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三间屋基被瓜分 文昌巷二号,住着一家姓牛的居民户。长子参军,两个女婿都是县里的有权干 部,老二、老三,一个初中刚刚毕业,一个初中还没毕业,就赶上一九六八年十二 月二十二日毛主席发布“知识青年要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最高 指示,下乡插队已经是必然的命运。老太太很有办法,心想与其到他乡外地去插队, 不如就近解决,彼此都有照应。好在她和大队支书的夫人关系不错,通过内线,没 费多大代价,就把两个儿子都塞到第八生产队“落户”去了。老太太一不做二不休, 继续暗地里使劲儿,再加上两个女婿的努力,插队才一个多月,就把牛老二抽上来 担任大队出纳员。这小子乳臭未干,是个“没有知识的知识青年”,但却傲气十足, 盛气凌人,在贫困社员面前,俨然一副“主子”气派,谁要预支十块二十块钱,不 让你来回跑个三趟五趟,绝拿不到手。 对于这种依靠裙带关系掌管财权的知青,我从心眼儿里看不起他;对他的作威 作福仗势欺人,更是恨之入骨。只是迫于自己的身份,敢怒而不敢言。 我家解放前买了三四亩地,土改中我父亲被划为贫农,因为经商,土地不分进 也不分出,鉴于我家没有自己的住房,分给我家三间屋基。父亲也曾雇工打了地基, 砌了墙脚,后来因为我买了蓝文秀的半座房子,屋基一直空着,没有盖房。 自从我被判处管制之后,牛老二就和铁算盘密谋,要瓜分我家的屋基。这时候, 铁算盘已经是大队“革命领导小组”的小组长,通过革领小组会议,鉴于我已经买 有房屋,前不久又给长子批了一间房的地基,不顾我还有三个孩子没长大,居然议 决把土改时期分给我家的三间屋基收回大队重分,一间分给铁算盘,两间分给插队 知青牛老二和牛老三。那年月,一切权力归“革领小组”,我又是管制的身份,哪 敢有意见?只有忍气吞声的份儿。 妻子觉得屋基是集体所有,既然已经买了房,大队要收回重分,也无可奈何。 但是屋基上的墙脚,是我们买的石头雇人砌起来的,无疑属于我们私人所有。正好 明年儿媳妇要盖厨房,就拿了锄杠箩筐,和儿媳妇两个到屋基地上挖墙脚拆石头。 消息传到了牛老三的耳朵里,立刻赶来气势汹汹地骂我老婆是反革命家属反攻倒算, 还把锄杠箩筐都夺走了。我老婆痛哭流涕,回家来埋怨丈夫是个反革命,害得她婆 媳二人矮人一截,在人家面前抬不起头来,明明是有理的事情,也让人家欺负,这 样下去,简直没法儿活了,还不如早些死了倒干净。 这些天来,我的气也已经憋得够戗,听妻子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这样哭诉,再 也忍耐不住,跳了起来,扛上一把山锄,就去屋基地继续拆墙挖石头。牛老二看见, 又一次出来阻止。我正在火头上,气得暴跳如雷,挥起山锄就要跟他拼命。那小子 虽然年轻力壮,可是碰见不要命的,也害怕三分,一面与我遥相僵持,一面示意他 母亲快去告状。 不一会儿工夫,大队支部书记如飞赶来,当然是向着他,要我立刻歇手回家。 我已经横下了一条心,大喊大叫:“反革命也是人,他欺人太甚,我甘愿一命抵一 命,打死他我偿命,打不死他也要打断他一条腿,甘愿再次去坐牢。” 果然是一夫拼命,万夫莫敌,支书见我手挥山锄,瞪着血红的两眼,也吓得不 敢上前。这时候我老母闻讯赶到,紧紧地抱住了我,支书急忙叫牛老二离开现场, 这才走了过来,要我放下山锄讲道理。跑了牛老二,我不能跟支书撒野,只好和牛 老太太一起跟他到大队部去。正好公社人武部李部长来大队部解决另一争端,我就 把前后经过向李部长诉说了一遍,请示李部长:土改时期分给我家的屋基,尽管现 在我成了反革命,按政策是否还属于我。李部长说:自从五八年公社化以后,所有 土地归集体,土地使用,由集体审批作决定。我又问:土地是集体的,屋基上的墙 脚,是我花钱买的石头,是否应该属于私人所有。李部长明确表态:“屋基收回重 分,墙脚当然还是属于你的。是作价还你钱,或者由你自己拆回去,应该双方协商 解决。” 牛老太太一听墙脚还属于我,慌了手脚,立刻赶回家去,要儿子出面来争。牛 老二听说公社李部长在大队部,也不怕我了,依旧气势汹汹地赶来,进门就指责李 部长是公社的干部,不该管大队的事务。李部长也不客气,声称自己是受公社委托, 专门来解决东门大队的争端的。我和牛老二的争端,他正有权解决。因为如果他不 出面,当事人告到公社去,还是要由他下来解决的。牛老二一者倚仗大队书记是他 的后台,二者当了几天红卫兵,造反造惯了,小小一个公社干部并不看在眼里,三 者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是个愣头青,开口就指责李部长包庇反革命,走的是 资本主义路线,这样的武断表态,简直是配合蒋介石反攻倒算,是非不分,是长敌 人威风,灭知青志气。他这样顶撞,气得李部长放下脸来,正色批评他:“我是共 产党员,办事要讲政策。我讲了公正话,你就诬蔑我是包庇反革命,我要是违反政 策向着你说话,你就会夸我是个好干部了,是不是?” 牛老二被噎住了,跳了起来耍野蛮:“大队批给我的屋基,谁敢侵犯,我就跟 谁拼命。” 李部长冷笑说:“请你不要忘记:土地由大队审批,可是还要经三级政府批准 才算数,现在这块屋基还不能算是你的。” 牛老二蛮劲儿发作,大骂李部长不像个共产党员。李部长怕僵持下去影响不好, 就关照大队支书,带牛老二一起到公社去解决。 大约过了两个多小时,牛老二才低着头从公社大门出来了。我估计他在公社没 吃到好果子。果然,晚饭之后,铁算盘到我家来,通知我公社对我和牛老二的争执 作出公正裁定:土地由集体收回重分,屋基上的墙脚仍归我所有,是拆还是折价, 由双方协商解决。说完了这话,又摸出两块钱来放在桌上,说是我和他从来没发生 过争执,他屋基上的墙脚,当然应该折价,这样我省得拆,他省得砌,大家两便。 这两块钱,就算是墙脚石头的折价。又再三声明:两块钱,实在是太少了点儿,可 他眼前手头紧,再多的钱他也拿不出,要我以情份为重,不要斤斤计较。 我这个人,一向吃软不吃硬,他的两句软话,说得我不好意思讨价还价,一间 房的墙基,就被铁算盘用两块钱轻巧地“买”走了。 至于另两间屋基的墙脚,我当然不愿卖给牛家,一块块全拆了回来,给长子盖 厨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