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节 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长子葛龙从安徽回来,把挣的九百块钱分三份儿:孝敬岳父母一份儿,交我一 份儿,自留一份儿。照他看来,已经算是够公平的了。但是按他岳父母看来,却觉 得太不公平:女儿女婿住在他们家,外出干活儿,挣回钱来,自当全数交给他们才 是。不久长媳做产,要她母亲伺候,家里的闲言闲语可就多了。照他们的心思,女 婿挣了钱,应该全部交给他们,女儿生孩子,则应该由婆婆伺候,因为孩子姓的是 我葛家的姓! 古话说:“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长子住在岳家,寄人篱下,天天听说 话,心里也不是滋味儿。听说父亲手头又有钱了,就回家来跟母亲商量,想搬回来 和我们一起住。 做父母的,谁不愿意阖家团圆?但是家里拢共两间住房,七旬老母带着两个大 的住一间,我两口子带着小的住一间,实在没有办法,只好动员长子一家三口住楼 上。──当地习惯,楼上只用来存放粮食、柴草、杂物,一般是不住人的。由于我 们已经分家,就把厨房让给长子用,自己在后面空地上搭了个棚子,算是新厨房。 葛龙年轻力壮,在建筑工程队每月有工资可领,在家里帮人做些家具,不但生 活没有问题,还经常有鱼有肉吃。可怜我一家六口,靠我维持,今天白薯饭,明天 白薯粥,一年到头吃咸菜,哪儿见得到荤腥?小孩子闻到鱼肉香味嘴就馋,站在大 哥的饭桌旁瞪圆了眼睛流口水,幻想大哥会赏他一筷尝尝鲜。可是儿媳妇除了跟葛 龙亲之外,对葛家老小根本没有感情,要想她生出恻隐之心来疼爱小弟弟,简直比 要了她的命还难。葛龙说两句,她连“阶级路线”、“大义灭亲”都搬出来了。我 实在听不下去,说了她两句,她就反问“谁家娶了儿媳妇睡在楼上”,拿气话噎我。 四世同堂,关系难处,我绞尽了脑汁,怎么也摆不平,只好下定决心,精打细 算,咬紧牙关,拿出销售银耳的全部现款,再七拼八凑,请客送礼,在文昌巷口批 来一块地基,把老家剩余的木料运来,全家一齐出动,经过一个多月的挣扎,终于 盖起了一座二层楼房,让长子一家搬了进去,图一个“眼不见为净”。没想到儿媳 妇又借口新居没有厨房,不肯搬出。没奈何,这一次只好请来舅舅,好说歹说,答 应明年一定给她盖上,方才别别扭扭地搬走了。 长子自立门户了,我手头不但没了一个钱,还背上了新债,只好依旧过那今天 白薯粥,明天白薯饭的苦日子,还要强迫三个孩子每天放学就到自留地去锄草、施 肥、浇水、下种,以求增加经济收入。子女们眼泪汪汪,当面不敢言声儿,背地里 指责我捧大压小,为了给大哥盖新房,害得他们顿顿吃白薯、土豆,半饥半饱。这 话传到了葛龙的耳中,他竟大言不惭地说什么“长兄等于父”,不许弟妹们胡说, 弄得孩子们有话不敢说,只有偷偷儿流泪的份儿。 这些话,我当然都知道。恨只恨家境太穷,以致手足不和,只好装聋作哑,一 句话不说。气急了,到街上赊一壶老酒灌得烂醉,回家来倒头一睡算完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