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不量力民与官斗 第一节 想发财采购彩电 根据一九八五年年初中共中央一号文件精神,为了加快改革开放的步伐,放宽 了私人办企业的政策,大大简化了申请的手续。一年来全国各地的私人企业如雨后 春笋般纷纷涌现。特别是各种各样的开发公司,简直多如牛毛。就连景云这样的小 小山城,这公司那公司的,也不知道一共有多少。 溪南的长途汽车站,本来是景云县运动场,附近的“八百溪滩”,本来只有一 片鹅卵石,是景云县的传统刑场,胆子小的,晚上都不敢到那里去;如今在商业大 潮的冲击之下,不但运动场的土地全部建上了房屋,就连杀人的刑场,也填上了黄 土,盖起了楼房,新开了许多公司、旅馆、饭店之类,居然变成了景云县的商业中 心,变成了一块黄金宝地。幸亏我有先见之明,在与局长夫人闹翻以后不久,反正 房东也已经退了股金,就把贸易货栈的业务室搬到了汽车站的对面来,除了代购代 销业务之外,还开了一个门市部,加强了零售批发烟酒饮料建材之类的业务,把生 意做得更活了。 通过局长夫人这一闹,坏事变成了好事。客户们都知道我做买卖讲究商业道德, 说出去的话比签字盖章更有保证,原来被贸易服务部拉过去的客户,特别是吃了他 们的亏,上了他们的当的客户,纷纷回到贸易货栈来,而且逐渐成了我的“铁秆儿 户”。胡局长一倒台,贸易服务部一关张,我的贸易货栈就成了全县第一家牌子最 响亮的私营企业了。 当时的国营商业部门,把企业办成衙门,人员组织臃肿,经营态度恶劣,私心 重的头头儿,只知道拼命往自己腰包里挖,因此国营企业往往不如集体企业。而集 体企业又因为互相之间争权夺利,特别像局长夫人那样的“搅屎棍儿”,几乎各单 位都有,因此集体企业往往又不如私营企业。我的贸易货栈成立三年来,从集体变 成了私营,父子同心,特别注重信誉,得到了客户的信任,营业额直线上升,赢利 也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了。 我每天坐在店堂里,眼看着对面汽车站上车、下车的旅客熙熙攘攘,拥挤不堪。 尽管公路局已经增开了许多次班车,可是本地人纷纷往外“开拓”,外地人纷纷来 景云经营,旅客多得就像过江之鲫,没点儿关系走后门,要买一张汽车票,简直就 像求长生不老的仙方一样难。 往年,在景云街面上走动的,不过是有数的几个熟人,磕头碰脑的,见了面几 乎都认识;现在走到大街上,几乎有多一半儿人不认识了。这些人,不是外地来的 推销员、业务员,就是本地乡镇企业的老板或经理。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在大陆多年不见的名片,突然间又风行起来。我自己的名片,没几天就撒出一盒去, 而上门谈业务的人,往往进门先递上一张名片来,十天半个月的,就能攒一大盒子。 ──别小看这张小纸片儿,做买卖的,全靠关系网广阔加上消息灵通,一台电话, 一个名片夹子,早就成了经商者的两大法宝了。 一九八六年一月十四日,一个年轻人到货栈来找我,进门先递过来一张名片, 上印“福建省福清县上迳供销公司供销员杜自强”字样。一开口说话,却是纯正的 景云腔。接谈之下,才知道他是本县城西乡杨岭村人。据他自己说,他在福建给公 司跑生意已经好多年了,最近回家来过春节,发现景云市场上彩电供不应求,是最 最紧俏的商品之一。而他所在的供销公司,最近从广州海关进了一批18英寸彩电, 是没收的走私货,质量没问题,价格每台一千三百五十元,而同样商品在景云要卖 一千八百五十元。如果我愿意做这一笔买卖,他可以帮我联系一百台, 每台他提 取佣金百分之五。 我一算:一百台电视机的差价是五万元,除去佣金两千五百元,差旅费和运费 共两千五百元,暂时不算意外的损失,就有毛利四万五千元可赚,相当于我经营两 三年的收入。利润这样丰厚,吸引力当然是很强的。但是再一想:资金十四万元, 筹措起来有些困难还在其次,关键的关键,是我对电视机一窍不通,生怕质量有问 题,上当受骗,这十几万元的损失,我这一辈子可就很难还得上了。为了保险起见, 我必须找一个对彩电内行的大单位合作。要说对电视机内行,那当然要数无线电商 店了。于是我就给国营无线电商店的刘经理挂了个电话,告诉他这个信息,问他们 对这笔买卖可有兴趣。 刘经理一听能进彩电,非常高兴,要我和杜自强立刻过去面谈。 我们到了无线电商店,杜自强把情况再说了一遍,我表示可以筹到四万元也就 是三十台彩电的资金,希望他们能出十万元进七十台, 这样一百台彩电就都买下 来了。刘经理面有难色地说:他们前一个时期收音机和录音机进得太多了,而这两 样商品目前都滞销,压了他们许多资金,如今一时间要凑齐三十台彩电的钱都有困 难,更不要说是七十台了。因此最好能再找一个合作单位,才能把这一百台彩电都 吃下来。 我立刻打电话给农工商联合公司的吕经理。他们是新成立的公司,资金倒是不 缺,缺的是生财之道,也就是进货的门路。听说有这样的好机会,当然不肯放过, 反正距离不远,立刻亲自过来,一起商量。 吕经理财大气粗,也不只顾自己发财,主动提出一百台彩电的资金全部由他暂 垫,无线电商店负责质量检测,贸易货栈负责点收转运,货到以后,按联购联销原 则,盈亏三方分摊。给杜自强的提成,按进价百分之五不变。 这样的方案,我等于是无本获利,怎么不同意?当天就按这意思写了一式三份 协议书,三方签字盖章,各执一份为据。 事不宜迟,因为一月十四日是阴历的十二月初五,离春节只有二十多天了。如 果能够在春节之前把彩电运回来,正是销售的旺季。当即商定:无线电商店派出副 经理陶华负责检验,农工商联合公司派出会计老陈去付款,我则派葛虎去负责点收 并联系车辆转运等事宜。 第二天,一行四人由杜自强领路,先坐汽车到金华,转45次车到福州,再坐汽 车到福清。由于金华是中途站,45次列车又是旅客最拥挤、车上服务态度最糟糕的 车次之一,而当时又迫近春节,旅客特多,上了车别说没座位了,几乎连立足的地 方都没有。好不容易到了福清,四个人不仅“风尘仆仆”,简直精神萎靡,摇摇欲 坠了。 幸亏上迳供销公司接待得十分周到,不但住进了当地最漂亮的宾馆,痛痛快快 地洗了个热水澡,舒舒服服地地睡上一觉,接着经理接风,书记宴请,热烈握手, 频频举杯,把这几个山区来的土包子恭维得头脑昏昏然。问起彩电,公司上下众口 一词,都说货在惠州,不日即可运到,要他们一面休息,一面安心等待。 福清是个开发中的沿海城市,物产丰富,商业繁荣,百姓开化,街上游艺厅、 录像厅一家挨着一家,出去走走,倒不寂寞,加上主任接待殷勤,大宴小宴,接连 不断,上桌的海鲜,四个人几乎都是从来没见过的。 时光好过,一住三天,已经到了腊月初十。货物再不验收发运,节前可就运不 到景云了。他们一催,公司经理就说:货在惠州,与其运到福清来检验后再运景云, 不但耽搁时日,也多两道装卸手续,不如请陶华直接到惠州去验货,然后从惠州直 接交铁路运到金华,既快也省手续。陶华一听觉得有理,就一个人跟着公司派出的 人到惠州去了。──老陈手里拿着十四万元的银行转账支票,只等陶华“检验合格” 的电报一到,就与公司办理付款手续,然后一起到惠州去发货。 转眼又一个星期过去,陶华那边居然什么消息也没有。这时候公司经理依旧殷 勤接待,不断地欢宴,酒杯一端,一会儿说彩电都是新的,质量绝无问题,一会儿 说惠州仓库里有好几百台彩电,即便有个别几台质量不太稳定,挑出一百台来,总 不会有问题的。等等。反复强调,再三分说,无非想让老陈先把货款划到他公司的 账上。老陈是个老会计,懂得财务制度,再说临行之前,我还谆谆嘱咐:彩电必须 经过检验合格以后,才能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绝不能盲目付款,以免上当受骗。 因此老陈紧紧抓住支票不放,坚持要接到陶华的电话或电报以后再付款。 又过了几天,陶华那边还是没有消息,公司经理对这十四万货款却盯得更紧了。 小虎一看情况不对,到邮电局给我打了个长途电话。我一听是这样的情况,就认为 这个公司不可靠,很可能是一个骗局,叫小虎通过当地商业局和人民银行了解一下 这家公司的信用如何,如果不太可靠,反正离春节也没有几天了,立即撤回来。 老陈和小虎接受我的建议,到商业局和银行一了解,才知道所谓的上迳供销公 司,别看经理西装笔挺,小姐打扮得新潮时髦,写字间布置得相当漂亮,实际上是 一家专门倒腾“批条”的皮包公司,没有多少资金,靠买空卖空赚取差价。他们打 听到了实底,也不说破,以“接近春节,先回家过节,等有了消息再回来付款提货” 为借口,托公司买了两张福州始发的火车票,总算在春节的前两天返回了景云。 这一趟远行,一共二十多天,两个人的往返车票和两个人的单程票加上十四万 块钱的利息,都由贸易货栈报销,损失虽然不小,但比起十四万块钱全被骗走,总 还是小而又小,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我只好以“花钱买经验”自慰,以不再轻信 同乡人自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