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四类分子火烧县太爷 毛主席有一句名言:只要有人类的地方,就分左中右。我的体会,就是在左中 右的中间,还可以再分出左中右来。 东门大队一共有三四十个四类分子,其中赵雄、应宝俊和我三人性格近似,每 次运动,不是一起上台,就是轮流当主席。我们三个,都不怕做典型,挨批挨斗中 也敢互相串联,互通消息。因此,我们三个,当然是最最死硬的右派。 绍兴师爷和乌龟镇长,他们为了争取提前摘掉“四类”的帽子,不但特别靠拢 政府,专打同类的小报告,还一个劲儿地替干部们吹喇叭、抬轿子,帮他们出谋划 策,从而得到干部们的表扬、宽容和包庇。他们两个加上刘姥姥,被称为东门大队 的三大军师,当然都是“左派”。 至于四类中的绝大多数,则是中间派。他们老老实实地夹着尾巴做人,既不想 整别人,以此表示自己积极,也不希望别人来整自己,拿自己立功。 景云县自从“文革”以来,县太爷时设时废,时有时无,时而被这个组那个会 所取代,有名而无实,时而粉墨登场,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真像走马灯似的, 你来我往,热闹非凡。 这一年,县革委会依旧取县政府的权力而代之,主任和副主任,也就是县长和 副县长。说起来,县革委会的班子是通过三结合组织起来的,但是那个年代,两口 子还可能分为两派呢,正副县长之间,虽然都是造反起家,但也可能分属两派,矛 盾甚深,面和心不和,那是自然的,也是必然的。 正县长胡子发,原是县手工业联社的骨干,颇工心计,在各手工业工厂有他一 定的势力。参加造反派以后,拉拢工总司和贫总司的头头儿,终于混进了县领导班 子。副县长李永秋,本是白云公社建设大队的党支部书记,参加革联总后投靠了省 里的“革派”头头儿,在县里坐了第二把交椅。此人胸无点墨,只知抓权用权,分 工担任大洋水库总指挥期间,不但借公济私,还勾结县法院的头头儿,把结发的妻 子离掉,另娶了一个年轻貌美的小夫人。离婚的时候,关于财产的分配,只判给前 妻一只粪桶、一把竹椅。当地群众看不下去,曾在一九七五年抬着这两件“财产” 上街游行,一路上进行口头宣传,表示抗议,因此他在群众中的名声很不好。但他 在白云镇街面上豢养了一帮流氓打手,肯于为他卖命,势力不小,依旧能与县太爷 平分秋色,各不相让。随着时间的增长,矛盾也越来越严重了。 县太爷抓住李永秋的生活问题,暗示工总司大做文章。工总司发动白云农机厂 办公室的秀才们写大字报。可是这帮倒吊着也控不出二两墨水来的假秀才们搜刮枯 肠,绞尽了脑汁,就是写不出一篇像样的大字报来。由于应宝俊原是农机厂的技术 员,人们都知道应宝俊有些歪才,以前写过一些颇为风趣又颇为尖酸的揭露领导丑 闻的大字报,大家记忆犹新。假秀才们无可奈何,就把应宝俊请去捉刀。应宝俊是 个硬汉子,对李永秋的所作所为早就看不惯了,既然有人出面,也不客气,于是一 张有声有色的大字报,顷刻之间提笔一挥而就,贴到了十字街口: 太爷李永秋,真叫不简单: 工资三十二,新房盖三间, 衣穿呢制服,烟抽红牡丹, 脚穿牛皮鞋,美酒堆成山, 汾酒斟三杯,茅台来一盏。 娶来小老婆,发妻丢一边, 县城太吵闹,太爷心不满, 搬到水库去,娇娘来陪伴, 夜夜沉酒色,歌舞解心宽, 太爷眯眯笑,一醉一陶然。 革命造反派,横行无人管, 太爷走卒多,大小都是官, 满嘴喊革命,要权又要钱。 市场冷清清,百姓遭灾难, 猪肉成特供,鸡蛋更稀罕。 太爷不着急,有人送门前, 干部有路数,等价搞交换, 苦了老百姓,没吃又没穿, 天天排长队,只把口水咽, 公平不公平,大家来发言。 这张大字报一出笼,群众直拍手,干部直摇头。男女老幼一边看一边还顺口唱, 十字街口顿时热闹起来。看的人里三层外三层,水泄不通,络绎不绝,一传十,十 传百,不久就传遍了白云镇的大街小巷,轰动了千家万户,孩子们都拿它当山歌唱。 工总司见应宝俊的大字报一炮打响,唆使他再写了一篇叫做《人狼故事》的大字报, 剥开了县太爷李永秋的画皮,把他抛妻弃子、先奸后娶、陷害别人、造反起家等等 诸多丑态一层层揭开,暴露无遗。 李太爷恨得牙痒痒,他自己不便出面,让他盘踞在派出所的走卒四处调查,终 于查出了执笔者是四类分子应宝俊。这一来,问题倒简单了,立刻指使派出所把应 宝俊抓了起来,并联合各地的亲信、走卒、打手们,组织一场声势浩大的批斗会, 连我也受到了株连,上台陪斗。其实,这一次事情,事先我还确实一点儿都不知道。 正县长得知应宝俊因写大字报被揪斗,立刻指使工总司组织力量进行反击、保 护。双方势均力敌,打成平局,时间一长,也就不了了之。 李永秋威风扫地,只好龟缩在他的据点大洋水库里,拥着娇妻享清福;县革委 会的大小事务,从此都归正县长处理。──打倒“四人帮”以后,正县长因为大权 独揽,罪恶深重,被判徒刑十五年;而李永秋隐居水库,手中权力小,罪行相对地 也小,只不过撤消党内外一切职务,返回建设大队当农民而已。可见祸福无常,官 大权大,不等于命大福大。此是后话,表过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