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用生命换来的一等功 休整以后,重新编队,我被编到轻劳动队,依旧担任小组长。我那个组的具体 任务是负责在工地上铺设枕木。──当时筑坝,主要靠独轮车推土。车轮在松软的 泥土地上滚动,陷得很深,推起来非常吃力。有人提合理化建议,在运土的通道上 铺设两条木板小路,像火车轨道一样,一条上行,一条下行,不但推起车来轻松自 如,奔跑如飞,而且各行其道,永远不会发生撞车事故。 枕木铺设任务完成得很顺利,速度既快,质量也好。高指导员对我印象本来就 不错,这一次又特别照顾我,把我调到老弱队去当小组长,虽然也参加挖土方,但 比推独轮车轻松多了。 转眼半年过去,过了元旦,进入了一九五九年。这一年国家多灾多难,意想不 到的事件接连发生:三月间,西藏上层反动集团发动武装叛乱;四月十八日,全国 人民代表大会选举刘少奇为国家主席,毛泽东退居第二线,但是党政军三权仍掌握 在他一个人手里;七月份,在庐山召开的政治局扩大会议上,错误地把彭德怀打成 了右倾机会主义分子,对五八年的“大跃进”不认真总结错误的经验教训,反而一 错再错,共产风越刮越大。在太湖县花凉亭水库拦洪大坝的工地上,也是干部号召 继续“大跃进”,犯人继续说大话、说假话。从干部到犯人,层层欺上瞒下,虚报 产量,解放初期建立起来的良好风气,几乎荡然无存了。 七月份是太湖县的雨季,一场狂风暴雨,接连下了好几天,大坝上游太湖河的 水位猛涨,激流汹涌,未曾完工的大坝岌岌可危。喇叭里不停地广播大队长的讲话, 号召劳改犯们防洪防汛,誓死保卫大坝工程。暴雨继续下着,一点儿停息的意思也 没有。犯人们纷纷往外跑,强劳力一律上大坝保护水库工程,高指导员带领老弱队 到大坝下游沿江抢救物资。经过大家的全力冒雨抢运,主要物资大都已经搬到了安 全地带,仅仅江心的河滩上还有十几根枕木和一台发电机。指导员下令要我带几个 人驾船搬运。我自认识得几分水性,就向全组宣布:懂水性的人,跟我上船,不懂 水性的,留在岸上接应。请大家自告奋勇,报名上来。 当时就有五个犯人表示愿意和我一起风雨同舟。我和一个叫周长胜的撑篙。船 到江心沙滩的时候,不过一尺多的水位,很快就把十几根枕木都搬上了小船。等到 六个人同心协力把发电机抬到了船上,正要返回,就在这个时候,大坝决口了,滚 滚洪流,急泻而下,转眼之间,下游的水位上涨一丈有余。上游洪水来势凶猛,小 船负荷过重,在江心滴溜溜打转,无法启航。一个浪头打来,小船左右颠簸,船舱 大量进水,人在船上无法直立,竹篙点不到江底,小船已经无法驾驭了。 我回头一看,四周一片汪洋,浪头如山,大家慌了手脚。如果再不采取应急措 施,就有船沉人亡的危险。我考虑了一下,当机立断,以组长的身份下令:舍弃发 电机,减轻小船负荷,急速返航。大家一起动手,把发电机翻下水去。周长胜用力 过猛,随着发电机一起跌落江中,立刻被洪流冲出两丈多远。他水性并不太好,在 洪水中逆流而泅,就是使出吃奶的力气,也无法靠拢小船了。我见他有生命危险, 不顾一切,跳进江中,奋力把他推到船边,大家把他拉上船去,已经不省人事了。 高指导员在岸边用望远镜瞭望,江中发生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他见情况危 急,立刻打电话到防洪指挥部,请求派机动船来救。这时候水势加猛,小船随波逐 流,急速往下游漂去。看看漂近一截露出水面的电线杆,我急中生智,把船头的缆 绳拴在电线杆上。小船围着电线杆一圈圈打转,形势虽然依旧危急,但至少不会被 洪峰冲走了。 就这样坚持了好一阵子,救援我们的机动大船终于开到。但是水势凶猛,大船 无法掉头,小船拴在电线杆上,也无法靠拢大船。我只好再次下水,左手抱住电线 杆,右手解开缆绳,让船上的人用竹篙把我拽回去,再把绳头甩到大船上。两船连 接,大船开动,总算把这六条生命拉回岸边。这时候,六个人基本上都已经筋疲力 尽,失去知觉了。大家七手八脚把我们抬回工棚,捂上棉被,医务室送来了姜汤, 干部们也来慰问,经过救治,六个人总算全都安然脱险。 第三天,风停雨止,洪峰也逐渐过去。大家都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这时候,大 喇叭里传来广播:鉴于我在抗洪抢险中的突出表现,给我记一等功一次。同监的犯 人纷纷向我祝贺,说是记一等功的人,肯定要减刑的。我笑笑,心知自己的刑期只 有三个月就满了,即便支队要给我申报减刑,等到上级审批回来,我也已经释放回 家,根本没有这个必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