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 风流一夜成逃犯 山涧里坑凹不平,两旁又长满了荆棘,我跌跌撞撞地往前狂奔,两腿、两臂和 脸上接连被荆棘划破,鲜血直流。跑了一阵,站住喘了一口气,侧耳听听,探头看 看,至少后面没人追来,山涧两旁也没人走动,心知他们一定是到溪南搜索去了。 我静下心来一想,这时候要是往山里一钻,安全系数当然最大,反正是六月炎天, 汗衫短裤脱下来一洗一拧,转眼就会干,但是明天呢?后天呢?我是个生意人,不 想参与政事,也不会去打游击、反对共产党。唯一的想法,就是逃离险境,先求得 自身的安全,然后说清楚问题,继续做我的生意。共产党也是人,是人就要生活, 要生活就要有生意人供应各种物资。共产党本事再大,总也不能把大小生意全垄断 了。因此,从“脱身”考虑,我首先得找一家人家隐蔽起来,然后才能考虑化装外 逃。 我往西一看,观察并考虑最近的哪一家人家能够为我提供这样的方便。距离我 大约一百多米,就是黄炳圣的后园。他是我小学时候的同班同学,只读了三年书, 就回家种田了。尽管长大以后各人所走的路子不同,但是少年时代的友情一直保持 着,经常来往走动。今天事急去投,相信他绝不会出卖我。于是就爬上涧来,弯着 腰从田间小路摸到他家后门口,轻轻地敲门。 刚才溪边枪声大作,把黄炳圣从睡梦中吵醒,这时候还没有睡着。一听有人敲 门,忐忑不安地下床来,在门后轻声地问我是谁。我通了姓名,他一听是我,立刻 把门打开。我刚掩身进门,县武装队的人脚步杂乱地追了过来,把枪栓拉得咔咔响, 嘴里还大声嚷嚷:“葛月庆你出来,早就看见你了,再不出来可就开枪啦!”我急 忙掩住了他的嘴,叫他不要出声,直等到门外的人声去远了,这才对他说:“见死 不救非朋友,患难相依见真情。今天我遭难了,你要是不怕牵连,就留我过一夜; 要是害怕,我立刻就走。”他不知道怎么回事情,让我进屋再说。刚点上灯,他父 母也起来了,见我浑身上下水淋淋又血淋淋的,吓了一跳,问我是不是白军进城 “请财神”来了。我大致说了说陈亦祥公报私仇带人抓我的经过,要求他给我找套 衣服换换,住宿一夜,明天一早就“开路”。 黄炳圣沉思不语。我知道刚才陈亦祥们的持枪追捕,把他吓着了,余悸未消。 他一向胆小怕事,生怕受到株连,也是情理中事。我给他解释:陈亦祥不是神机妙 算的诸葛亮,不可能算准我躲在他家里。从刚才的瞎咋唬,就足以证明他们心中无 底。溪南有那么多家人家,怎么可能一家家都搜一遍?因此即便陈亦祥来了,只要 保持镇定,一口咬定“不认识”,“不知道”,这些进城不久的南乡游击队,并不 知道咱们之间是什么关系,也无可奈何。黄炳圣听我这么说,胆子才大了起来,答 应让我在他家过一夜,明天一早一定要我准时离开。 他找来一套自己的裤褂给我换上。他母亲问我饿不饿,经她一提醒,我才想起 晚饭吃得不多,刚才一通折腾,这时候已经饿得肚子咕咕直叫了,也就老实不客气, 请她给我做点儿吃的。她母亲当即到厨房去给我做了一碗米粉干,还送来一壶酒。 我风卷残云地一扫而空,这才谢过他们,到他楼上的一张竹榻床上倒头就睡。── 我确实又累又倦,尽管蚊子成团地围着我转,还是呼呼地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我睡得正香,被黄炳圣叫醒了。他半真半假、半带 夸奖半带责备地说:“你可真是个怪人,遭了这么大的事情,还吃得下,睡得着。 我可是一直提心吊胆的,只听着门外的动静,再也没有合过眼。现在已经天亮了, 趁这会儿路上人少,赶紧走吧。晚了,要是陈亦祥他们再来搜查,我可没那本事再 掩护你啦!” 我笑笑说:“那些家伙昨天夜里折腾到两三点钟,这会儿正在做好梦呢,哪儿 舍得就起来?你别害怕,我这就走,绝不会牵连你的。你还像往常一样去把大门打 开,免得别人生疑。再给我找一顶破箬帽,一把锄头,好掩人耳目。” 他也笑了起来:“你这个人,胆子比葫芦还大!”当即给我拿来一把锄头,一 顶小箬帽,开开后门,看清楚前后没人,这才放我出去。我扛着锄头,把小箬帽扣 得低低的,装作一早下地干活儿的农民,在田埂小路上不慌不忙地慢慢儿向南走。 黄炳圣不放心,等我走出百十来米以后,也掩出门来,在我后面远远地跟着。 我从田埂小路转上公路,出了南门,看看前后没别人,向后面打了个招呼,把锄头 斜靠在路边的一棵树上,就往东渡方向走去。 往南走了两百多米,碰见另一个小学时期的同学樊子箫坐在池塘旁边钓早鱼。 他并不知道昨夜的事情,见我化了装独自一人清早出门,又不带任何东西,问我到 哪里去。我也不隐瞒,直说陈亦祥公报私仇,昨夜带人来抓我,被我逃了出来,如 今只好先到温州去躲一段时间再说。──我知道他碰见熟人,一定会说起早上遇见 过我,干脆就让他去传播我去了温州的消息,借此迷惑陈亦祥。 到达东渡村,家家屋顶上晨炊袅袅,街上绝少行人。我急忙掩进姨妈家里,让 她把我姐姐叫来。她们也听见了县城里昨夜打枪,却不知道竟是抓我,异口同声地 骂那陈亦祥诬陷良民,不得好死,死了也要进十八层地狱。我请姐姐转告父母,我 已经平安脱险,打算先到金华,以后有了落脚的地方,就写信回来。再者,我半夜 里空手逃出,身上连一个子儿也没有,要姐姐先给我几十块钱,回头让爸爸还给她。 没想到这事儿倒叫姐姐作了难:我那个姐夫,在村里号称大能人,开了一家杂货店, 还兼做伢郎,逢集赶集,逢市赶市,三天两头不在家,昨天到西乡去了,还没回来。 他是个人精子,尽管手里也有千儿八百的银洋进出,可是一切钱财账目,全都由他 自己一手经管,我姐姐什么也不知道。她回家去了半天,只拿回来五块大头──这 还是她背着丈夫攒的体己──另外还有几千元人民币,这是她开的杂货店卖酱油醋 收的零钱,给我路上零花。姨妈一看这点儿钱实在太少,出门在外,维持不了几天, 二话不说,把手上一个金戒指褪下来递给我。 两个女人,两只没脚的螃蟹,看在至亲骨肉的份儿上,能把她们的全部私房都 拿出来给我,就很不容易了。我也不再难为她们。这点儿钱,出门去连房饭车费都 不够,还谈什么落脚谋生?想想附近的几个村子,只有洋岙(音ào 奥)的樊梅青 跟我关系还不错,他经营一家油坊,平时不出门,手里多少总还有几十块钱,就在 姨妈家匆匆吃了早饭,立刻去找樊梅青。 洋岙村在东渡北面,要去洋岙,势必要走一段回头路。这时候已经是半上午, 我可没那胆子再走公路了。别说遇见县武装队的人我再也逃不掉,就是遇见熟人, 也会给我姨妈和姐姐带来麻烦。我只好从东渡后街上了山,走盘山小路绕过去。走 大路不过五里,走山路却走了将近两个小时,到达梅青家,已经是中午了。 他一见是我,吓了一跳,问我是怎么逃出来的。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倒反问 他:洋岙离县城虽然很近,也有三四里路,当时又没有连接全县各村的广播网,昨 天夜里发生的事情,才半天工夫,怎么他就知道了?他说:“宝宝刚才来过。今天 一早,迎春饭馆的老板娘听说陈亦祥半夜里去抓你,让你逃跑了,也不敢到你家里 去打听,反而跑到女儿家里通知女儿,如果你逃到了她家,无论如何要救你一救。 宝宝一听说你遭了难,更加着急,就到附近你的几个朋友家里去打听。刚才到的我 这里,走了也不过十几二十几分钟。” 我心里一阵羞愧。说实在的,从昨夜到现在,我根本就没有想过要去投奔她。 倒不是对她不信任,第一,她是个女人,胆子一向很小,碰见这样的大事,我怕她 承受不住。第二,她是个嫁了人的女人,家里有大有小,名声要紧。自从她结婚以 后,我遵守诺言,没有跟她单独说过一句话,也不曾到她家里去串过门,有什么吃 的用的,都是让她母亲转交。今天我摊上了这种窝心的疙瘩事儿,怎么能去牵连她? 第三,她家离城北只有三里,而且就在公路边儿,太不安全了。没有想到这个一向 胆小的女人,今天胆子突然大了起来,居然到处去找我! 我十分感慨,就向梅青打听宝宝的近况,这才知道她婆婆一个多月前听信谣传 说施人龙已经在江西被解放军打死,一口气儿上不来,得了个痰晕的毛病,没几天 就死了。后来宝宝的哥哥逃回家来,才知道施人龙随军撤退,死倒是没死,多半儿 已经到了台湾。如今家里只留下她和她女儿巧巧,还有一个没成家的小叔子施官龙, 三个人守着一座空屋子,靠二十几亩田的租谷度日。日子眼前倒还过得下去,只是 往后小叔子讨了老婆,难免要分家,她一个没丈夫的女人,那日子怎么过,可就很 难说了。 我忽然产生了一个极想见她一面的念头,求梅青兄无论如何帮我传一句话,请 她来这里一趟。我知道,我跟陈亦祥结下了冤家,他如今代表政府代表共产党,手 里有权有势,我一个小小老百姓,要想斗胜他,谈何容易。今后的日子,即便不给 他逮住,也只有四处流浪,过一天算一天了;万一被他抓住,我只好吃冤枉官司蹲 监狱,这一辈子是不是还有再见宝宝的机会,可就很难说了。在这样的生死关头, 她居然没有忘记我,可见她心里确实还有我,当年七夕对着月亮和牛郎织女发的誓 言,也不是假话。 梅青似乎看出了我们俩人之间的私情,笑着说:“你这个人也真是,灾星未退, 又惹色星,请问你有几条命?”他话虽然这么说,忙还是肯帮的,叫老婆炒了米粉 干,又烫上一锡壶家酿老酒,俩人匆匆吃过,他把我悄悄儿送到油坊里,就到三里 街找宝宝去了。 当时的土法榨油,是用一段极粗的硬木,中间挖空,做成一个“油槽”,然后 把茶子、菜子、豆子之类炒熟,包在一个草包里,外面箍上铁箍,一包包放进油槽, 再用硬木做的楔子一个个揳进去,把油榨出来。揳楔子的时候,开始用木槌捶,最 后要用一根平吊在梁上的大粗圆木像撞钟似的撞,声音相当大,所以油坊一般都建 在村外。梅青兄的油坊,就建在村外的半山坡上。正好这几天油坊停工,我躲在里 面,居高临下,即便有人来抓,一眼就能看清。事急了,房后就是山林,只要往山 上一钻,来一团人也别想抓得着我。 一直等到下午三点多钟,梅青才笑嘻嘻地一个人回来了。我还以为宝宝在他家 里等我呢,不料他一开口就说:“宝宝离开我家,回家给孩子做了一顿饭,又到别 处去找你。我在她家一直等到两点半,她才回来。一听你在我家,本想马上就跟我 来的,后来一想,她已经大半天不在家了,如果这时候跟我走,怕引起别人怀疑。 所以她要我等夜深人静以后,把你送到她那里去唱一出《楼台会》呢!” 梅青这个人,脑子灵活,恢谐善谑,不知道他在宝宝面前怎么假传我的话,骗 得了了宝宝的真话,这会儿又来骗我。不过不管怎么说,他并无恶意,而且也正是 我求之不得、不好意思开口的,既然他善察人意,帮我办成了这样一件好事,我能 不诚心诚意地谢谢他么? 晚饭是梅青送到油坊来给我吃的。夏日苦长,吃过晚饭,那天怎么也黑不下来, 梅青就逼着我坦白跟宝宝的这一段风流债是什么时候背上的。事情到了这一步,一 切都靠他牵线,也没有必要再瞒他,就把当年从旺丁单相思到七夕定情实际上只做 了半夜夫妻这桩公案,详详细细地都告诉了他。他笑着说:“这样看起来,巧巧还 真有可能是你的亲骨肉呢?这个孩子,你还没有见过吧?施人龙是一张大长驴脸, 宝宝是瓜子脸,那孩子不像爹也不像妈,长的是一张像你这样的长圆脸。不信,一 会儿你自己看就是了。” 天色黑了下来,梅青带我先到他家,取出十块银洋和一个金戒指递到我的手上 说:“按说应该再多给你一些,可我手头只有这些了。好在你一到金华,景云人有 的是,随便问谁拿钱都行。再不然,你写信回来,我去通知你爹,把钱拿过来我去 汇,你只要告诉我汇到什么地方、什么人收就可以了。你我知己,不会说我小气吧?” 在这种时候,能掩护我逃跑的就是好朋友,能拿出这么多钱来,就已经很不容 易了,怎么还能嫌少? 九点多钟,我们离开洋岙,向三里街走去。两地相距并不太远,阴历六月十四, 月光明亮,路也不太难走。不到十点钟,就到了三里街。 梅青把我送到宝宝家的后门,告诉我事先已经讲好,只要门没插,就是一切安 全,让我推门就进,不要叫喊。进门就是厨房,她在房间里等我。 我按照吩咐推门,果然那门一推就开。梅青不再进来,留在门外给我望风,如 果没有其他动静,他就回家了。我回手把后门插上,刚出了厨房门,宝宝听见响动, 已经迎了过来。一看清果然是我,早忘了当年“可一而不可再”的约言,就扑到我 的怀里来,嘤嘤地啜泣起来了。 我在黑暗中久久地吻她,她没有拒绝,倒把我抱得更紧了。我知道她心里也是 一腔苦水,而且可以说是我害她落到今天这样的结果的。这时候能够不恨我,特别 是在这样的时刻,担着包庇反革命和偷汉子两重罪名跟我幽会,实在需要很大的勇 气。吻够了,哭够了,她把我引到她的房间里,告诉我说:孩子已经睡熟了,小叔 子呢,给了他几块钱,让他上姥姥家跟朋友们打麻将去了,要明天才回来,所以整 座房子里,就三个人,安全得很。 我撩起帐子,见巧巧仰面朝天睡得正香;把煤油风灯端进帐子里仔细看,果然 如梅青所说,那脸型十分像我。我笑着问宝宝这孩子是不是我的种子,宝宝白了我 一眼说:“你认为是你的,就算是你的吧,反正她也没有爸爸了。只可惜你现在连 自己的命都顾不上了,哪儿还顾得上我们娘儿俩的死活?” 我向她保证:只要我能够安全离开景云县,躲过了陈亦祥的魔爪,凭我的本事, 不难东山再起。事在人为,到了外面,事业做得更大的可能不是没有。反正是离家 出走了,只要我事业上站得住,就来接她们母女俩出去,一起生活。她鼻子里“哼” 了一声:“说大话不要本,吹牛皮不上税;如今是共产党的天下,还能让你发大财 么?我今天让你来,是看在你我当年的情份上,跟你最后团圆一夜。你这一走,是 好是赖谁也难保证。我只盼望你离开我家,一路平安,从此交上好运,有个落脚谋 生的地方,就算万幸了。我既不相信你还会发财,也不梦想你还会娶我。我这一辈 子,只要还能活得下去,把这个孩子带大,就算尽到我的责任,别的,也不敢多想 了。” 她的话当然是很实际的。像我今天这样,还是个逃犯的身份呢,跟她许这样的 愿,岂不是有点儿不着边际?我笑笑说:“尽量往好的方面想,尽力往好的方面做, 总是允许的吧?要是连想想都不敢,还谈什么争取?不管你认为我是说大话也好, 是吹牛皮也罢,你记住我今天的这句话:只要我有一碗饭吃,就不会忘了你们母女 俩。” 她苦笑一声:“我们母女俩是你的什么人?名不正,言不顺的,即便你往后真 有发财的一天,你家里有老婆,巧巧名义上也有她自己的爸爸,我们就是走投无路 没有饭吃了,跟你也是两家人家,各不相干。难道能够以你情人的关系,让你供养 我们?” 我认真地说:“事情是发展变化的。今天我是个逃犯,明天就有可能重整旗鼓; 今天我家里有个老婆,明天就可能没有。不管怎么千变万化,咱们三个,永远有福 同享,总可以吧!” 她扬起了脸:“有难呢?” 我自信地拍拍胸脯:“有难我独自承当,绝不牵连你们!” 她严肃地摇摇头:“好像我还没卑鄙到这个地步吧?尽管你我不是夫妻,却有 比夫妻更深的感情。你当然知道我这个丈夫是怎么回事儿;我也很明白你对你老婆 有几分情意。要不然,咱们两个,今天晚上就不会有这一出戏了。往明白里说,咱 们今天晚上的相会,第一是要你想到世界上还有一个盼你平安归来的人,好让你在 外面不要自暴自弃、不管不顾;第二呢,我知道你半夜三更从家里逃出来,一定两 手空空;我这里还有点儿私蓄,数目不大,有的还是你给我的,今天统统给你带去。 做生意当然本钱太小,做路费总还可以维持一阵子的。”说着,从枕头底下摸出一 条双层的扎腰来递给我:“这是我下午临时做的,里面一共十块洋钱,一条金项链 儿,两个金戒指……” 不等她把话说完,我一把搂过她来,给了她一个长长的吻。她喘不过气儿来, 直往我怀里钻。我回头吹灭了灯,就把她抱进蚊帐里去,重温当年的美梦。 这一夜,虽然是在那样的环境和那样的心情下,但我这个人想得开也看得开, 心里搁得住事儿,加上又是久别重逢,真是情真意切,难分难解,又是亲爱,又是 感激。尽管当年的七夕也是“偷情”,但是今天的偷情与那天的偷情却有很大的不 同:那天夜里,就在饭店的楼上,她父母都在楼下店堂里,随时有可能上楼来,提 心吊胆,加上匆忙和羞涩,两个人连衣服都顾不得脱,写的是一篇“急就草”,真 像猪八戒吃人参果似的,还没尝出是什么滋味儿来呢,仪式就结束了。今天虽然也 是“偷”,却可以放心大胆,心知不会有人来冲撞好事,因此完全可以像老夫老妻 一样,从从容容地脱光了衣服上床,写的是一篇精雕细刻的好文章。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她就起来给我做了一碗鸡蛋面条,催我起来吃了快走,以 免天大亮了无法出村。我把肚子吃饱,告诉她:快则一年半载,迟则三年五年,一 定会来接她出去“有福同享”,要她无论如何坚持等我,不要变心。这才最后吻了 吻她和女儿,硬起心肠,离开了三里街村,往北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