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怀柔政策打又拉 紧张的局势,并没有维持多久。在解放军和沿海居民的密切配合下,只用了一 个多月时间,就把蒋介石反攻大陆的美梦彻底破灭了。浙赣铁路一通车,我就告别 了父母,回到了天华山。 没见老婆孩子,先去向祝厂长报到,实际上是去检讨。我刚讲了几句,祝厂长 就打断了我的话头,批评我说:“你这个人,资产阶级思想根深蒂固,政治水平太 低。这次蒋介石企图反攻大陆,人人都以国家利益为重,不顾个人安危,配合解放 军搜捕空降特务,你却贪生怕死,借口铁路不通,躲在家里。所以你的超假,不是 一般问题,而是大是大非问题,而且是严重的政治立场问题。厂部已经研究过,等 你回来,就召开一个座谈会,帮助你提高认识,改正错误。能不能得到大家的谅解, 就看你自己的态度是否端正、检查得是否深刻,我可无能为力了。你回家去好好儿 准备准备,明天晚上开会……” 我碰了一鼻子灰,没精打彩地回到了自己宿舍。老婆、孩子只要我平安回来, 就念阿弥陀佛,劝我不要把祝厂长的话放在心上。不管怎么说,不是我不愿意回来, 而是铁路不通,不能说我是找借口。我也就没做任何准备,打算到时候只带两只耳 朵去。 第二天晚上,厂部召开全体干部会议,叶书记调走专门搜捕空降特务还没回来, 厂里的党政工团都由祝厂长一把抓。他先宣布我在国家危急关头无故超假,性质严 重,要我自己做检查,然后大家进行帮助。我的倔脾气一上来,抓住了厂长“无故 超假”四个字进行反驳,根本不做检讨。我的这一态度,大大出于厂长的意料之外, 登时放下了脸皮,把昨天批评我的话又重复了一遍,说我对自己的错误缺乏认识, 要大家对我进行思想帮助。 一个山区小厂,干部们大都看厂长的脸色行事。如今祝厂长给我定了调调儿, 大家的发言如何,也就可想而知。于是有说我在蒋介石反攻大陆期间擅离职守,躲 在家里,是贪生怕死,是立场不稳的;有说我根本不相信共产党,心里在怀念国民 党,盼望国民党回来的;有说我在上海出差期间,不走正当的销售渠道,不遵守社 会主义商业纪律,而是拉拢私人关系,完全是资本主义经营作风的;甚至有人说我 和厂长一起出差,却不尊重厂长,遇事自作主张,满脑袋享乐主义思想,只想吃喝 玩乐,醉酒误事,违背纪律,有损工厂荣誉的……。总之,帽子越扣越大,就差说 我是反革命,是配合蒋介石反攻大陆了。我一听,就知道祝厂长回来以后,已经在 干部、职工中间制造了舆论,存心要整我了,因此思想上更加反感。会议开到深夜, 除了应之光刚帮我辩解几句,立即遭到祝厂长制止之外,大家的发言,内容和口径 几乎都是一致的。 我一看这形势,知道辩也无用,就采取沉默政策,除了低头静听,只给他们两 只耳朵之外,别的一无表示。最后祝厂长要我表态,我也只是微笑着说了两句诸如 “衷心感谢大家的帮助”,“有则改之,无则加勉”之类的空话。时间已经很晚, 祝厂长无法再发动第二个攻势,只好宣布暂时休会。 仔细想想:我到天华山三年多来,给厂里解决了许多困难,如今产品销路基本 上已经打开,我这个人的作用并不太重要了。更主要的,还是“功高震主”:我的 功劳越大,越显出厂级领导的窝囊无能。在这种单位工作,有功应该归于党的领导, 有错应该自己承当,有好处应该首先送给厂长,有困难绝不应该请领导解决,小马 屁还要经常拍着点儿,这样才能明哲保身,才能得到领导的支持和保护。想想刘祥 云的遭遇,很可能就是我的样板。与其到时候让人家整倒,还不如急流勇退为好。 于是我以响应精简人员的号召为由,言辞恳切地写了一张申请回家务农的离职报告, 第二天一早上班,就交给了祝厂长。 祝厂长也知道在这个时候把我轰走是不得人心的。必须制造一个更大的借口, 才能如愿以偿。他唱完了白脸唱红脸,把我叫到他办公室跟我个别谈心:第一,说 座谈会是党委的决定,目的在于提高我的认识,并不是要打击我,至于群众的批评, 当然不可能百分之百地正确,要我正确对待,安慰我不要有思想波动;第二,说厂 部一向认为我在沪杭一带的社会关系过硬,还要继续发挥我的力量和作用,厂部绝 不会念完了经打和尚,要我安心工作;第三,说党委早就研究过,计划把我的大儿 子安排在芳香油车间做学徒,待稍有基础以后,由我自己牵线,由厂部出面,送到 西湖香精厂去深造,回来以后,就当骨干力量使用。 祝厂长的三斧头,前两斧我无动于衷,第三斧却正正砍在我的心坎儿上。天下 父母,谁不希望自己的孩子有出息?葛龙初中毕业,考不上高中,身无一技之长, 文不能写,武不能打,不会做工,不会种田,高不高低不低的,算哪一行?真的打 道回府,连种田都不行,确实是我的一块心病。如今听说厂部决定重点培养他,不 由得喜上眉梢,以为祝厂长是真心留我了。于是不安定的心,又一次安定了下来。 没过多久,厂长果然宣布让葛龙到香精车间去,而且选了一个技术水平最高的 工人给他做师傅。我责怪自己多心,虽然厂部没有再开批评会,我却主动找厂长交 了心,检讨自己对他的“误会”,表示接受他的批评,并保证改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