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混乱中夺利争权 一九四八年,国民党政府的财政赤字高达九百万亿,而全年的财政收入,只有 赤字的百分之五左右。为了弥补这巨额的财政赤字,唯一办法,就是无止境地滥发 纸币。恶性循环的结果,是物价飞涨,法币贬值,商人囤积居奇,市场无货供应, 国统区的经济,陷入了崩溃的境地。 八月十三日,蒋介石集团在庐山牯岭开会,商讨如何挽救经济的总崩溃。美国 顾问司徒雷登提出一个紧急处置方案:进行币制改革,实行限价政策。八月十九日, 这个方案由国民政府命令公布。 国民政府的这个命令,主要有三个内容:第一,从八月十九日起,发行新币金 元券,三百万法币兑换金元券一元,限于十二月二十日以前兑换完毕。第二,宣布 黄金国有,凡持有黄金白银和外汇者,必须兑换成金元券,逾期严办。第三,登记 在国外的存款和资产。 尽管蒋介石封他的太子蒋经国为“经济督导员”,又成立了一支由一万两千三 百四十人组成的“打虎队”,进驻上海,企图起死回生。但是人民对纸币已经失去 了信任,资本家对限价政策采取自卫战术,转移物资,明面上物价稳定,货架上无 货可供,一切交易,都转入了地下,物价涨得更凶了。工厂买不到原料,被迫停工 停产,百业萧条,民不聊生。前后不过一个月时间,蒋经国在上海“打虎”失败, 十一月一日国民政府正式公布停止“经济改革”,取消限价,于是物价直线上升, 金元券的贬值比法币更快,转眼间变成了废纸。十一月六日,蒋经国无可奈何地撤 离上海,回到他在杭州柳浪闻莺左侧的寓所。 就在蒋经国悄然离沪的那天,中国人民解放军在华东战场发动了淮海战役,歼 灭了国民党精锐部队五十五万五千人;接着又于十二月五日发动了平津战役,共歼 灭、改编了国民党部队五十五万,攻克了天津,北平也和平解放了。经过辽沈、淮 海、平津三个战役以后,国民党精锐尽失,政治经济面临绝境。人人都知道,国民 党大势已去,中国的天下,不久就将是共产党的了。 以景云南乡为根据地的共产党地下武装浙南三五支队,在解放战争主战场接连 大捷的鼓舞下,为了迎接全国解放,队伍必须迅速发展壮大。但是要人容易要枪难, 党中央远在华北西柏坡,不可能运来枪支弹药和经费,唯一办法,就是自力更生, 在本地解决。办法之一,就是绑票:把地主恶霸土豪劣绅抓来,通知他家里拿钱拿 枪来赎取──这种做法,当时就叫做“请财神”。那年月,“土八路请财神”在景 云县东南西三乡时有发生,三五支队里最出名、最善于“请财神”的,除了南乡的 徐邓仪之外,就要数西乡的王指仁了。 王指仁是三五支队第三大队的大队长。第三大队的根据地设在四青头村,离西 乡主镇新建镇不过十里左右。当地人的传说,把王指仁描绘得活龙活现:他善于神 机妙算,行踪神出鬼没,枪法百发百中,一人把关,千军丧胆,简直把他神化了。 西乡一带的恶霸土豪,一听到王指仁的名字,就吓得心惊肉跳,生怕他找上了自己。 上海港口司令施北衡当选为国大代表以后,一者为答谢胞弟的奔走辛劳,二者 也为壮大自己在地方上的实力,给施仲衍运来了一卡车的枪支弹药。尽管他自己的 部队早就已经换上全新的美式装备了,运来的枪,却都是七九、三八、水联珠之类 老掉了牙的“古董”,最新式的也不过二十响快慢机。也就是说,都是些更新、淘 汰下来的破烂货。这些武器虽然十分陈旧,可是用来对付手无寸铁的老百姓,还是 威力无比的。消息传开,王指仁对这批枪弹发生了兴趣,就策划方案,组织力量, 打算绑施仲衍的肉票,要他家里限期拿枪支弹药来赎取。 施仲衍这个人,虽然当上了县参议会参议长,却嗜赌成性,几天不赌,就手痒 痒,心痒痒。因此,只要不在城里开会办事,一回到西乡老窝儿,就要设场开赌。 不过这个人既贪财,也惜命,他也听说过王指仁善于绑票的传闻,因此特地组织了 一个号称“敢死队”的警卫队,由“队长”林宝奎率领。不论他进城开会还是回村 开赌,这一帮保镖总是三步不离左右。也正因为他自以为防卫严密,没人敢惹,所 以每逢赶市的日子,他总是大摇大摆地去设赌场,旁若无人地弄虚作假,诈人钱财。 ──这些情况,王指仁早就打听得一清二楚,而且设计好一套对付他的办法了。 八月初五,正逢小溪村赶市。小溪是西乡除新建镇之外比较大的村子之一,集 市贸易相当兴旺。这一天,施仲衍又照例带领他的打手们在小溪市场里公开聚赌了。 第三大队的坐探立刻把情报送到了指定地点。王指仁收到情报,决定按计而行。当 即化装成卖小猪的农民,所带两个学过武术的侦察员,也打扮成村民的样子,一起 到小溪镇去“赶集”。 三人进了市场,就看见施仲衍带着一帮人正在一个布棚子里设宝摊招赌。到了 上午十点钟,市场上的贸易快要接近尾声,赌场上的交易却是最热闹的时刻。王指 仁和两个侦察员装作参赌模样,混了进去,渐渐贴近施仲衍的身边。施仲衍赌兴正 浓,只注意手上的“青龙”“白虎”了,没注意自己身边就卧虎藏龙。几个打手呢, 也只注意赌台上的战斗,没想到在身边即将发生的搏斗。就在施仲衍全神贯注于雉 芦输赢的时候,王指仁突然左手一把抓住了他的领口,右手的二十响顶住了他的太 阳穴,大喊一声:“不许动!我就是王指仁,特地来请施先生上山去开一个会。凡 是施先生带来的人,转过身去,两手捧头;凡是来赌的人,赶紧离开!” 他这里话音儿没落,背后两个侦察员已经拔枪在手,一个对准了林宝奎,一个 就朝天放了三枪。赶市的人听到了枪声,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登时东躲西藏,乱 成了一片,各自逃命去了。参赌的人,也顾不得押在赌台上的赌注了,一听叫他们 离开,就像是押上了刑场又得到了一道赦书,没命地拔腿就逃。林宝奎那一伙儿被 这从天而降的天兵天将吓傻了,一听来的是王指仁,就老老实实地转过身子去站成 了一排,居然没有一个敢冒充赌徒趁机开溜的,任凭那两个侦察员把他们的枪支统 统搜走,又把施仲衍的两手拧到了背后,掏出小绳绑上,由王指仁挥枪断后,推推 搡搡地离开了市场。 四个人都已经走出老远了,这几个草包打手不知道是否还有伏兵,仍然一动不 动地面壁站着。直到一点儿动静都没有了,有那胆子大的偶然回头看看,才知道市 场上的人已经散光,只剩下他们这几个“赶死队”了。 事后人们得知,这次来小溪集市上绑肉票的,只有三个人,王指仁的名声,越 传越神了。 施仲衍老婆得到跟班打手们的报告,心惊肉跳。不过施仲衍老婆到底出身名门, 见多识广,当了那么多年“土地奶奶”,虽然丈夫还是第一次遭绑,却也知道土八 路绑票的目的,无非为了要枪要钱。尽管枪和钱都是施仲衍的命,终究那命没有此 命值钱,就要求全家上下一齐出动,去找土八路谈条件,讲价钱,想让丈夫早点儿 回来,少吃点儿苦头。 参议长夫人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他应该想到:凡是被绑了票的,只有等待对 方通知,哪有满世界去寻找对方的道理? 事情也叫凑巧:尽管林宝奎腰里掖着匣子炮给参议长当保镖,防的就是共产党, 可三五支队五大队的大队长林金奎,却是他未出五服的本家兄弟。这一层关系,平 时他是绝不肯说的,生怕沾上了“通匪”的嫌疑;如今主子被绑票,主母急于要找 共产党,他的这条关系,倒成了难能可贵的联络路线了。斟酌再三,终于向主母和 盘托出:要找共产党,他可以一力承当。──在他们看来,凡是共产党,都是一家 人,何况三大队、五大队,都是受三五支队领导的,找谁说话都一样。施仲衍老婆 听说林宝奎能跟游击队说上话,而且是个大队长一级的头头儿,就好像找到了救命 恩人一般,千拜托万拜托,拜托林宝奎立刻去见林金奎,一定要讨一个实信儿回来。 林姓两奎见了面,林金奎听说施仲衍已经被王指仁绑了票,心里十分不满。因 为他也想把这批枪弹据为己有,却又没有王指仁那种敢于在大庭广众之中冒险抓人 的本领和胆量,只幻想通过林宝奎的关系“智取”;可是争取林宝奎也不是一件容 易事情,正在犹豫不决或曰正在策划之中,忽听得施仲衍被王指仁所绑,心里怎不 恼火?继而一想:林宝奎既然找到了自己头上来,说明他和王指仁还没有接上关系, 自己正可以借此机会先把枪支弹药弄到手再说。于是又改变脸色,顺着林宝奎的话 茬儿说:共产党的游击队,是统一领导的,当然不分彼此,跟王指仁说和跟他说都 一样。至于取票的价格,那也是事先早就规定了的:长枪二十支、短枪十支、子弹 三千发,外加黄金三十两。 对于价格,林宝奎当然作不了主,不过总算讨到了实信儿,就回去据实汇报。 土地奶奶救夫心切,不敢讨价还价,忍痛一口答应。当即如数搬出枪弹,当面戥明 黄金,让林宝奎带领“赶死队”运上山去,并且再三交待:一定要一手交货,一手 交人,务必保护施仲衍平安回家。 林金奎一面打发林宝奎回家,一面派亲信到三大队打招呼,提出:第一,小溪、 宅基,都属于五大队的地盘,三大队抓走施仲衍,属于“越界”;第二,要求把施 仲衍交五大队处理,五大队将分给三大队长枪十支、子弹一千发、黄金十两。 对于这样的无理要求,王指仁当然严辞拒绝。等五大队的人一走,王指仁一方 面把施仲衍秘密转移,一方面立即派人到支队部向司令傅振军汇报,同时派出侦察 员密切注意宅基和五大队的动静。 林金奎收下了枪弹黄金,却交不出人,无法向林宝奎交待;林宝奎接不到主子, 也无法向主母交待,只好留在山上干等。林金奎见王指仁不卖面子,下不来台,干 脆来个一不做二不休,无视组织纪律,定下计策,打算包围三大队的根据地四青头, 来一个火并王指仁、强抢施仲衍。 王指仁得到了可靠情报,连夜亲自赶到支队部,向傅振军汇报并求援。傅司令 闻报,对林金奎这种自相残杀的行为非常恼火,但又不能单听王指仁的一面之辞, 更不能盲动。沉思良久,想出了一个办法:立即召集各大队长及骨干分子开紧急会 议,经过双方对证,加上会前对五大队骨干分子做了思想工作,终于把林金奎的阴 谋全部揭露出来。傅振军当机立断,宣布将林金奎撤职查办,第五大队的人马由第 三大队加以甄别整编,施仲衍就地枪决。 一场眼看就要发生的内讧火并,总算及时发现,及时制止了。 王指仁到达五大队根据地,立即把林宝奎及其一伙儿全部逮捕,根据他平时作 恶多端,民愤极大,决定和施仲衍同时执行枪决。──他的这个“敢死队”,真正 成了“赶死队”了。 施仲衍被枪决,震惊了全县,城里的大小官员,再也不敢离开城池一步,乡下 的土豪劣绅,害怕绑票撕票,纷纷逃进城里来。三大队的武装力量,则不断发展壮 大,整个西乡和城郊村镇,都有了共产党的地下组织和武装,都成了三大队的势力 范围。县政府的政令,一离开县城,就变成废纸一张,没有任何作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