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刘胖子在摇摆 “我听她这样说,明知道要她说你诈骗是根办不到的,所以乐得做一个顺水人 情,告诉她说:‘我们办案,当然要本着实事求是的精神,绝不会冤枉一个好人的。 ’她听我这样说,千恩万谢,口口声声说我们是好公安、好干部。我就根据她讲的 写了一篇笔录,让他们两口子都按了指印。当天晚上,就在芦家住了一夜。第二天 临走的时候,芦品周还拿出一筐冬笋来送给我们呢。” “你们这就回来了?”我故意这样问他。我知道他还去了福建,且看他是不是 都跟我说。 “按照李主任的交待,我们还要到福建顺昌县去走一趟。第二天,我们两个把 一筐冬笋分成两包背上,走近道到饶桥车站上了火车,几个小时以后就到了埔上车 站。下了车,找到田头生产队的社员林玉华。他是个工人,相当外场。一听说我们 是从浙江来的,立刻递烟沏茶,殷勤招待,满口里称赞浙江人聪明能干,个个都是 了不起的人才,素质好,办事认真,有始有终。我们问他是听人家说的,还是自己 与浙江人打交道的体会。他就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你们浙江景云县有个叫葛新 的师傅,”文攻武卫“期间在我们这一带迸米花儿兼行医。当时我身患滑精病,一 夜要滑七八次,到处求医,根本治不好。我都已经做好了死的准备了。就在这个节 骨眼儿上,老天爷把葛师傅给我送来了。他给我开了祖传秘方,只吃五天药,病就 见好;再吃五天药,病就基本上好利索了。现在我已经连病根儿都拔了。你说这不 是我碰上好运道了么?一提起葛师傅来,我真是永生永世都还不清他的恩情。可惜 的是当时我没留下他家的地址,弄得想报答他一下都不能够。事情也真叫巧:今年 春节,我到鹰潭去看望一个朋友,在回来的火车上,跟一个景云来的旅客闲谈起来, 不但知道了葛师傅家住哪里,而且知道他近年来生活过得很艰难。回到家,我跟几 个受过他恩惠的人提起此事,大家都说应该帮帮他,也显得我们福建人不都是忘恩 负义之辈。就由我牵头,大家凑了一百二十块钱,给他汇去了。’ “我们一听,简直都傻了。没想到你真是木樨花开远处香,我们这一路走来, 只要是认识你的人,没一个不夸你好的。你在江西、福建有这样好的群众基础,难 怪你在赣、闽两地哪条路都走得通呢。要在林玉华那里拿到说你坏话的材料,那肯 定是做不到的事情。所以我们也就不多啰嗦,拿出介绍信来给他看过,告诉他你现 在还是管制的身份,因为他汇去的一百二十块钱,大队治保会有怀疑,所以才特地 派我们出来找他对证的。他听了以后,一个劲儿地说自己办事太毛躁,没有给葛师 傅详详细细地写封信。说着,他就自己写了一份材料,要我们带回来转交上级,无 论如何一定要给葛师傅洗刷嫌疑。临走的时候,还送给我们两斤香菰、两斤笋干。” “从林玉华家出来,还到过什么地方?”我知道他们别的地方没去,不过不能 不这样问他。 “李主任要我们查的,就这三家。不过,即便还有几家,我想也都和这三家一 样,不会有人说你一句坏话的。我们知道,李主任的心思,是想找你一个茬儿,把 你送进劳改队去。可是人家不肯按照他的心思写材料,他也没有办法。我们两个这 一次到江西、福建跑了一趟,花了不少钱,却没能按照李主任的心思把事情办成, 他对我们当然很不满意。所以一回来,就骂了我们一个狗血喷头,第二天就叫我们 下地干活儿去了。我们两个,今后当然不可能再给治保会干什么事情了。这一趟出 差,就算是一次公费旅行,也不吃亏。再说,这条路我也算认识了。往后要是出去 做生意、搞副业,不也方便多吗?” 其实,对于刘胖子这一类人,我心里明白得很。他嘴尖皮厚腹中空,别的本事 一点儿也没有,两面派手法倒是不用学就会。自从治保会吸收他参加监督四类分子, 他一会儿汇报这个劳动消极,一会儿汇报那个散布反动言论,好像世界上就他一个 人最积极;批判起我来,开口“反革命”,闭口“走资本主义道路”,好像世界上 就他一个人最革命。出了一趟差,只为没能按照李克生的指示完成任务,才被撵回 了生产队捋锄把儿。从得宠到失宠,他经历了从得意到失意的全过程。也许出于两 面派的本质,也许在江西、福建确实受到了生动的“阶级教育”,总之是他突然之 间又换了一副面目出现,从吹捧李克生“阶级立场稳、政治水平高”忽然变为吹捧 我“在外地有群众基础、知名度比本地高”。所有这一切,说明这孩子年纪不大, 已经学会了看风使舵,大概又想借重我的关系和力量,为他自己开创新的道路了。 我感慨万千,意在言外地说:“我素来知道你年轻有为,既有能力,又有魄力, 是个难得的人才,大队干部和派出所都很看重你、信任你。今天他们暂时不用你, 不等于以后就不用你了。因为像你这样的人才,别说大队里不多了,就是整个公社, 也找不出几个来的。退一万步说,即便从今往后治保主任不再重用你了,像你这样 头脑灵活、口齿伶俐、腿脚利索,既会动脑筋出点子,又能说能跑的人,到哪里不 是当干部的料?就算你不想当干部,照你说的,出去跑个买卖,搞个副业,准保比 我这样的人要活络一千倍。我今天还是反革命的身份,既不能给你策划,也不能给 你引路,要不然,又该说我是腐蚀青年了。不过你要是真想到外面去闯闯,在闽、 赣两地,介绍你认识几个当地人,还是做得到的。” 通过这一次交谈,第一是他向我靠拢了,第二是后来他果真到江西、福建去做 土产贩运生意,我给他介绍了几个人,从此他走上了做买卖的道儿,再也不在政治 旋涡中寻求出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