇。舍目前可纪之事,而驰骛于不论不议之乡,如画家之不图犬 马而图鬼魅者,曰:“吾以骇听而止耳。”夫刘越石清啸吹笳,尚能使群胡流涕, 解围而去,今举物态人情,恣其点染,而不能使人欲歌欲泣于其间。此其奇与非 奇,固不待智者而后知之也,则为之解曰:“文自《南华》、《冲虚》,已多寓 言;下至非有先生、冯虚公子,安所得其真者而寻之?”不知此以文胜,非以事 胜也。至演义一家,幻易而真难,固不可相衡而论矣。即如《西游》一记,怪诞 不经,读者皆知其谬;然据其所载,师弟四人各一性情、各一动止,试摘取其一 言一事,遂使暗中摹索,亦知其出自何人,则正以幻中有真,乃为传神阿堵。而 已有不如《水浒》之讥。岂非真不真之关,固奇不奇之大较也哉? 即空观主人者,其人奇,其文奇,其遇亦奇。因取其抑塞磊落之才,出绪余 以为传奇,又降而为演义,此《拍案惊奇》之所以二刻也。其所捃[ 扌庶] ,大 都真切可据。即间及神天鬼怪,故如史迁纪事,摹写逼真,而龙之踞腹,蛇之当 道,鬼神之理,远而非无,不妨点缀域外之观,以破俗儒之隅见耳。若夫妖艳风 流一种,集中亦所必存。惟污蔑世界之谈,则戛戛乎其务去。鹿门子常怪来广平 之为人,意其铁心石肠,而为《梅花赋》,则清便艳发,得南朝徐、庾体。由此 观之,凡托于椎陋以眩世,殆有不足信者夫?主人之言固曰:“使世有能得吾说 者,以为忠臣孝子无难;而不能者,不至为宣淫而已矣。”此则作者之苦心,又 出于平平奇奇之外者也。 时剞劂告成,而主人薄游未返,肆中急欲行世,征言于余。余未知溺管,毋 乃“刻画无盐,唐突西子”哉!亦曰“簸之扬之,糠粃在前”云尔。 壬申冬日睡乡居士题并书 《二刻拍案惊奇》小引 丁卯之秋事附肤落毛,失诸正鹄,迟回白门。偶戏取古今所闻一二奇局可纪 者,演而成说,聊舒胸中磊块。非曰行之可远,姑以游戏为快意耳。同侪过从者 索阅一篇竟,必拍案曰:“奇哉所闻乎!”为书贾所侦,因以梓传请。遂为抄撮 成编,得四十种。支言俚说,不足供酱瓿(b ù部);而翼飞胫走,较捻頾呕血、 笔冢研穿者,售不售反霄壤隔也。嗟乎!文讵有定价乎? 贾人一试之而效,谋再试之。余笑谓:“一之已甚。”顾逸事新语可佐谈资 者,乃先是所罗而未及付之于墨,其为柏梁余材、武昌剩竹,颇亦不少。意不能 恝(jiá颊),聊复缀为四十则。其间说鬼说梦,亦真亦诞。然意存劝诫,不为 风雅罪人,后先一指也。 竺乾氏以此等亦为绮语障,作如是观,虽现稗官身为说法,恐维摩居士知贡 举,又不免驳放耳。 崇祯壬申冬日即空观主人题于玉光斋中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