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盲流”生涯路漫漫 第一节 关进了了“集中站” 肩挑炉担,走村串乡,吆喝着:“迸米花儿嘞!”──这是我的老行当了。迸 一炮一毛钱,加糖精一毛三,生意好的日子,一天也能赚个七八块十来块的。每日 三餐,都能酒足饭饱;天黑了,随便找个凉亭或土地庙,铺上一块塑料布,就是我 的床,抱一堆稻草点着了,再盖上一层土,让它冒着烟,这就是我的天然蚊帐。碰 上造反派盘查,一看证明,随便问几句,也就放行了。一个多月平安过去,身边攒 了一百多块,想起妻儿老小,走进邮局,又怕露了形迹,自找麻烦,提起笔来,还 是把钱汇给了王哲堂。 一天,到了界首镇,这里地当晒口与麻纱之间,是个大镇,也是公社所在地。 我为了安全起见,不敢露宿,找了家小客店住下。没想到当地正在“刮台风”,大 抓“盲流”。还没等我睡下,清查队过来看了我的证明,认为也属于“盲流”范围, 不听我的分辩,就把我抓到集中站里关起来了。 所谓“集中站”,就是公社的“大会堂”。里面黑压压一片人,横躺竖卧的, 地上、凳上到处都是,估计至少有二三百个。大夏天儿的,尽管门窗全都开着,也 还是热得喘不过气儿来。 第二天,一个很年轻的公社干部来做报告,无非是动员大家回乡去“抓革命促 生产”,又要大家提高警惕,绷紧阶级斗争这根弦儿,把逃避斗争的四类分子揪出 来。接着每人发一张表,要求如实填写,一旦核实造假,就要砸烂狗头。等等。 我心里明白,小小一个公社,抓了这二三百“盲流”,要一个一个核实,谈何 容易,不但人力、能力达不到,就是这一日三餐,也支持不了几天。何况共产党搞 运动向来前紧后松,只要沉得住气儿,这一关还是好混的。于是就假装不识字,到 门口找一个站岗的中年民兵要求代填。那民兵见我态度诚恳,点头答应。我趁机大 拍马屁,说了许多恭维话。有道是“佛受一炷香,人受一句话”,那民兵被我三句 好话说得飘飘然起来,就说:“天下贫农是一家,咱们都是贫农,你们家乡又连年 遭灾,出来挣几个辛苦钱,实在不容易。一副炉担百把斤重,一天要走几十里路, 大夏天儿的在火炉子旁边烤着,迸一炮才收一毛钱,地富反坏都是好吃懒做的人, 谁会来干这种苦营生啊?” 第三天,“甄别”开始了。大会堂外面的荫凉地儿里,放着一张桌子,坐着三 名公社干部,都很年轻,估计都是刚夺权的造反派,两边站着几个民兵。他们拿着 登记表,把“盲流”们一个一个叫去问话,有当时就释放走人的,也有形迹可疑需 要继续审查的。叫到我的名字,那公社干部问了我姓名、年龄、籍贯和为什么出来 等等,我对答如流,自以为答得天衣无缝了,不料那干部看我说话很流利,倒产生 了怀疑,跟旁边的干部商量说:“我看这个人有问题。登记表上写的是没读过书, 我看他很会说话,一笔字写得也不错,还是和他原籍联系一下再说吧。” 另一干部还没答话,站在旁边的中年民兵插话说:“他的这张表,是我替他写 的。他答话流畅,不正说明他心中没鬼么?他要是造假,说话就吞吞吐吐了。他们 家乡遭灾,出来搞副业,赚几个辛苦钱,也不容易,还是让他出去混碗饭吃吧。老 关着他,也没什么意义。” 这种事情,本来就没有一定的规矩和原则,是关是放,全凭当权的干部一句话。 那干部听中年民兵这样说,又仔细打量了我一下,见我依旧镇定自若,嘻嘻地憨笑, 就说了几句“要遵守法纪、早点儿回乡生产”之类的话头,把我给放了。 我不敢当面向那民兵道谢,只在心中祷告:愿老天爷保佑这个好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