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穷死也不走黑道儿 一夜好睡! 尽管连日来饥饱劳顿,疲惫不堪,有了这样舒服的环境,应该美美地多睡一会 儿才是,但是我一者有早起的习惯,二者睡醒一觉以后,想起昨夜九昌说的“台风” 很赏识我,有邀我入伙儿的意思,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世界上没有不散的宴席,也没有永远的秘密。盗窃集团,尽管有十分严密的 “帮规”,但由于需要经常作案,又不是“独行大盗”,破获只是早晚间事。目前 天下大乱,有利于他们活动,一旦平静下来,不管哪一派掌权,抓小偷儿都是势在 必行的。小李子和徐九昌都是没家没业的人,抓进去,蹲几年监狱,出来以后还可 以继续干,眼前案子没犯,落得舒服一天是一天。我和他们可不一样。尽管在革命 造反派们的眼里我是个被打入另册的四类分子,但在我自己看来,我依旧是个有头 有脸的“人物”,我好吃好喝,也贪图享受,但我信奉的是“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的信条,生平不取不义之财。黑道儿这条路,我不是走不通,但心知绝走不长。一 旦走到头了,我也就完了。我闯荡江湖,历尽坎坷,难道只是为了这样一个下场么? 不能,绝不能! 我悄悄儿起床,见徐九昌睡得死死的,也不惊动他,轻轻开门出来,再次去找 王哲堂。 老王见我还没有离开邵武,而且焕然一新地去找他,不胜惊讶。我长话短说, 只告诉他碰见一个朋友,送我一张身份证明。那年月,农民还没有“身份证”之类 带照片的证件,只要有一张盖有公章的大队证明信,就可以走遍天下。今天找他, 只想请他帮忙找个工作。 王哲堂面有难色。他说我的证明是假的,应付一下临时性的检查还可以,如果 一本正经地拿到某个单位去,人家一核实,连介绍人都要吃不了的兜着走。我想想 也有道理,特别如今正在闹“文化大革命”,小问题说大就变大,谁也不想找麻烦。 两个人商量了半天,觉得最好还是做个小本儿买卖,只要能维持生活就可以。我忽 然想起干过的老行当来,就问他这里可有迸米花儿机出售,如果能够买到,我肩挑 炉担走四方,既藏住了身子,弄好了一天也有十来块钱的收入,足够维持一个人的 生活。老王想想这倒是一条路子,至少不会牵涉到他,就告诉我前街有这样的炉具 出售,叫我自己去看看。 我赶到前街,讨价还价,讲定了连扁担、风箱在内全套共一百块钱。我身上一 共只有二十多块钱了,一百块钱数字不大,对我来说仍是个难题。只要我肯开口, 徐九昌那里只要一句话,但我不想用他的黑钱,没奈何,只好回来跟王哲堂商量。 王哲堂靠工资收入生活,家里食指繁多,也拿不出这一笔钱来,当即又带我到一个 同乡人应招福的家里通融了五十块钱,他自己拿五十,凑足了一百块钱,总算帮我 买下了这套“生产工具”。 晚上,我到朝阳旅社去找徐九昌,告诉他我已经买下了一副迸米花儿机,打算 去流浪了。他对我这样的决定很不以为然,说我这是“放着自在不自在,自找不自 在”。但是人各有志,无法勉强。他只好去买来些熟食,开两瓶好酒,跟我作竟夜 长谈。他虽然嗜酒如命,量却不大,还不到十二点,就烂醉如泥了。 我在他这里一觉睡到早上六点多。他宿酒未醒,依旧酣睡。我知道如果叫醒他, 二三百元的“程仪”就很难推托了,只好留下一张“后会有期,前途珍重”的条子, 到王哲堂家里挑出炉担子来,漫无目的地随路走去。 从此,开始了我的“盲流”生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