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当兵不成上了学 在家里看见“老婆娘”心烦,我几乎每天总是一早就躲出去,直到很晚了才回 家。父亲满以为给我娶了媳妇儿就能把我拴住在家里,没想到效果竟会适得其反。 爸爸见我只管一本账本子太空了,强迫我脱下长衫,跟他学木匠活儿,以免我 生是非。可是我毕竟从小缺乏锻炼,体力不足,拉锯弄斧,没一样能合父亲的心意。 结果是账房不像账房,学徒不像学徒,我心里不高兴,父亲心里也不满意。 “七七”芦沟桥事变以后,中国人民全面展开了抗日斗争。景云人樊崧甫升任 第十一军军团长,派人回本籍来招收学生队,作为后备军官和抗日骨干,办事处就 设在北门樊公馆内。当时抗日的浪潮风起云涌,不但县里的热血青年纷纷报名,许 多爱国志士,也主动入伍,到抗日的最前线去。例如“八·一三”以后从上海回到 本籍租住我六叔家房屋的吴山大律师,就毅然投笔从戎,到樊崧甫将军那里当军法 处处长去了。我六叔的儿子在杭州读中学,初中毕业以后没有考上高中,正在家里。 我们两个暗地里商量好了,瞒着各自的父亲,天天往樊公馆去“泡蘑菇”,要求报 名。费了许多唇舌,名倒是报上了,但是经过体格检查,我堂兄顺利通过,我则因 为年纪太小,身高不够,被刷了下来。堂兄意气风发地穿上了军装,集结待命;我 报效无门,更加没精打彩,整天像掉了魂儿似的,干什么都不起劲儿。 过了几天,我们几个没有被樊崧甫学生队录取的青少年商量着想一起到丽水去 投地方军,不料事机不密,被父亲知道了,先是大骂一通,说了许多“好男不当兵” 之类的“古训”,又让我老婆三步不离左右地看着我,还把我所有的钱都搜走了。 我就趁机提出:要想我不去当兵,那就得让我上中学。爸爸迫于无奈,只好硬着头 皮答应了。 这时候,新生入学考试已经结束,还没有开学,校长蓝文秀破例为我一个人办 了补考。所谓的补考,只考“国文”一科,别的科目都不考,而且就在校长室。他 出了一个作文题目:《你为什么要升学》,我借题发挥,说了一通“读书为了救国, 或到前方拿起枪杆赶走鬼子,或在后方唤起民众共同抗日”,等等。蓝校长看了, 微微一笑,当场就拍板说:“你被录取了,开学以前交了学费,就可以来上课。” 一九三九年过了春节不久,我终于进入这所全县的最高学府──仙都中学继续 读书了。 那一年,我虚岁十六。我辄学三年,再来升学,总以为这一回我该成为班上的 “老大”了,没想到比我大的学生还有不少。这是因为县里刚办中学不久,有许多 小学毕业以后不能到外地上中学的学生,也像我一样,是经过争取,克服了许多阻 力,这才陆陆续续地来上中学的,所以班上的年龄差距相当大,最小的刚十二三岁, 最大的已经二十多了。 随着战事的节节失利,局势越来越紧张,沦陷区逐渐扩大,许多不愿做亡国奴 的有识之士纷纷迁来内地山区,一些学校也撤退到“大后方”来坚持上课。小小的 景云县,一时间有了好几家中学和师范,待聘的知识分子也突然间多了起来。仙都 中学文科教师阵容强大,缺的是理科教师。蓝校长见有这么个好机会,当然不肯放 过,一下子聘请了好几个外地来的教师。 在这些新老师当中,有毛、固两位,是地下共产党员,他们不但在学校里教唱 《流亡三部曲》,讲解台儿庄大战,带领学生上街抵制日货,宣传抗日,而且还针 对当地政府的一些消极、反动措施编写了标语口号,组织进步学生趁黑夜到大街上 去张贴。我的胆子特别大,经常把这些宣传品贴到了县政府门口的公告栏里去。 小地方,县里有几个什么样的人才,县长和警察局长心里满清楚。他们明明知 道这些事情准是外地来的老师带着学生干的,只是没有证据,不敢贸贸然抓人,只 好派出了便衣儿四处侦查。有两个警察,是我家的熟人,他们认为我年纪小,好哄 好骗,就找上门来,仔细盘问我。他们没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情报,倒泄露了警察局 里注意的是哪几个老师。第二天上学,我把事情的经过赶紧跟毛、固两位老师说了, 要他们注意隐蔽。 没过几天,警察局半夜里来学校抓人,发现毛、固两位老师已经远走高飞了。 第二天,又发现我班上的同学王长庚、李蔚文也双双失踪。──因为他们是一男一 女,当时的传说是他们双双“情奔”,事后得知:他们是跟随毛、固两位老师到延 安进了抗大,王长庚下落不明,李蔚文八十年代还在北京军区总医院当院长,现在 当然已经离休了。 通过这一事件,县长除了派来一个“训导主任”监视师生的行动之外,还勒令 所有学生一律住校,除了星期日,不经请假不得外出。校园里的空气,顿时紧张起 来。 毛、固两位老师走了以后,抗日宣传工作由郑海风、陈绍瑞两位老师领导。他 们在课堂上继续正面宣传八路军英勇作战的事迹,痛斥河北省保安司令叛变投敌, 课后揭露蒋介石怎么消极抗战,积极反共,调遣七十九军进攻八路军总部和太行山 抗日根据地,等等。他们躲过了校内外特务分子的眼睛,深更半夜里油印了“打倒 独裁政府,扩大统一战线”、“取消一党专政,实现民主宪政”、“停止内战,一 致对外”等等标语口号以及宣传耕者有其田的传单,趁学生周末放假回家的机会, 依旧贴到了街头甚至县政府的大门口。 这一来,县长更加惊慌也更加恼火了。便衣特务穿梭般进出我们学校,由于有 训导主任的蹲点监视,通过他们的耳目,终于让他们闻到了气息。就在特务们即将 来抓郑、陈两位老师的时候,蓝校长悄悄儿地递过来消息,两位老师也连夜跑了。 等到第二天武装警察来抓人,依旧扑了个空。 过了不久,抗日宣传活动最积极的高年级同学陶疆也上了特务的黑名单。他得 到消息以后,悄悄儿到江北去参加了新四军。从此,学生们失去了领导人,抗日宣 传虽然没有偃旗息鼓,但也只能在训导主任的同意下做些“表面戏”而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