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心不诚则佛不灵 我做好了出发到上海的准备。丁上明听说我要出门,特地到我家来与我商量, 要求与我同行,再次合作。因为他还有二十来斤苦竹花,总不能老压在手里。他最 近得到信息:牡丹江市离黑龙江不远,西伯利亚寒流一到,天寒地冻,零下二三十 度是常事,气管炎病号特别多,当地人也知道苦竹花是治气管炎的特效药,因此很 好销。如果按去年的价格,一斤苦竹花分一百包,每包一元,二十斤苦竹花就能卖 两千元。除去本钱和旅费,每人也还有五百元好赚。 我当时心气儿虽然很大,可是囊中羞涩,底气不足,急于要弄一笔资金。五百 块钱,在五十年代我根本不值一顾,特别是与香港小姐花天酒地地鬼混的那些日子 里,也许一个晚上就花出去了;但在今天,这个数字对我来说却颇具吸引力。有机 会能抓来五百元资金,当然不肯轻易放过。再说,我离开上海已经二十多年,时过 境迁,当年的老朋友、老关系,不一定找得到,找到了也不一定还有用,而找新关 系则必须进行感情投资,处处要用钱,无钱万事休。何况去东北,上海是必经之地, 并不耽误我在上海进行活动。而吉林市又是一座化工城,各化工厂都有可能需要耐 酸耐碱的花岗岩制品,顺道转到吉林市看看,也许能有所发展,也未可知。此乃一 举而数得,一箭射双雕,于是就答应了丁上明的提议,两人联袂而行。 第一站还是先到上海。这一回,我特地到陈佑华家里一走。陈老虽然已经故去, 他夫人还在,两个小姐都已经出嫁。打听大阿姐的情况,得知她夫妇俩在“文革” 期间吃足了苦头,后来虽然落实了政策,但丈夫已经不在,财产也大都损失,如今 定居武汉,晚景凄凉,所幸儿女都已经长大。说话间大小姐两口子下班回来了,她 丈夫叫季良超,原在金山卫石化总厂工作,现在调到市里来了。这个人十分健谈, 天文地理无所不通,古今中外无所不知,我刚一提起到上海来推销花岗岩制品,他 就说金山石化总厂的老同事极多,关系也不错,进一批花岗岩制品不成问题。大小 姐也在旁边帮他吹,说他不但与厂里的头头儿关系不错,与市里的领导也挺熟的。 我听说他是个上下左右都兜得转的人物,乐得眉开眼笑。这可真是踏破铁靴无觅处, 得来全不费工夫,当时就与他讲定:请他牵线联系,事成之后,按总价百分之五给 他提成,并把带来的产品资料说明和协议书等等分给他一半儿,幻想着下半生的生 财之道,都寄托在他的身上了。 两次到沪,虽然也都想到要去看望宝宝,特别是上次在杭州听她父母说起巧巧 跟母亲闹翻了,跟一帮高干子弟全国乱窜,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不管怎么说,巧 巧总是我的亲骨血。但是想想自己囊中羞涩,似乎无颜见她。何况事情已经彻底了 结,她早就视我如同陌路,我也没有必要再自作多情。再一想,巧巧都快要三十岁 了,估计他早就已经嫁了丈夫有了孩子。人家既然不认我这个爸爸,我又何必去强 认这门亲戚呢?今后是好是坏,各人各走自己的路吧! 丁上明怕我在上海呆的时间太长,影响东北卖药,如今见花岗岩石料有了代理 人,就一个劲儿地催我赶紧去东北。我与季良超说好,半个月到二十天之后,我就 回来,听他的消息。 季良超给我们买到了从上海直达三棵树的特别快车硬卧票,再转车到了牡丹江 市,持胡源石料厂的介绍信,住进了牡丹江大旅社,两人合住一间房间。 这是牡丹江市第一流大旅馆,环境清幽,设备齐全,床单雪白,棉被叠得整整 齐齐的,不愧是大旅社的派头。 吃过晚饭,洗过了脸,正想早些上床休息,翻开被子,只见被里上斑斑点点的, 都是血迹,似乎还有些白色的小动物在爬。仔细一看,不由得全身都起鸡皮疙瘩, 原来大大小小的全是白虱。翻开丁上明床上的被子,驰骋奔跑到处觅食的虱子,数 量绝不比我的少! 我急坏了,赶紧去找服务员要求换两床被子。不料服务员听了却毫不在意地微 笑着说:“你们南方人,就是少见多怪,几个虱子,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哪家旅 馆没有虱子呀?再换两床,也是有虱子的。你们自己动手抓一抓,不就没有了吗?” 说完,也不再理睬我们,转身又与伙伴们嘻嘻哈哈地接着聊天儿了。 我摇首咋舌,没想到这样大的一家旅馆,卫生状况居然会是这个样子。走到隔 壁几间房间去一问一看,旅客们果然也都在抓虱子。没奈何,既然这里的旅馆家家 都有这东西,不是什么稀罕物,也只好入境随俗,自己动手抓了。我家虽然穷,却 从来不长这东西。就是在提篮桥监狱、劳动板箱厂、苏北劳改队,也没见过这东西。 我刚抓了三四只,就恶心起来。估计这东西大都藏在缝缝儿里,抓是抓不完的。灵 机一动,干脆把衬衣衬裤全部扒下来放在椅子上,赤身裸体地钻进被窝儿里,豁出 三两血去让它们喝,只要不爬到我的衣服上来,不把它们的种子带回家去,就满足 了。 第二天,我们到集市贸易市场了解情况,得知当地政府对市场管理抓得很严, 不许江湖医生在街上卖药,违者不是罚款就是拘留。我们不敢以身试法,但是每天 三饱一倒,花费不少,手里没钱,势将寸步难行。于是只好趁市场管理人员还没上 班或已经下班的“真空时刻”偷偷摸摸地卖一些,有时候也找个偏僻的地方摆摊叫 卖。但饶是这样,仍免不了有被抓被罚的时候。 我们看看在牡丹江混不下去,只好离开这里,经哈尔滨,转安达市,到大庆油 田,依然找不到生财之道,最后到达吉林市,想在这里再一试运气。 在这里,丁上明碰到了黄培贵等几个卖苦竹花的同乡人,与他们谈起生意不好 的情况,他们指责我事事小心谨慎,是赚不来大钱的,还说什么“杀头事情有人干, 亏本生意没人做”,不冒风险,赚不到钱,劝他离开我,与他们合作。丁上明跟我 商量,直说要跟他们走。我知道他跟着我,赚不到钱,心里已经不满,要想拦他, 自然也拦不住,只好由他。 我们分道扬镳,各走各的路。他分给我几斤苦竹花,算是我们合作几天来的 “红利”。从此他与一帮小青年们一起去挣昧心钱,我则成了孤家寡人,单枪匹马 地去跑化工厂。但是人地生疏,这种成千上万元钱进出的生意,没人拉纤,仅凭石 料厂的一纸介绍信,是根本没人理我的。最多不过客客气气地说一声“我们厂暂时 用不着这一类产品”,就送客了。 一方面是到处碰钉子,一方面天气也逐渐冷了下来。我身上衣裳不厚,寒风刺 骨中,气管炎又复发了,整天咳嗽气喘,只能多吃狗肉来增加身体的热量。真是贫 病交加,简直度日如年,一心只想再卖一些苦竹花,挣足了旅费,就赶紧南归。 正在我愁肠寸断走投无路的时候,忽然碰见一个小溪村的景云同乡人,也在吉 林市卖苦竹花,已经到了四处流浪食宿无着的地步。我们俩同病相怜,就联合起来, 找个偏僻的地方或郊区的中小村庄,摆个摊子,两人一唱一和,兜售苦竹花。── 这种买卖,一个人确实难以开展,两个人合作,生意立刻就好起来。经过几天的努 力,总算凑足了够两个人回家的路费。为了节省川资,仍和第一次一样,先坐火车 到大连,再坐船到上海。 到了上海,我手头的钱已经快要用光,连买一张到金华的车票都不够,不但到 不了家,连在上海住旅馆的钱都没有了。我不想这样狼狈地到陈佑华家去,只好和 同乡人分路,买了一张到杭州的车票,先到王宏章家里住下来再说。 没想到去了一趟东北,气候不宜,引起气管炎复发并加重了症侯。那天到了王 宏章家,老友重逢,大家都很高兴,他老婆立刻置酒备菜,痛饮畅叙。饭后用茶, 觉得胸口憋闷,连连咳嗽,一口气儿上不来,竟晕倒在地。吓得王宏章夫妇手忙脚 乱,扶起我来,频频呼唤,历时两分多钟,方才苏醒过来。──幸亏已经到了杭州, 要是在半路上发病,事情可就麻烦了。 我得了这样的病,不敢在朋友家多所逗留,决定赶紧返回景云。王宏章也不敢 留我,给了我一些钱,第二天一早上了火车,当天就回到了家里。 自从在杭州气喘休克了一次,以后每逢饭后,经常要发,弄得家人三步不离左 右,生怕一旦晕倒,无人照顾,会磕伤碰破。这一冬天,就偎在家里,服药治疗。 东北之行,虽然信心百倍,却以一无所获而告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