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 老干部怎么犯的罪 板箱厂有个犯人叫张朴,外号人称“活扳子”,江苏省丹阳人,小时候家里一 贫如洗。一九三一年,当他还只有十四岁的时候,就参加了新四军。先在陈毅的警 卫排里当战士,抗日战争中提升为排长,解放战争开始,又被提升为警卫连连长, 直接负责保卫司令员的安全。十几年来,一直追随陈毅,出生入死,患难与共,深 得司令员的信任,常常得到司令员的表扬,说他是个将才,连连得到提升。 一九四九年四月,南京解放,张朴被委任为军管会主任。这时候,他已经三十 二岁,还没有结婚。不久大陆全部解放,战争算是告一段落,生活相对地安定下来。 转到地方上工作的军队干部,大都先后有了妻子。一年一年过去,张朴却还没有找 到一位既年轻漂亮、又有较高文化的对象。 一天,他独自一人在小苏州饭店吃饭,邂逅相遇一位相当美丽的女郎,长得体 态轻盈,楚楚动人,打扮得既朴素,又大方。攀谈之下,互通姓名,得知她是一个 大学生,姓白名艳秋。白小姐听说他就是南京市的军管会主任,惊讶得张大了眼睛 说:“这个名字天天听见,还以为是个老头子呢,没想到竟是这么年轻的一位老干 部!” 两人越谈越投机,大有相见恨晚的意思。临分手的时候,就有些依依不舍,互 相都留了地址。三天以后,张朴收到了白艳秋的来信,果然落笔不俗,不但文笔流 畅,一笔字也写得很洒脱。想想这样的姑娘,外有相貌,内有文才,如果能够娶为 妻室,实在是最为理想的人选。尽管自己的字写得歪歪扭扭,也还是立刻给她写了 回信,约期仍在小苏州饭店见面。 第二次见面,白艳秋打扮得更加漂亮了,言谈话语中,也更加脉脉含情起来。 吃完了饭,她只跟服务员打了个招呼,服务员就再也不肯收他的钱。从此他们三天 两头见面,南京市的几个大饭店,几乎都吃遍了。吃饭的档次是一次比一次高,花 费当然也一次比一次大,所有账目,都由白艳秋支付。张朴虽然没有问她父亲干什 么工作,心里猜测,准是个有钱的资本家无疑。 过了一个来月,张朴已经被白艳秋的美色和风度迷住,一天不见,心里就好像 丢失了什么宝贝似的,十分难受。但是每次和白艳秋见面,一提到婚姻问题,她就 眼泪汪汪,好像有不可告人的苦衷,难于说出。问得急了,她就说“有情人难成眷 属,成眷属不一定有情”,既然两人有情,就不必非结婚不可。问她到底是什么原 因,却怎么也不肯说。 又过了几天,张朴怎么也忍不住了,把她约到公园里,很诚恳地要她把原因说 出来,有什么困难,由他去想办法解决。经张朴再三动员,再三保证,白艳秋才说: 早在五年之前,就由父母作主,把她许配给有权有势的崔人凤,不但举行过订婚典 礼,还登过报纸。张朴一听说是封建包办婚姻,反倒不着急了,告诉她说:解放前 父母包办缔结的婚约,可以通过合法手续协商撤消。白艳秋眼泪汪汪地说:“崔人 凤如今关在监狱里,如果他横下一条心,死活就是不肯解除婚约,谁也没有办法。” 张朴听了,一拍胸脯:“他关在监狱里,事情就更好办了。如今的监狱,还归军管 会管。我亲自去提审他,给他讲明道理,不怕他不答应。” 第二天,张朴果然从监狱里把崔人凤提出来亲自审问。经过再三开导,最后崔 人凤总算答应可以解除婚约,但要求到白家去签字,以求和白艳秋见最后一面。张 朴想想这也不是过份要求,反正他在自己的看管之下,插翅也难飞走,就答应了。 第三天,张朴把崔人凤从监狱里提了出来,派一辆吉普车,亲自押送到白艳秋 家里,让他们在客厅里坐着谈判,张朴则回避到客厅外面坐等。不久,他们就谈妥 了。白艳秋开门出来,要求张朴把崔人凤的手铐开开,好让他亲笔写解除婚约协议 书。张朴见事情很快谈妥,心里高兴之极,哪里还会多想?果然掏出钥匙来把崔人 凤的手铐给开了。 一会儿工夫,一式两份的协议书写好了。正要签字,崔人凤忽然说肚子疼得厉 害,要去一趟厕所。这种事情,张朴当然没有理由说不许。当即亲自把他带进卫生 间,自己在门口立等。一等等了有十多分钟,还不见崔人凤出来,张朴连连敲门, 不见里面有动静。推开门一看,卫生间里空空如也,哪里还有人影儿?张朴急了, 赶紧回到客厅找白艳秋,却连她也不知哪里去了。这一惊,惊出了一身冷汗。急忙 再回卫生间去看,只见浴缸前面挂着帘子,拉开帘子,才发现这个浴缸是没有底的, 下面直通地下室。 事情到了这一步,傻子也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情了。急忙赶回监狱,查问崔人凤 犯的是什么案子,这才知道他原来是个军统特务。这个所谓的白艳秋究竟是什么人, 也用不着再问了。张朴知道事情严重,不敢马虎,立刻主动向组织上坦白交待了上 当受骗的经过,请求处分,并在当天就被关进了禁闭室。 张朴在禁闭室里,越想越觉得可怕。犯了这么严重的错误,已经无法宽恕,轻 则判处无期,终身关押,重则枪毙也不算过。总算领导上考虑到他参加革命二十多 年,功绩显著,又是光棍儿一条,并不是乱搞,在这样的前提下失去警惕性,也还 是可以原谅的,所以只关了他六个月,党内给个处分,就调到上海来担任华东军区 后勤部军需处主任。 张朴来到上海,陈毅市长很关心他,几次打电话把他叫去,语重心长地教育他, 鼓励他,还通过组织关系为他物色到一位贤妻良母型的大学生结为夫妻。到了一九 五三年,他们有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儿子。 三十六岁得子,当然高兴得了不得。如果从此心满意足,不但家庭美满,前途 依旧无可限量。可是人心不足蛇吞象,看看上海的资本家,娇妻美妾,左拥右抱, 衣食住行,优裕之极;看看中央首长,经常出国参观访问,威风之极;再看看自己, 领的是固定工资,住的是机关宿舍,穿的是干部服装,总觉得太寒酸,太窝囊,太 对不起老婆孩子了。 事有凑巧:上海金星金笔厂来推销产品,他灵机一动:心想金星金笔可是名牌 货,在东南亚各国享有盛誉,只是现在运不出去,所以产品滞销。如果自己能够以 华东军区后勤部的名义把产品包销下来,再转手运到东南亚去销售,不但获利一定 很大,还可以带着老婆孩子到印度尼西亚去旅游一番,饱览异国情调。利欲一熏心, 就痰迷了心窍,胆子也大了起来,竟以军区后勤部的名义跟金星金笔厂签订了一份 产品包销合同。 想得天真,干的却是一桩蠢事。 上海金星金笔厂拿着定货合同向人民银行申请了生产资金贷款,完成了合同规 定的生产任务,把全部产品按照要求发到十六铺码头,就要求张朴付款。张朴开出 一张专款专用支票,就把全部金笔装上轮船,准备外运。金星笔厂拿着这张支票到 人民银行归还贷款,人民银行发现中央军委并没有这笔专款,一面宣称支票无效, 拒绝付款,一面急电请示中央军委。中央军委下令责成华东军区追查,发现是张朴 假公济私,立即扣住了待发的轮船,并把张朴逮捕入狱,追回全部货款,来一个从 轻发落,判处有期徒刑七年,送到板箱厂劳改。 事情闹得这样大,陈市长还是亲笔给他写信,语重心长地教育他,鼓励他,他 又领会错了,以为陈市长不忘故旧,还会为他开脱。于是在板箱厂摆起了老资格, 不服从管教,不肯好好儿劳动,不遵守监规纪律,还拿出陈市长的亲笔信来张扬, 以抬高自己的身价。别人上班,他到处游逛,因此得了一个“活扳子”的外号。管 教干部拿他没有办法,反正他走不出监房大门去,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去管 他。 张朴的老婆是个大学生,是“组织动员”结婚的,本来就没有什么感情和共同 语言,加上上海姑娘一向不喜欢苏北人,张朴一进监狱,就和他离婚了。所以张朴 在监狱里没有任何接济,生活当然比别人要清苦得多。他自己一摆老资格,就有那 好事的犯人拿话将他说:“你在南京犯了那么大的错误,也不过关了六个月禁闭就 完事;你这件案子,不过是利用职权的经济问题,没什么了不起的。像你这样的老 革命,如果提出申诉,一定可以提前释放。陈市长现在已经调到中央去当外交部长 了,你不妨写份申诉书到最高法院去试试。” 张朴觉得此言有理,就向最高人民法院提出申诉。没过多久批文就下来了,结 果大大出于他的意料之外:最高人民法院认为张朴的案子是重刑轻判,撤消了上海 市人民法院的判决,改判有期徒刑十五年。 张朴希望落空,态度更加蛮横起来。管教组拿他没有办法,只好据实上报。不 久,张朴就被送回提篮桥监狱去了,最后结果如何,不得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