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偷运自己的货物 白云联合货栈开张才几个月,所交易的几笔买卖,价格公道,质量合格,交货 迅速,信守合同,名声越做越响,买卖也越做越大。业务一开展,只有葛虎一个人 跑外明显忙不过来,于是又进了一个叫许新德的业务员来,专门负责点收、过秤、 押运等等与客户打交道的业务。 黄花菜是景云的特产,每年春夏之交,是黄花菜采收上市的旺季,价格相对冬 季而言,要便宜得多。所以福建、江西等地的客户,不等夏季到来,就跟联合货栈 订好了供货合同,先期把几万元第一期货款汇进我农行的户头内,要求过了五一节 开始发第一票货,在国庆节以前把货发齐。 景云县虽然是黄花菜的主要产区,但是当时生产队既没有大面积栽种的黄花菜 基地,而土地还没有“再分配”,更没有专门种黄花菜的专业户,都是各家各户在 田头地角的自留地上见缝插针,小面积栽种。种黄花菜是个苦活儿:必须在每天一 大清早淌着露水到地里去把含苞欲放的花骨朵摘下来,然后蒸熟晒干。如果太阳一 出来,黄花儿一开,就不能用来做黄花菜了。而每天辛辛苦苦采集回来的鲜黄花, 一斤只能晒几两,积少成多,一家一户能够出售的,每年也不过才十几斤。当时的 价格,最好的甲级黄花菜,才两块三毛钱一斤,次点儿的,两块、一块八都有。因 此各村各户大都把摘黄花菜这份儿差使叫小闺女或儿媳妇去干,让她们挣点儿零花 钱或到年底做件新衣裳穿。这些小份额的黄花菜,以前都是各人自己送到供销社去 收购,近一两年内黄花菜走俏,于是各村也有专门从事收购的二道贩子。他们三斤 五斤地上门低价收购,然后整麻包地卖给供销社或长途贩运的货主。 我既然要给江西、福建人代购黄花菜,总不会傻到向供销社进货的程度;但是 我也没有那么多时间、那么多人手到各村各户去挨门收购。我只能打发虎儿到产区 去设立收购站,只要有人送来黄花菜,不管他是谁,按质论价就是了。 景云的黄花菜主要产区是南乡,而南乡产黄花菜最多的地区是离城约二十里的 洪坑桥一带。我决定在这里设立收购站,难的是找不到一处合适的房屋。因为我的 收购量大,一两间民房,既放不下,也太潮湿。正好洪坑桥邮电所的两层小楼房刚 刚落成,还没开张,就与他们协商,出高价暂租几个月,用作收购点和货物仓库。 收购工作进行得很顺利。因为收购站一开张,收购黄花菜的消息一传出,只要 收购价格比供销社每斤高出一两分钱,本村的二道贩子们就纷纷找上门来,要求先 期支付部分货款,由他们分头到各村各户去收,保证既快又好。虎儿是个憨厚人, 既然都是本村的人,等于保了连环保的一般,反正跑不了,何况村长、村支书都说 这几个人老实可靠,为了求个互相照应,就答应了他们,把现钱先期付出。 这些二道贩子们也真有办法,一条扁担两只麻袋,早出晚归,挨村挨户去收, 到了四月底,八千斤黄花菜就堆满收购站仓库了。 四月三十日,虎儿进城来跟我商量何时发货、由谁押运这些事情,临行把收购 站大门锁上,委托本村的几个二道贩子就近照顾一下。照他想:收购站的房子是新 建的,条石砌的高墙,只有一个大门进出,而且就在马路边儿上,四面脱空,只要 把大门锁上,就万无一失了,谁敢来偷?何况还有本村的二道贩子们会就近照顾, 总不会出问题的。没想到他四月三十日下午进城,五月一日上午洪坑桥的二道贩子 就打来了电话,说是收购站仓库昨夜半夜里被人撬开了锁,失窃了部分黄花菜,要 我们赶紧去处理。 我一听,吃了一惊。急忙和虎儿两人蹬上自行车就赶到洪坑桥。一看现场,大 门铁锁被撬,楼上的五十多包黄花菜一包没少,楼下的五十多包偷走了二十几包, 价值约五千元。 据那几个二道贩子说:昨天夜里十二点钟以前,马路边的饭店、客栈还有人进 出,早上四点钟天亮以后就有人下地干活儿,不可能偷,因此作案时间肯定在十二 点到四点这四个小时内。但是这一段时间他们谁也没听见有什么动静。再说,马路 边儿上,有人有车经过是正常的事儿,谁也不会因为马路上有响动而开门出来查看。 没想到,让贼钻了空子了。 黄花菜这东西,体积大,份量轻,比茶叶重不了多少,一麻袋最多只能装八十 斤。窃贼既然是在半夜里偷的,大门面对马路,马路对面就是人家,既不可能时间 很长,也不可能明火执仗,估计一定是许多人一起作案,用若干辆双轮车拉走的, 而且作案人对房屋内外的环境十分熟悉。 根据情况判断,案子是附近村子里的人做的,很可能是洪坑桥本村的人,更可 能就是那几个二道贩子。因为只有他们情况最熟,有了货也能脱手。但是怀疑归怀 疑,没赃没证的,我也不敢随便乱说。只好跟村长、村支书打了个招呼,留下虎儿 看好现场,我自己回城到公安局去报案。 五月一日,公安局也放假,刑侦队只有一个值班员懒洋洋地在守着电话。听我 说了存放在洪坑桥邮电所内的黄花菜失窃了约两千斤,那值班员既不让我坐下,也 不作笔录,却翻了翻眼珠噘了噘嘴,教训起我来:“节日期间,要特别注意防火、 防盗,你知道不知道?既然你仓库里存有这样多的货物,为什么不派人值班?你也 太麻痹大意了。你这不是存心给你自己也给政府找麻烦么?今天是五一节,各机关 单位都放假,我们这里只留几个人值班,要应付突然发生的重大事件,没人办理你 的失窃案子,你明天再来吧。” 他说得倒真轻巧,我丢失了两千多斤黄花菜,价值四五千元,可不是闹着玩儿 的。失窃一类案件,讲究的就是侦破及时,要是再等一天,窃贼把赃物转移了,上 哪儿找去? 刑侦队是专管抓贼的,可值班员不理睬我,不给我立案,我有什么办法?跟他 泡了半天蘑菇,他总以没几个人上班,离不开为借口,连案情都不登记,就要我走。 我一想:刑侦队不管我的案子,公安局却管得着他刑侦队,我无可奈何,只好到公 安局严局长家里去“报案”了。 严局长一听发生了这样的案子,尽管不算什么“特大”盗窃案,可也有两千多 斤黄花菜,数目并不太小,刑侦队居然不管,当时就生起气来。一个电话打到刑侦 队值班室,先把值班的人好一通批评,接着要求立刻派人到洪坑桥出现场,迅速破 案。 真所谓“官大一级压死人”,局长的一个电话,批得值班员“喏喏”连声,当 时就通知上班的刑警驾摩托出发。局长叫我赶紧到洪坑桥去协助破案,我立刻跑到 刑侦队,想搭他们的摩托斗车一起走,不料他们果然行动迅速,已经先我出发了。 那个值班员见到了我,还阴阳怪气地损了我几句,说我案子不大本事大,居然把局 长大人也惊动了,既然你手眼通天,何不自己破案去?等等。我心里明白,我这一 “越级上告”,算是把他们给得罪了。既然破案还得靠他们,我只得一个劲儿地跟 他说好话,请他包涵。 等到我蹬着车子一身大汗赶到洪坑桥邮电所新楼,只见楼前停着两辆带斗的摩 托,进大门一看,却只有虎儿一个人,并不见有一个刑警。一问,才知道一共来了 五个刑警,其中一个是分队长。他们楼上楼下都看了看,只吩咐保持现场别动,就 分头到村子里找村长、书记和那些二道贩子们谈话了解情况去了,还特别关照虎儿 不要跟着。我问虎儿怎么接待的,虎儿说:“他们五个人,只喝了一壶茶,连烟都 不肯抽一支。分队长还说:这是公安干警的纪律,不能违反。我见他们一个个都绷 着脸,严肃得很,好像我们不是失主,倒像我们是贼似的,分队长又打了官腔,我 也就不敢特别热情招待他们了。” 我跟虎儿讲了进城报案的经过,接着说:“他们是吃了局长的批评,窝着一肚 子气来的。两辆摩托车能坐六个人,他们不肯等我一起来,就说明他们已经生气了。 不管怎么说,他们总是来给咱们办案的,你快去客栈给他们定好房间,准备好午饭, 我到村里看看他们去。” 刑警们其实都在村长的家里坐着,除了支书也在座之外,还有三四个帮我们收 购黄花菜的二道贩子。这些人平时大都游手好闲,懒得种地,靠倒腾一些山货土产 赚钱,尽管文化并不高,却一个个都能说会道,善于交际,一边向刑警们反映情况, 一面打开精装“红牡丹”,挨个儿敬烟。刑警们也不拒绝,一支接一支抽着,一面 嘻嘻哈哈地聊着,熏得房间里烟雾腾腾的。我以失主的身份进去告诉他们住宿的房 间已经准备好,请他们先吃午饭,然后休息;分队长依旧跟我打官腔,说是他们出 差有出差补贴,不用我费心。还是村长、支书做好做歹,帮着动员,才算把这五名 刑警拉到了小饭店坐下,村长、支书当然也就成了陪客,连我八个人正好坐满了一 桌。虽然是乡村小饭店,因为是在公路边,常有汽车司机过往,鸡、鱼、肉、蛋倒 还都不缺,啤酒、白酒也都供应。一顿饭吃了足足一个多钟头,说了足有一车子话, 居然没一句是与失窃黄花菜有关的。──我以为这也是他们破案的规矩,更不敢插 言了。 货栈每天都有业务来往,我不能盯在洪坑桥陪他们,只好先回县里,打发一个 业务员到洪坑桥协助虎儿照看货物,算是“亡羊补牢”的意思。刑警们在洪坑桥一 住五天,天天找村里的人主要是那些二道贩子谈话,但是竟排不出一个嫌疑犯来, 最后只说“情况已经了解得差不多,要回县里跟领导研究研究”,就驾着摩托走了。 至于五天的住宿费和饮食费,当然都是我付的。 虎儿当天就进城来跟我说这件事情。据他看,这几个刑警天天跟二道贩子们裹 在一起,烟酒往来,吃喝不分,打得火热,情况应该说是确实摸清楚了的,只是他 们根本就不想破这件案子。当地群众反映说:“抓什么贼呀,一包包黄花菜,都在 那些二道贩子们楼上堆着呢,只要推门进去,准保人赃俱获。”可他们都是倒腾黄 花菜的,家里藏有黄花菜,绝不犯法,也很难判断那就是我丢的,怎么查?如今刑 警一撤,他们还不转移赃物么?这时候,我才知道我聪明反被聪明误,请出局长来 压刑警,刑警们跟我来一个“吃粮不当差”,倒楣的还是我。可这样的话只能放在 肚子里,不能拿出来。唯一的办法,只能耐心等待,且看刑警们是不是还有一点儿 责任心。 一等等了十几天,连着到刑侦队问了三四次,答复都是“还没有线索,不要着 急”。他们当然不着急,可我的交货日期是固定的,耽误不起,到期交不出货,不 但倒我的名声,还要按合同罚款。虎儿来与我商量:刑侦队根本没有再去洪坑桥的 意思,再拖上三五个月,也不见得能破案,可是货却不能不发。好在失窃的黄花菜 只有两千斤,还有六千斤库存并没有损失。为今之计,是赶紧先把这六千斤库存发 出去,然后继续收购,把货物补足,以免影响信誉。根据我多年经商的经验,权衡 利弊,觉得虎儿此话有理,立刻打电话到运输公司,联系好一辆带拖斗的大卡车, 打发新进的业务员许新德押运,与虎儿一起到洪坑桥装车发货。 下午两点多钟,虎儿打电话来,说是车子装好正要出发,乡里派人来通知:接 刑侦队电话,这批货是冻结物资,不许运走,要我赶紧到刑侦队联系。我没有想到 刑侦队会给我来这一手,急忙到刑侦队去找那个分队长,要求放行。不料我又慢了 一步,分队长已经派了两名刑警到洪坑桥去,他自己则办理别的案子去了。我只得 雇上一辆“天目山”小三轮,立即赶到洪坑桥。 我赶到的时候,虎儿正与两名刑警在讲理,双方相持不下。虎儿说:“这货是 我们自己的,我有权处理自己的货物。”刑警说:“这里是失窃的现场,如今案子 没破,现场必需保留。分队长有话:货物不许拉走,要立即恢复失窃时的原状。” 我一听,这分明是有意报复我,只得强压火气,上前解释说:“失窃的现场,分队 长带人来看过了。我们的货物是有交货日期的,违犯合同我们要受罚。货物失窃, 我们已经受到了损失,如果刑侦队一年半载破不了案,我们的货物就要在这里放上 一年半载,岂不是损失更大了吗?再说,货物一装车,现场就已经被破坏了,即便 恢复当时的原样,也是伪现场,对破案有什么作用?如果没有现场就不能破案,我 们甘愿承担损失,申请撤销立案,永远不再追求了,还不行么?” 这两个刑警我都认识,他们的父亲,跟我的关系还比较好。其实他们心里也明 白这是分队长在跟我过不去,有意为难我。两人商量了一下,最后说:“这件事情, 是分队长要我们来办的。我们两个没有放行的权利。这样吧:我们回去把情况反映 一下,如果分队长同意撤销侦查,货物放行,我们立刻打电话回来。在我们打电话 回来之前,你们可不许私自开车。如果私自开走了,责任在司机,我们找司机追究 责任。” 我立即表示同意。为了表示我决心等待他的消息,当时就把司机领到客栈去开 了一间房间住了下来。两个刑警见我果然听他们的话,就开了摩托回县去了。 刑警一走,我和卡车司机坐在客栈房间里聊闲天儿。我是越说越有气儿:货物 失窃,报案已经将近半个月,头绪是一点儿也没有,库存货物还不许我动,这不是 存心跟货主为难吗?司机也有同感,就问我报案之后,可曾给刑警们“意思意思”。 我就把报案当时的情形以及刑警们绷着脸来出现场,想“意思意思”都不可能的经 过跟他说了。那司机走的地方多,见识广,当时就判断说:“这事儿,让你给弄巧 成拙了。你是个常在外面跑的人,怎么不知道人家叫你第二天再去报案,是给你一 个台阶下,你如果懂得警察们大节日里出差的辛苦,应该立即就有所表示的。你倒 好,不但不出血,还找局长压他们一头,这不是你自找不自在么?你总也知道:‘ 文化大革命’那时候,根本不讲理、不讲法律的是红卫兵和造反派;现在呢,就数 警察大爷了。他们都以为自己就是法律,什么都是他们说了算。看起来,你不把土 地爷当神仙,得罪了他们,他们也绝不会饶过了你的。你想在一两个月之内把货运 出去,是根本不可能的了。为今之计,只有两条路可走:如果你刑侦队有熟人,赶 紧托他出来打圆场。这是最好的办法,不但货物能运走,弄好了,也许案子还能破 了。因为你这件案子并不难破,而是他们根本不想破。如果你刑侦队没熟人,那你 干脆恶人做到底:再找一趟严局长,让局长再压他们一头。他们这些人,我算是看 透了,都是些欺软怕硬的主儿,只要你真的后台过硬,他们搬你不动,倒又服了你 了。” 我摇摇头说:“你说的这两条,我一条也做不到。第一刑侦队里我没有特别过 得着的朋友。要是有的话,‘五一’那天还会去找局长么?第二,我跟严局长也是 见面点头的交情,那天去找他,是实在没办法了。你总也知道,自打一解放,我先 成了‘逃犯’,后来又成了‘反革命’,跟公安局的关系一直很紧张,许多人整过 我,我见了他们也没话可说。严局长是新调来的,我们之间没疙瘩,不过也只是认 识而已,谈不上交情。‘五一’那天肯帮我打电话,就已经很不容易,再去找他, 我自己都不好意思了。” “那么你真就这样老老实实地坐在这里等他们放行啊?我在这里等一个月,基 本工资不过才六十块钱,这辆车在这里等一个月,这笔钱可不少呢!” 我长叹了一口气,十分感慨地说:“这就叫‘不怕官,只怕管’。我如今是让 刑侦队管住了,进退两难啦!不过照我想:货物是我自己的,又没经法院查封,我 要运走,并不犯法,就是刑侦队追查起来,最多我不要他们破案了,还不行么?” 司机摇摇头说:“货物运走,说犯法当然说不上。可刚才你也听见了的,如果 不经刑侦队同意,我就把车子开走了,刑侦队要找我追查责任的。他们可都是说翻 脸就翻脸的人呢!” 我苦笑一声:“这就是刚才你说的那话:他们自以为就是法律,什么都要他们 说了算。其实也不过说说而已。真要是官司打到法院去,能追查个什么责任?所以 这事情只要你敢干,我看什么责任也没有。”说到这里,先从钱包里掏出六十块钱 来,塞进了他的上衣口袋里,接着说:“关键就在于你肯不肯帮忙啰!” 他一面要往外掏钱还给我,一面推辞说:“你说的道理是不错,可刑侦队的人 说得出做得出,万一找到了我的头上来,我可就吃了眼前亏了。” 我双手捂着他口袋,跟他保证:“只要你肯帮忙,出了任何问题,都由我兜着, 还不行吗?万一扣了你执照,你就在家里呆着,每个月的基本工资加奖金,都由我 开给你,你就放心吧!” 他笑了笑说:“你这个大经理,果然名不虚传,办事痛快。我倒不是‘受你钱 财,为你消灾’,更主要的是看不惯他们这些人执法犯法,胡作非为!从今往后, 咱们就交个朋友吧。” 我听他说得痛快,又从门口买来一条西湖牌香烟送给他。他也不再推辞,很痛 快地收下了。我们商定,当夜三点发车,由许新德押运,半路上如果出什么问题, 电话联系。 货物运出,我和虎儿把收购站归置归置,等天亮以后,就蹬车回到了县城家里。 八点钟,我刚到贸易货栈不久,刑侦队的电话就打过来:只说要我和虎儿立刻 到刑侦队去一趟,就挂上了。其实我心里明白得很:我们刚把货物运走,村里就有 人打电话到刑侦队“报案”了。 虎儿有些惶惶不安,好像犯了什么罪一样。我给他打气说:“不要怕,咱们发 运的是自己的货,不是偷来的,并不犯法。他们一不会把咱们关起来,二不可能到 福建去把黄花菜追回来,有什么可怕的!大不了咱们的案子他们不管了,丢失的两 千斤黄花菜永远找不回来,别的也不能拿咱们怎么着。不过一定切记‘和为贵,让 为荣,忍为高’,如果只是批评两句,咱们听着忍着也就算了。小不忍可是要乱大 谋的。如果他们不依不饶,拿咱们的忍让当好欺负,我也还是要跟他们斗一斗。不 信他小小一个刑侦队,就能一手遮住了天。要知道,天外有天,县里、地区直到省 里,比他们大得多得多的官儿,还有的是哩!” 虎儿还是气馁地说:“即便这一次不找咱们麻烦,他们把账记上,下次找齐, 还不是一样?俗话说:‘民不与官斗’嘛!” 走进刑侦队,分队长就虎着个脸冲我们大喊大叫:“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擅 自把黄花菜偷运出境,破坏了现场,影响我们破案。这个责任,你们负得起吗?” 我也不客气,不阴不阳地回敬他说:“这样一件小案子,如果你们想破,既用 不着保留现场,也等不到今天了。看起来,这个现场,就是再保留它一年半载,案 子破不了还是破不了。如今现场已经破坏,案子破不了的责任,当然要由我们来负 的了。”他冷笑一声:“你说得倒真轻巧!谁不知道你是大经理,说话财大气粗。 你一声‘负责’,集体损失四五千元,不用你私人掏腰包!” 我又顶他一句:“我们决定黄花菜失窃案不再追查,损失四五千元由当事人葛 虎负担。再说,即便我们把这笔损失算在集体的账上,我们两人两股,也要损失两 千来元,怎么能说不用我私人掏腰包呢!” 他脸色一沉,打开了官腔:“你们保管不善,丢失货物,找到刑侦队来报案; 如今破坏了现场,又要撤销侦查。你以为公安局刑侦队是你们家开的,高兴怎么干 就怎么干哪!政府设立刑侦部门,是为人民排忧解难的,不是让你们耍弄着玩儿的。” 他打官腔,我也不买他的账,旗鼓相当地反问他:“我们做买卖的,信用第一, 跟人家订的合同,到时候要是交不了货,不但牌子做倒了,还要受罚。这次我们自 己不小心,丢了货物,价值四五千元,数量不小,可是算起总账来,终究还是小数。 我们不能为了这小数丢了大数。货物丢失,我们来报案,当然是希望通过公安部门 的侦查,把窃贼抓住,把赃物追回来;可现在半个来月过去,侦破工作毫无进展。 丢失的已经丢失了,没丢失的,总不能老在仓库里压着。我们要求发货,你们不同 意,说是我们破坏了现场,妨碍你们侦破。我们自认倒楣,不要求破案了,你又说 我们不信任政府,是存心跟政府开玩笑。我们小小老百姓,有这样多的本钱和时间 来跟政府开这样的玩笑吗?请问分队长,依你的意思,我们究竟应该怎样做才算不 跟政府开玩笑呢?不管怎么着,你总得给我们一条路走吧?” 他被我几句话噎住了,一时间答复不上来,吭哧了好一会儿,这才老羞成怒地 发话说:“你们无法无天,目无政府,擅自破坏作案现场,把有待处理的货物运走 了,还来问我要路走,你这不是‘猪八戒耍家伙──倒打一耙’吗?你想撤回追查, 也可以。不过政府为你这案子已经付出了巨大的人力、物力,如今突然中止,我也 不说要你赔偿损失,你给我认认真真写一张检查,不算我故意跟你为难吧?” 他只要求我写检讨,应该说是对我十二万分的客气,也说明他实在没有别的更 充足的理由可以镇住我了。事情到了这一步,我就是再有理,也不能再跟他继续顶 牛的。我跟虎儿递了个眼色,他倒也还乖巧,立刻就把话茬儿接过去说:“这事儿 都是我一手经办的。丢失的货物由我赔偿,检讨当然也应该让我来写。” 他这里主动承担责任,给分队长一个台阶下,分队长也无可奈何,只好给他两 张纸,虚应故事地写了“因麻痹大意,货物丢失,给政府带来了麻烦,增加了国家 开支;现在又擅自把货物运走,破坏了现场,使侦破工作无法继续进行,实在是大 错而特错,保证今后不再发生同类事件……”等等,拢共不到半张纸。分队长看了, 也没说什么,挥挥手,我们假客气地向他道了谢,就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