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娶个媳妇丢个儿 我的长子葛龙,已经二十六岁。我离家十年,这小子成了“小老大”,自小受 到爷爷溺爱,对他百依百顺,不但挥霍成性,而且好烟嗜酒,在建筑工程队当个木 匠,一个月的工资,还不够他自己花的,根本不懂什么叫做勤俭节约。“养不教, 父之过”,我实在看不下去了,有时候也说他几句,叫他有钱不要胡花,即便不能 拿回家来补贴家用,也应该自己积攒起来,往后好娶媳妇儿。 我这里才说一句,他那里却有十几句话在等着我:什么“我的婚事不用你操心” 啦,“请你自己衡量衡量身份,少管我的事情”啦,“看看你自己,还不是抽烟喝 酒,折腾了一辈子,到今天依旧是两手空空”啦,等等,说得我无地自容,只怨恨 自己成为四类,以致连自己的亲儿子都看我不起。一生气,也就不去管他,任凭他 花天酒地,胡作非为。正因为我不管不教,才会有前年亲生儿子带领贫宣队到江西 去拘捕老子这样的好戏上演。 自从我到上名山大队去协助栽培白木耳的消息传出,特别是胡善良把我的估产 到处一宣扬,我一年能收入五千元的消息不径而走。那些眼光短浅的,认为我又要 发财了,不但对我的冷面孔有了变化,对我儿子的婚事,竟也突然关心起来。经人 撮合,儿子自己去见了面,说定了麻弄村的一个姑娘。女方要求彩礼衣料十套,毛 线三斤,聘金八百八十八元,以应“发发发”的吉利。老实说,要是倒退十几年或 二十多年,一个大姑娘娶进门来,这样的区区小数,只能说是太少了,不是太多了。 但是对我当时而言,区区小数也是个天文数字。为了保住住房,我已经忍痛抛出我 的全部积蓄,如今我不但一无所有,而且背了一屁股债,就是把全部家当都买了, 也不值这许多钱哪! 儿子在我面前说过硬话,不敢来求我,却去哀求母亲给他出主意。可怜天下父 母心,做母亲的,谁不希望自己儿子体体面面风风光光娶回一房媳妇来?但她自己 没有一个私房钱,真正是爱莫能助。她只能流着眼泪,劝儿子到我面前忏悔认错, 用好言好语打动我的心,让我出面去借这一笔钱。 别人是“为媳妇儿拜老丈人”,葛龙是“为媳妇儿在爸爸面前说软话”。他跟 我说:自古以来,父为子娶亲,子为父送终,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他的这门亲事, 总得我成全。手头没钱,要我四处借贷。只要婚事办妥,他保证和父母和睦相处, 暂不分家,等弟妹长大以后再说。 我一听,觉得他已经回心转意,尽管表面上装得十分严肃,连说困难,心里却 完全认可了。 为了儿子的婚事,我不怕辛苦,不怕疲劳,一天步行几十里山路,连转好几个 村镇,尽管人人都相信我秋后就有大笔的钱可以收入,但一者那是在天上飞的鸟, 可望而不可及,何况共产党的政策说变就变,今天不知明天,多数人不敢冒险,二 者即便亲友们十分相信我,但谁家也不可能准备下大笔的钞票专等别人来借的。因 此一连转了三天,还是凑不够这个数目。不得已,只好把存在梨仓老家准备盖房用 的杉木全数卖出,才算勉强凑够了这个“发发发”的吉利数字。 儿子的婚事总算体面办妥了,我家一家老小也落了个以白薯当主食的结果。这 还不算,更可恨的是儿子娶了媳妇忘了娘,他岳父见他有手艺,每月有工资,胜过 农业社,主张他长期住在岳父家,顿顿饭酒肉招待,强如他在我家吃白薯。结果是 我欠了上千元的债,给儿子娶了个媳妇,反倒把个儿子给娶没了,小两口儿几乎连 我家的门都不进。我摇头感叹:真是江山易改,秉性难移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