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有钱就有桃花运 一天,我突然接到鹰潭办事处吴先生打来的加急电报:“鹰潭银行拒付现金, 请速来处理,迟则影响生产和工人生活。” 接到这样的电报,我不知道什么原因,又怕影响生产,放下手头的事情,当天 就上了火车,第二天一早到达鹰潭。 吴山先生讲了事情的发生经过: 坯木加工业务不断扩大,一笔笔巨额汇款源源不断地汇进鹰潭、弋阳人民银行, 成了当地最大的客户之一。我的鹰潭办事处设在中华旅馆内,业务扩大以后,财务 人员忙不过来,而专门招呼办事处的女服务员杜师母是个小学教师的遗孀,略有文 化,人也老实,办事可靠,财务人员就经常委托她到银行去提取现金,而所提现金 的数额又非常巨大。此事引起银行的警惕,前天杜师母去提款,银行方面问她是什 么人,她老老实实地说自己是中华旅馆的服务员,是代替坯木工场办事处财务出纳 员来提款的。银行值班人员听了,不但拒付现金,而且要求支票上的印鉴负责人亲 自来银行,指定一个出纳员到银行提款,其他人来提款,一律拒付。 杜师母绘声绘色地补充:“我到银行去提款,少说也有十次八次的了,哪一次 钱都不少,也从来没有人问过我一句废话。鹰潭镇内方圆拢共不到二里地,不说人 人都认识我杜师母吧,至少这一条街上没有一家字号不知道我在中华旅馆当茶房的。 我常常去银行提款,从行长到门卫,谁不认识我?前天,那个小妞儿愣说不知道我 是谁,这不是瞪着眼睛说瞎话吗?我看八成儿是嫌咱们给她上的供少了,存心找碴 儿的。” 这事儿我不好说话。因为上供的事儿我交唐富统一办理,究竟送银行多少,是 比铁路多还是少,我心里没数,吴先生也从来不过问。如今唐富不在这里,根本说 不清楚。我没有办法,只好带着出纳员和杜师母一起到银行去交涉。 到了银行,杜师母指指一位年轻漂亮的女同志对我说:“就是她拒付的。”回 过头来又指着我对那个女同志说:“办事处的上海老板来了,为什么拒付现款,你 跟他说吧。” 那个女同志抬头向我一望,双颊顿时飘上两朵红云,微微一笑问:“你就是葛 经理?” 我递过一张名片去。她看了看,又含情脉脉地瞟了我一眼,轻轻地说:“没想 到你还这么年轻。你长期住在上海,不大来鹰潭吧?” 我微笑着点点头说:“鹰潭只是我的一个点。不过我的办事处设在这里,所以 这里我倒是常来的,没能过来拜会诸位,是我失礼了。” 她又一笑:“葛经理业务繁忙,拜会不敢,不过您来鹰潭的时候,来银行指定 一位提款的出纳员,好像还是有必要的。像她们现在这样,今天是出纳员来领款, 明天是服务员来提现,有时候又另外来一个人取款,数额还都是挺大的,我看总不 大好吧?你想过没有,你户头里有上亿存款,你们的取款人又这样混乱,如果我们 见支票就付款,万一你的印鉴遗失,被人家冒领了,你说怎么办?总不能叫我承担 责任吧?我们要为国家负责,也要为客户负责,所以特地请你来研究一下。经理先 生,知人知面不知心,印鉴一定要交亲信保管,提款要指定一个或两个专人,这样 做,对你对我们都有好处。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她的话说得合情合理,我无法辩驳,只好连连称谢,把出纳小姐介绍给她认识 以后,就和她握手告别。 杜师母在旁边听我们说了半天的话,这时候猛丁插了一句:“瞧你们俩,倒像 是久别重逢的老朋友,说起话来多亲密呀!” 这句话把那姑娘说红了脸,讪讪地坐回位置上算账去了。 回到办事处,杜师母拍手跺脚地跟大家说:“你们猜猜银行为什么拒付现金么? 原来是银行的姑娘害了单相思了,借拒付为名,想看看上海经理呢!她一见葛先生 年轻英俊,风流潇洒,都看傻啦!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葛先生辜负了她的 一片痴心。今天夜里,她一定要失眠啦!” 旁边就有人起哄: “女人爱虚荣的多,十个女人九个爱钱,谁有钱就爱谁。葛先生到鹰潭来,要 是经常到银行去走走,出纳小姐去领钱可就方便多啦!” “那也不一定,姐儿还是爱俏的多,鸨儿才爱钱呢!你看葛先生,一表人才, 谁见谁爱,再加上腰缠万贯,那可就是十个女人见了十个都爱的啦!” 正说着,住在中华旅馆的上海明利公司交际秘书宋美兰小姐陪客户来江西逛龙 虎山,钱用亏了,写了一张借条,要向办事处暂借人民币一百万元。明利公司和我 们没有业务来往,但是经理和我认识。吴山先生不想借钱给她,一脚把这个皮球踢 到我这里来:要我签字。宋小姐是个“老交际”,年龄其实已经超过三十了,却还 打扮得像十七八岁,说话嗲声嗲气,大眼睛滴溜乱转,把借据和钢笔递到我手里要 我签字,还用肩膀一个劲儿地拱我。我刚被大伙儿取笑了一阵,不想再落话把儿, 急忙签了字。她以老卖老,接过借条去,拍拍我的肩膀,笑得格儿格儿地说:“葛 先生不但年轻漂亮又有钱,还特别听话,难怪有那么多小姐喜欢你呢!” 一句话,又逗得大伙儿哈哈大笑起来。 所有这一切,都让住在对面和宋小姐同房间的一个女大学生看见了。 第二天,我去南昌,坐在七号车厢里。刚坐下,对面房间那个女大学生拎着行 李也走进七号车厢来。她见我身旁还有一个空位置,就向我打了个招呼,坐下了。 我们在中华旅馆虽然没有说过话,却是见过的,也算是认识,就攀谈起来。 她叫段功洁,家住汉口芦席巷34号,是武汉大学中国文学系的三年级学生,父 亲是个工人,收入不多,而她下面还有六个弟妹,四个正在读书,母亲操持家务, 当然没有工作,因此家庭生活非常困难。 她说话落落大方,却又欲诉还休,似乎不好意思;她对我脉脉含情,却又若即 若离,并不十分亲近;她长得楚楚动人,却又不事修饰,完全美在天然。总之,一 言一笑,一举一动,都符合她女大学生的身份,并无出格过火之处。我对她非常同 情,但又怕碰见拆白党,以美色和装出来的可怜相引人上钩。因此反倒不敢对她表 示十分好感,除了如实告诉她我做什么买卖以及我在上海的地址之外,并没有深谈。 车到向堂站,她要在这里转车,我替她拎了行李,送她到月台上。她笑眯眯地 说了声“后会有期”,依依不舍地和我握手道别,风度翩翩地出站去了。 我回到车厢冷静地一想:她到汉口,应该坐去广州的车到株洲转车,直达汉口; 为什么偏要坐去南昌的车到向堂转车,然后再到株洲第二次转车呢?这不是自找麻 烦么?看起来,一定是她在旅馆里看见有那么多人对我恭维捧场,又听说我是个大 老板,打听到我今天去南昌,故意也坐这次车存心和我交个朋友的。不然,也没有 这么巧,我坐七号车厢,她也进七号车厢。再想想,她是个二十才冒头的女大学生, 有才又有貌,前途无可限量,什么样可心的丈夫找不到,为什么要这样干?难道真 的女人个个爱钱,连她这样的大学生也不能免俗么? 看起来,我交上桃花运了。 这一次我到江西,除了鹰潭之外,还到南昌、上饶、弋阳、贵溪、金溪跑了一 圈儿,往返足有半个多月。回到上海,在积压的大批信件中,果然有一封是从武汉 大学寄来的,用不着说,当然是段小姐的手书无疑的了。究竟是文学系的学生,信 写得很有分寸,不卑不亢,不傲不贱,文笔华丽而清新,字体娟秀而端正,除了说 一些萍水相逢,能结识我这样一个有作为的企业家,真是三生有幸之类的客套话之 外,字里行间,洋溢着一种思慕景仰之情。有了她的确切地址,我不再怀疑她是拆 白党了,当即提笔覆信,并汇去人民币一百万元,作为对她的经济援助。幻想着: 像我现在这样,所缺少的,就是一个精通文墨和交际的贤内助了,如果这个美貌才 女能够不弃“下嫁”,我这一辈子,就算什么都不缺啦! 只可惜,款子汇出以后,就再也没有接到过她的来信,究竟是怎么回事儿,至 今也闹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