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风流云散美景短 李敏和她母亲走了以后,来过几封信,说她到了香港,在一家大公司里找到了 工作,收入很高,一切很好。就在我心心念念也想跑香港的时候,天从人愿,朱教 授的妹妹朱静到上海看望哥嫂来了。她带来了李敏的一封亲笔信,说朱静这次来大 陆,一者是探亲,更主要的,还是想寻找一个志同道合的人去香港干一番事业,叫 我不要错过这样的良机。 我们俩心有灵犀一点通,短短几天时间,就打得火热。不久她到苏州去了,来 信约我同游灵岩寺、天平山和虎丘。我知道她醉翁之意不在酒,就在宝宝面前撒了 一个谎,应召去了苏州。一到那里,就以夫妻的名义住进了高级旅馆,天天游山逛 景,当然一切花销都由我开支。 朱静确实是个天生尤物,不但容貌美丽、体态风流,而且温柔体贴,善解人意, 跟她在一起,竟有一种不知道时间流逝的感受,真是相见恨晚,良宵苦短。我们一 边浪迹名胜,一边听她谈香港的自由世界生活方式,听得我心往神驰,恨不得立刻 就跟她走。她知道我在大陆已经没有出路,又见我已经死心塌地,不会变卦了,就 提出一个方案来:要跟我办理结婚登记手续,然后以夫妻的名义申请出境,要不然, 名不正则言不顺,没有理由去签证。至于到了香港以后,如果我不愿意和她做夫妻, 可以再办离婚手续。 她这么直截了当地提出来,我倒颇费思索了。我承认我是个好色的人,但久经 锻炼,从来不会被女色所迷。按常情分析,像朱静这样漂亮的女人,如果真是个电 影明星,为什么要来大陆寻找志同道合的人?我又不会拍电影演电影,怎么可能跟 她志同道合?怎么可能对我一见钟情?再说,“假结婚”这样的要求,也只能由我 提出来才合乎道理,怎么她反而倒先提出来了?难道她无缘无故地愿意为我作出如 此重大的牺牲?万一她是个拆白党,到了香港,拐走了我的全部资财,来一个翻脸 不认人,我岂不是人财两空,流落他乡,叫天天不应,喊地地无言,一失足成千古 恨了么?再仔细想想,我原籍有父母妻子,上海还有个宝宝同居,即便朱静并不讹 诈我,这些事情怎么处理?思前想后,觉得在弄清朱静的真实身份以前,绝不能草 率从事,就表面上假装欣然同意的样子,要她和我一起回上海从长计议,处理各种 善后事宜。 回到上海,我给她在东亚旅社包了一间房间,回家去告诉宝宝,我为了重整旗 鼓,必须到北京去走一趟,大约一个月以后才能回来。她倒是深信不疑,因为她哥 哥在杭州找到了工作,他父母最近也到了杭州,就想趁我去北京的机会,到杭州去 与家人团聚几天。她能离开上海,更合我心意,当即给她买了许多礼品,又给了她 足够的花费,让她带着巧巧先我而行。 宝宝一走,我每天带着朱静进出舞厅、餐馆,走遍了国际饭店、锦江饭店、福 至饭店、梅龙镇、红房子,尝遍了中外美味佳肴,晚上就在东亚过夜,尽情地欢乐, 玩儿个昏天地黑。 在与朱静的交往中,我暗暗观察她的一举一动,发觉她舞跳得相当好,歌也唱 得相当好,更善于应酬交际,这都符合他电影明星的身份。她是个小姐,至少名义 上还没有丈夫,但是却有一套一套十分高明的床上功夫,几乎可以天天夜里不重样。 我怀疑她是以此为职业或至少是以此为副业的。在我们玩儿得最高兴的时候,我也 曾经装得不经意地随便问过她怎么懂得这么多花样,是不是经过专门学习的。她笑 着说:在香港那个地方,专门表演这种节目的电影甚至剧场到处都有,看都看熟了, 根本用不着专门学习的。以前是学会了也没有地方可以实践,如今有了我这样一个 如意郎君,还不无保留地为我提供服务吗?这样解释,似乎也说得过去。她还有一 宗拿手的本事,善于按摩:每当我深夜里兴奋过度不能入睡的时刻,她就施展出按 摩绝技来,在我身上轻轻搓揉,拍打穴位,不到五分钟,我就能安然进入梦乡了。 据此我又怀疑她是香港按摩院的按摩女郎,不是什么电影明星。 我们鬼混了不到一个月,大家都有点儿乐不思蜀,出境的事情,根本就没提起。 这时候,弋阳坯木加工场派人来沪联系销售业务,找到我家里来,恰巧宝宝因为孩 子的学校开学了,提前返沪,告诉他我到北京去了。他急于找我,知道我和维大公 司关系密切,就到维大公司找韩主任打听我的下落。韩主任根本就不知道我“已经 去了北京”,一见是业务上的事情,就把我东亚旅社401 房间的电话号码告诉了他。 他赶紧去告诉宝宝:我就在上海,根本没有去北京。于是,一场热闹的好戏开锣了。 晚上, 我和朱静刚从餐厅吃饭出来,回到房间,正打算让朱静化上晚妆出去 看上海滑稽戏《活菩萨》,忽然电话铃响了。我住在这里,没几个人知道,电话基 本上都是朱静的,因此照例由她去接。电话里传来的,是宝宝的声音,要找的是我。 她从香港来,到过我家,见过宝宝,也知道她到杭州去了,如今突然打来电话,明 知已经露了马脚,急忙用广东话回答。宝宝听不懂,也就挂上了。朱静笑嘻嘻地对 我说:“你太太打电话来,要你赶紧回家去呢!”我当然不相信,以为她跟我开玩 笑,还在催她赶紧打扮。正闹着,门上响起了剥啄声,朱静过去把门一拉开,就瞪 大了眼睛,傻在那里了。 站在门外的正是宝宝。看起来,刚才她是在楼下打的电话。她眼泪汪汪地看着 我,朱静也求助地看着我。两个都是我情人,都不是合法的,按说谁也没资格吃醋, 但是又都妒火中烧,都盼望我能向着她那方面说话。突然出现的尴尬局面,把我也 弄糊涂了,不知道说什么话才好。两个女人等了半天,见我这个负心汉有如徐庶进 曹营,一言不发,宝宝再也憋不住了,客客气气但却锋芒毕露地说:“朱小姐,这 间房间是你开的,我冒冒失失地闯了进来,实在对不起。不过我不是来找你的,我 来找阿庆。既然他住在你这里,也不必多说了,反正强扭的瓜不甜,我不会勉强他 的。我走了,来日方长,咱们后会有期。但愿你好好儿照顾阿庆的身体健康!”说 完,转身就走出门去。 朱静也是个聪明姑娘,不想把事情弄僵,忙向我努努嘴,示意我去送她。我追 出房去,她已经进入电梯,只向我招招手,门就关上了。 我回到房间,心里既忐忑不安,也很不是滋味。宝宝来上海投奔我,还不到半 年,我怎么就喜新嫌旧,背着她另觅所欢了?想想当年七夕之夜和宝宝定情之前跪 在窗前对牛郎织女起誓的情景,觉得良心上很过不去。仰靠在沙发上,只知道一颗 接一颗地抽烟,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是好。 朱静倒是什么也不在乎,依旧小鸟似的在我面前飞来飞去,有说有笑,好像这 样的场面,她经得多也见得广似的,根本不放在心上,还直问我定好的《活菩萨》 去不去看。 我正烦得不行,忽然电话铃声又响了。我估计准是宝宝打来的,就抢过话筒来。 这时候,宝宝如果冲我大发雷霆,骂我一个狗血喷头,也许我心里反倒会好受些, 骂急了,也许会跟她大吵一架,大家撕破了脸,干脆从此跟她一刀两断,跟朱静到 香港另闯天下去。偏偏宝宝是个逆来顺受惯了的性格,再者也许是考虑到自己并非 妻室的身份,一听是我接的电话,就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怨自己命苦,怨自己不 漂亮,怨自己出身低,没风度,怨自己当年不该使性子,去嫁给那个反动军官,口 口声声,只说自己配不上我;反过来,又夸朱小姐这样也好,那样也好,说我真有 眼力,能看中这么好的姑娘,还是个红得发紫的电影明星,这样的人,打了灯笼也 难找。她诚心祝贺我们永结同心,和睦相处,地久天长。总之,轻声细语地说了好 半天,居然没有一句是谴责我、辱骂我的话。 我当然知道她的话是言不由衷的,但是她采取自责政策,下了罪己诏,我也只 好找理由给自己分辩,我说我跟她好,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想通过她的关系寻找 一条通往香港的道路,这是策略,是手段,里面并没有爱情,叫她千万不要吃醋, 只要事情能够办成,到了香港,天长地久的依旧是我和她宝宝。她当然不相信,叫 我大方些,洒脱些,不要说瞎话,什么样的打击,她都顶得住。等等。接着,一声 “晚安,祝你们幸福愉快”,就把电话挂上了。 我们俩通话,讲的是景云方言。朱静睁大了眼睛滴溜乱转地盯视着我,一句话 也听不懂,只能从我脸上的表情和说话的语气中加以揣测,一,知道我们俩没有吵 架,二,知道我在向宝宝说好话解释。等我把电话挂上,她像小鸟一样扑进了我的 怀里,用双手勾着我的脖子,用楚楚动人的娇声娇气在我耳畔轻轻地说:“阿庆啊, 你心里烦,是吧?你脚踏两只船,同时爱两个女人,这可是你自作自受啦!从我的 立场说话,爱情可比眼睛还小气,连一粒沙子也容不下,只能拼一个有她无我,有 我无她;可要是设身处地地为她想想呢,她真是个既可怜又可爱的女人,连我看了, 心里都觉得难受呢!你想啊,她一门心思爱着你,等了你十几年,如今到你身边才 几个月,你就丢下她跟别的女人胡搞了,你说你们男人有良心么?也亏的是她,好 脾性儿,能忍耐,没跟你吵,要换了我呀,早就老大的耳刮子扇你啦!对你来说呢, 不管你作出什么样的抉择,今天晚上,你必须回到她那里去。我这样说,不是跟你 打哈哈,我是怕她一时想不开,走了那条路。凡是女人,心眼儿都窄,碰上了这种 事情,不怕她大吵大闹,就怕她客客气气,斯斯文文。如果她什么也不计较,就说 明她什么都想开了,事情可就更加危险啦。你说,我分析得对么?” 真是两个特殊的女人!怎么都让我碰上了?我静静地听她把话说完,简直琢磨 不透她的话是真还是假,是逗着我玩儿还是故意说反话考验我。不过她所分析的, 却真把我吓着了。尽管宝宝身份上不是我老婆,可真要死在我的家里,这漏子可就 捅大啦! 我还坐着不动,朱静把我拽起来,又半真半假地把我推出门外。我心里实在很 惦着宝宝,也就半推半就,离开东亚,回到家里。 宝宝正搂着巧巧在伤心落泪,见了我,居然露出一个苦涩的笑脸:“你怎么又 回来了?不多陪陪朱小姐?” 巧巧却没有她妈那么好修养,单刀直入地问:“爸爸,你真的不要我们了么?” 在孩子面前,不能让她留下不好的印象,我笑了笑说:“哪儿能呢,你看我这 不是回家来了么?我是前天才从北京回来的,你们不在上海,我事情忙,不能天天 夜里都回家,你们回来了,我也不知道,没去接你们,你妈多心了。你是爸爸的乖 孩子,爸爸怎么舍得不要你呀?天儿不早了,快洗脸洗脚睡觉去吧!” 宝宝听我这样说,知道我至少今夜是不会走的了,就打发巧巧洗脸洗脚,回自 己房间去睡。 宝宝刚从巧巧房间里出来,电话铃儿就响了。她顺手抄起话筒来:“啊,朱小 姐!……回来好一会儿了。……哪儿会呢,我们俩从来不吵架的。……我们俩有默 契,谁也不打第一枪。……对,对。……能理解,也能谅解。……朱小姐不要客气 了!应该我给你饯行才是嘛!……好,好好,咱们一言为定。还要阿庆听电话么?…… 对,对。反正明天有的是时间,有什么话,来得及说。” 她刚把电话挂上,我就忙不及待地问她是怎么回事儿。她淡淡地冲我一笑: “明天中午,朱小姐请咱们俩到东亚饭店聚餐割爱……” 第二天巧巧上学之前,我给她一张钞票,让她中午放学以后自己买点儿吃的。 我和宝宝两人十一点多钟一起到了东亚饭店。她们俩一见面,又说又笑的,亲密得 就像一对儿久别重逢的亲姐妹似的,倒把我闪在一边儿,谁也不理我。入席以后, 朱静频频举杯,祝我俩永结同心,天长地久。又说她这个人从小被父母惯坏了,处 处任性,后来到香港,受西方生活方式影响,喜欢逢场作戏,不过却绝没有坏心, 更不会夺人所爱,要宝宝放心,也求她谅解。如今她即将返回香港,后会无期,要 宝宝蠲弃前愆,好好儿照顾我的生活,以便我心情愉快起来,另图东山再起。说得 婉转动听,合情合理。 宝宝也以礼待她,说自己既然“老大成为商人妇”,也不至于那么小气,男人 在外面的一般应酬,她绝不会计较,何况朱小姐正在帮我办理去香港手续,出了许 多力气,应该好好儿感谢她才是。 她们两个言不由衷地一唱一和,表面上似乎都很愉快,内心里却都是妒火中烧, 恨不得把对方一口水儿咽下去。我坐在一边儿,完全是个“陪客”的身份,她们两 个谁也不理我,我也不能再跟朱小姐说两句心里的话,只能默默地自斟自酌,看着 她们演戏。酒至半酣,宝宝又邀请朱小姐晚上到梅龙镇酒家饯别,朱小姐也高高兴 兴地答应了。 晚上,我们带了巧巧到梅龙镇作东,朱小姐姗姗而来,侃侃而谈,频频举杯, 连连祝酒,倒好像和宝宝是老朋友,跟我还是刚刚认识似的。我仔细想想,这样的 女人,正如她自己所说的那样,只能逢场作戏,手里有钱,拿她当个玩偶似的玩玩 儿,真要娶进门来当夫人,是完全不行的。俗话说:“园外牡丹,不如门前野菊。” 宝宝虽然没有朱小姐那样风流,那么会玩儿,更没有她那一套套的床上工夫,却是 个典型的贤妻良母,我家里需要的,正是这样的女人。 饯行在四人同时举杯后结束。我拨打电话40000 ,叫了一辆祥生公司的出租小 汽车,看着朱小姐笑容可掬地登车而去,我们仨人这才合坐一辆三轮车,回到家里。 第二天,我悄悄儿打电话到东亚401 房间,接电话的是一个新来的旅客。估计 朱静即便不是真的回到了香港,也换了房间或者旅馆了。 从此以后,我就再也不知道这个风骚女人的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