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四类分子大集训 唐富回了两次景云,带回来的消息,却并不怎么令人乐观。 一九六八年九月间,景云县红革两派头头儿,由省革委会指定,实行三结合, 组织县革委会,正副主任和大部分委员都是革联总的头头儿,红联总虽然也占有两 个委员的“席位”,但人人都知道那是聋子的耳朵,不起任何作用的。所谓三结合, 实际上就是革联总专政。 景云县革联总头头儿有了名正言顺的实权以后,积极配合省革联总,上呼下应, 组织工宣队,把白云镇上的四类分子全部集中在西乡会馆,名义上叫做“集训”, 实际上吊打逼供,凶恶残忍,活生生的一座人间地狱! 头一个被开刀的叫樊楚才,罪行是暗藏枪支不交,先坐“喷气式”,咬咬牙忍 过来了;接着一条麻绳把他脚朝上、头朝下倒挂起来,名叫“大梁挂金钟”。樊楚 才支持不住,终于昏死过去。用凉水泼醒以后,就开始胡说八道作“交待”,一会 儿说这里埋有枪支,一会儿说那里埋有弹药。造反派派人去取,当然什么也没有。 于是温度升高,刑罚更新,樊楚才的即兴创作也有了新的水平。如此周而复始,直 把樊楚才折磨得奄奄一息,方才暂时挂了起来。 众四类在现场“观礼”,吓得胆战心惊,生怕下一个就要轮到自己。于是有的 检举别人,有的坦白交待,人人积极表现,争取宽大处理。 东门大队的刘桂丹,是个地主,生怕别人阴谋陷害,主动坦白交待,有一只金 镯子,藏在某村某亲戚家。队部责令他写了条子,派人去取了回来。但是他的坦白, 不但没有得到表扬,反而说他私藏黄金有罪,要把他捆绑起来吊大梁。这个刘桂丹, 是个小丑一般的人物,自称“唐知县”,生就一副上水爱财、落水惜命的性格,听 说要吊他,吓得浑身筛糠,立刻跪在地上连连磕头求饶,表示愿意作补充交待。当 即坦白:有一包黄金首饰,埋在铁马山脚自留地里,上面种一棵南瓜作标记,自愿 捐献给国家赎罪。队部派人去挖了回来,数量可真不小。 造反派尝到了甜头,认定他还藏有大量的黄金,立即组织批斗。这一回,不顾 他磕头如捣蒜,真的把他倒吊起来了,吊得他呼爹喊娘,连连求饶,可问他要黄金, 总是一口咬定没有。造反派一不做二不休,放下他来,把他两手别在背后,用一根 细麻绳绑住他两个大拇指,再用粗麻绳接在细麻绳上,吊了起来。这一手,叫做 “鸭儿凫水”。刚一吊上去,刘桂丹就疼得杀猪似的嚎叫起来,问他有没有黄金, 满口里说有。等到放了下来,又说没有。气得造反派再把他吊上去,还在他脖子上 挂一个篮子,一块一块往篮子里加砖,加一块,问一声“有没有黄金”。这一回, 刘桂丹也豁出去了,疼得脑门子上汗珠子一颗一颗往下滴,咬住了牙就是不吭声。 加到第八块砖,只听得“嘎嘣”一声,接着刘桂丹惨叫一声,就昏死过去了。 等到放下来用凉水泼醒,才知道他一只胳膊被吊断了。斗争会这才暂时告一段 落。 众四类暗暗发笑:刘桂丹自作聪明,要装积极,结果黄金失去,胳膊也断了。 自作自受,真是活该! 这样一来,四类分子中的聪明人懂得了“坦白从严、抗拒从宽”的道理,从此 人人守口如瓶,个个看风转舵,只求明哲保身;另一些更聪明的,则违背良心、捏 造材料、穷凶极恶地暗里揭发、明里批判,协助造反派来整同类,妄想通过立功赎 罪来摘除四类的帽子。其中表现得最突出的,就是“乌龟镇长”胡贵宝。他揭发的 第一个人就是我──当然这是我后来才知道的。 胡贵宝检举我的罪行是“私藏枪支,畏罪潜逃”,要求逮捕归案,以儆效尤; 方法第一是发动群众提供线索,第二是密切注意我家的来往信件和客人。更巧的是, 自从我搬到文昌巷新居以后,跟他做了前后房的邻居,他自愿担任看守我家大门的 狗,一发现有可疑迹象,随时报告。集训队队部把材料转到白云镇革委会,镇革委 会又落实到东门大队具体执行。于是胡贵宝得以提前离开了集训队。一张无形的猎 网,在我家前后左右张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