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流亡不忘打官司 第一节 扎根江西天华山 一九六○年七月,我终于接到应之光从江西的来信,说是天华山化工厂的祝厂 长和叶书记听了他的介绍,又去问了几个景云人,都说我是个大能人,表示欢迎我 去建设新山区,尽管工资并不高,但却保证我能吃饱饭。在那个年代,能说出这样 一句“响话”来,就算是十分不容易的了。 我反正是每月向大队交十五块钱的“副业户”,对大队就说是外出搞副业,所 以也不办任何手续,只带了简单的行李,就远走高飞,到了江西。 天下穷人,都有一条“最后的出路”。山东人遇上荒年,走投无路,就挑起破 烂儿下关东。浙南地区,例如永康、东阳这些地方的人,实在没有活路了,就扔下 老婆孩子,一个人外出,不是到兰溪烧炭,就是到金华当长工。至于景云人,则有 一条传统的出路:走江西,不是烧炭,就是烧砖瓦。所以江西的景云人特别多。 江西地广人稀,有两个原因,第一是当地血吸虫病猖獗,病死的人多,第二是 经过五次反围剿,被杀的人多,特别是男丁。有的村子,几个女人共一个丈夫,却 是各户各过的,不算一个男人娶几个老婆;有的村子,老远看房屋不少,但却从来 不冒炊烟,进村一看,却连一个人也没有,推开房门,屋里也挂着蚊帐,掀起蚊帐 一看,床上一具骷髅,死了不知道多少年了。 江西地广人稀,固然是欢迎景云人去谋生的原因之一,而据祖辈人的传说,景 云人到江西谋生,还有一个非常特殊的原因。 明代嘉靖年间,奸相江西人严嵩当权,朝中与他作对的御史们好几个是景云人, 他却无力除去。因此严嵩暗地里派人到景云来破坏风水,把恶溪桥上从南北两岸爬 过来的两棵鸡血藤给砍倒了。这个江西来的风水先生被景云人抓住,被处以剥皮极 刑。原打算剥他三层皮的,剥完了一层皮,那个江西风水先生说:“如果你们六我 两层皮,往后你们景云人到了没饭吃的日子,我们江西人养活你们,不过不许你们 景云人在江西安家落户……” 不管是什么原因,总之是景云人到了没饭吃的日子,的确是纷纷到江西去谋生, 却也的确很少有人在江西落户的。五十年代初我遭了难,已经到江西去谋过一次生 路了,如今到了六十年代初,我再次遭难,又没饭吃了,只好再次到江西去走一遭 儿。 我到了江西以后,应之光才详细告诉我:这个天华山化工厂,牌子上虽然写的 是“化工”二字,实际上是一九五六年联合各私营企业实现公私合营后的产物,已 经建立了化工、芳香油、造纸、锯木等六个车间和木炭、香菰两个生产队,成员百 分之九十以上是浙江人,特别是木炭大队和锯木车间,从车间主任到工人,大部分 是五十年代我招聘去的景云人。他们对我的印象还不错,所以应之光在厂部一提名, 介绍了我的经历,厂长和书记到工人中间去一了解,人人都说我的好话,神吹一气, 把我说成是个什么都懂的大能人,而且在上海还有特别过硬的老关系户。祝厂长和 叶书记都是从县公安局调来的南下干部,并不懂得业务,他们早就想到上海去开辟 市场,听说有我这么一个人,正求之不得,因此既没有派人到景云来联系,也没有 发公文到公社来“政审”,仅凭众人的“口碑”,就一槌定音,决定聘请我当厂部 的技术员,实际上主要想通过我与上海建立业务关系。 当时虽然全国都闹饥荒,但由于江西地广人稀,灾情比较轻,因此大米的供应 居然还很充足,副食供应也比浙江强得多。我到达之后,立刻就给我报了户口,有 了粮食定量,生活就安定下来了。叶书记找我谈话,介绍了厂子的情况,认为当地 山林资源丰富,工人干劲儿也很足,能否发展生产,关键在于能否打开销路,要我 在这方面多想想办法。 我既来之则干之,利用老关系,先后向杭州、上海等地发出了联系信件,等待 回音。 这时候的国内形势:“大跃进”还没有从根本上加以否定,但是行动上已经逐 渐“收敛”,不再那样蛮干了。毛泽东退居二线,由刘少奇出任国家主席,由邓小 平主持中央日常工作,制定了“调整巩固充实提高”八字方针和一系列相应的措施, 先后公布了“农业六十条”和“工业七十条”,国民经济逐渐得到恢复和发展。 我的联系信件发出以后,不久都有了回音,合同一份份签订了,货款也一笔笔 汇来,上海市纺织器材公司和上海市虹口区手工业品公司还派来了专职的驻厂员, 竹木制品和木炭的销路都打开了,整个厂子呈现出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 我一炮打响,党委满意,厂长高兴,全厂上下的干部、职工都对我另眼相看。 我在天华山化工厂的根子,算是扎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