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死硬派流氓王开生 锯木车间三号行车有个犯人叫王开生,是个流氓团伙的头子。他年纪不大,长 得魁伟英俊,聪明伶俐,好一副身坯,好一副相貌。但是他不走正路,干活儿吊儿 浪荡,行事反复无常,而且胆子贼大,简直是天不怕地不怕,别人想不到的事情, 他都干得出来。众犯人都怕他三分,除了生产上的事情不能不接触之外,平时对他 都是躲而避之,敬而远之,惟恐跟他多所交往,会招来不测之祸。管教干部对他也 伤透了脑筋,只好把他安插在三号行车劳动,由小组长郑阿三专门监督。 这个郑阿三,八尺身躯,力大如牛,一副铁面无私的面孔,打起人来,更不分 场合地点。每逢王开生闹事,他就瞪大了眼睛阴沉着脸,像老鹰抓小鸡似的扑过来, 挥起铁拳,打得他屁滚尿流,不再三求饶绝不住手。有道是“一物降一物,卤水点 豆腐”,这个天不怕地不怕连管教干部也不怕的“牛犊子”,还就是怕打,一打就 服。犯人们都说:政府的这个措施,就叫做“以毒攻毒”。 但是,王开生也只有在郑阿三的眼皮子底下看着才稍微老实点儿,一离开郑阿 三的眼睛,就又会故态复萌、无法无天起来。 一天,我正在堆木场上低头丈量原木,王开生忽然悄悄儿溜了过来,手持搭钩, 在原木堆中间钩出一根木头来。轰隆一声,整堆原木塌方了,几乎把我压在下面。 我吃了一惊,幸亏我眼明腿快,一个鱼跃跳到了原木堆的上面,方才免了一场杀身 大祸。 我大喊一声:“谁在找死?!”猛回头,只见王开生两眼凶光毕露,一跳也跳 上原木堆来,恶狠狠地对我当胸就是一拳。我好歹也学过几招武功,一把抓住了他 的手,飞起一脚,正踢在他的小肚子上。他忍住疼痛,一面挣扎,一面就势向我的 阴部踢来。我侧身让过,正要还手,郑阿三听到巨响,从车间里窜了出来,见是王 开生作案害人,立即出手,打得他满地乱滚,跪下求饶,方才住手。 王开生无故害人,管教组特地组织同监犯人开了几次会,进行帮助。通过这几 次会,我才知道,这个王开生,不但是个流氓团伙的头子,而且绝灭人性,无恶不 作:他开设地下舞厅,提供淫乱场所,一贯玩弄妇女,利用麻醉剂强奸、轮奸女学 生,还威逼女青年卖淫、偷窃,甚至表演裸体舞、拍摄春宫照片。他的这些罪行, 解放初期上海的报纸上刊登过不少,许多人还都记忆犹新,能够一桩桩一件件地历 数他的罪恶。据管教干部说,他被捕入狱以后,大闹提篮桥监狱,穿过“和平衣” ①,关过橡皮监房,就是死不认罪。判刑以后分来板箱厂劳动,依旧恶习不改,寻 端生事,一天也不肯安安宁宁地过日子,更不要说是好好儿劳动了。政府特地安排 郑阿三用拳头“管教”他,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这一次要把我置于死地,根本没 有任何理由,纯属无故寻衅。一连开了几天会,王开生还是态度蛮横,毫无悔改的 意思。气得大伙儿都说:“像这样又硬又臭的家伙,简直就是一块茅房里的石头, 不见棺材不落泪,除了枪毙,没有别的办法可以改造他了。” -------- ① 和平衣──是一种用帆布做的连衣裤,样子像舞台上《武松打虎》那虎形 穿的服装,手脚都包在袖子和裤管里面,一般在疯人院里给行凶打人的重病人穿, 监狱里也用来制服撒泼撒野的犯人。 一天,我们正在学习,训导员进来,通知王开生整理东西,准备转监。王开生 一听,当时就把浑身上下的衣裤都脱光,只剩下一条小裤衩,光着脚就要往外跑。 训导员拦住了他,他梗着脖子扬着脸,眼露凶光,咬牙切齿地说:“都要上刑场了, 还穿什么衣服哇?我王开生光着身子来,还光着身子走,干干净净,无牵无挂!” 训导员冷笑着说:“你怎么知道是去上刑场呢?不也有可能宽大释放你么?” 王开生一声狞笑:“押我出去干什么,你心里明白,我心里也清楚,别跟我玩 儿什么里格咙,说这些好听的了。要走就这样走,少啰嗦!我王开生干过一些什么 事情,我自己比别人都清楚;你们共产党要拿我开刀,我更加明白。闲话少说,要 走就赶紧上车吧!” 训导员见他不可理喻,果然不再跟他多啰嗦,让开身子,进来两个武装警察, 把他铐上铐子拉走了。他一边走一边还回过头来声嘶力竭地叫喊:“哥儿弟兄们, bye-bye 再见了!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第二天,《解放日报》的头版头条报道了流氓集团头目王开生无恶不作,罪在 不赦,押赴刑场,执行枪决的新闻和照片,并且公布了他的主要罪状。管教组组织 全体犯人学习讨论,大家一致认为:像王开生这样的人,恶贯满盈,又死不悔改, 简直是罪该万死,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不杀社会秩序就不得安宁。特别是我,几乎 成了他无辜的牺牲品,体会当然比谁都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