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节 有理无权申诉难 既然要打上诉官司,当然要找律师,而且最好请地区的律师。于是我第二天即 到地区的律师事务所去谈这件案子。可是一者我跟地区的法律界人士不熟,又没人 情请托的介绍信;二者这些律师跟法院都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一连找了三个律师, 一听我的案情,都以手头案件太多为辞,谁也不肯接我的案子。碰了几个钉子,才 悟出找律师也要请客送礼拉关系这一门道来,当即准备了像样的礼品,送到另一个 姓戴的律师家里去,这一次总算把案子接了。几天以后,戴律师一面给我看上诉状 的底稿,一面要我到中级人民法院去摸底,打听是哪位法官办这件案子,好走门路。 我在地区中院没有熟人,怎么打听?就托戴律师帮我打听并斡旋运动,所有开支, 由我承担。但是戴律师只是摇头,要我自己想主意,不肯帮忙。 我实在没了办法,只好硬硬头皮,亲自出马。我到中院,请求在提出担保人的 前提下先解冻农行账号,以便贸易货栈能够照常营业。但是前后跑了好几趟,问题 始终不能解决。我终于意识到景云县法院经济庭代理庭长很可能已经跟地区中院暗 地里打过招呼,他们要公开地官官相护了。 要按小虎的意思,干脆宣布贸易货栈倒闭,另谋出路算了。但是我一者咽不下 这口气儿去,二者不能让人家认为我从此一蹶不振,被人家彻底整倒了。我的性格, 只要还有一口气儿,就要坚持到底,哪里跌倒的,就在哪里爬起来。我动员货栈的 职工们,在这非常时期,一定要群策群力,广开门路,继续坚持小额现金交易,创 造利润,共度难关。 天无绝人之路:县第三建筑工程公司在货栈的隔壁新建一座四层的大楼,底层 为餐厅,二三层为招待所,第四层办公。这里面对着汽车站,旅客众多,近水楼台 先得月,生意是不会有问题的。三建公司的书记和经理认定我善于经营,主动愿意 把餐厅承包给我。我请来一位高级厨师,让小虎集中力量经营餐厅。这样一来,至 少货栈的职工们有工作可干,也有工资可发,我也可以抽出更多时间来专门应付官 司上的事情了。 在打官司上,我一个小小老百姓,确实没有什么高招。我只能采取疲劳战术, 三天两头跑到地区中院去请求开庭。跑的次数一多,地区中院的门道也让我摸熟了, 终于找到了经办这件案子的尤审判长。他客客气气很有礼貌地接待了我,还表态说: 这件案子县法院确实判得不妥当,中院一定会慎重研究,考虑改判,也要我相信人 民法院,一定会秉公执法。听他口气,似乎很同情我,但是只听楼梯响,不见人下 来,上诉状递上去三个多月了,愣是不提审。 一直拖到了四个多月以后,姗姗来迟的尤审判长终于驾临景云县。他先到县法 院经济庭找代理庭长交换了意见,然后把我叫到招待所去与我个别谈话。见了我, 也不转弯抹角,开门见山地说:“你这件案子,中院经过研究,觉得改判比较困难, 考虑到协议书上有三方面法人签字,让你负担二分之一,也确实不太妥当。所以我 们征求了县经济庭和原告的意见,打算进行调解,由你承担损失的三分之一,也就 是你出三万三千元,案子就算了结。你的意见怎么样?” 我一听,中院的态度分明也是向着原告的,并不提原协议书合法不合法,一个 劲儿地只想从我身上挤油水。因此我也恼了,不管不顾地反驳说:“这件案子,我 没有任何经济责任,不能承担由杜自强等人个人所造成的经济损失。我不同意进行 调解,希望中院开庭审理,依法判决。” 我这里一表示不服,他就火儿了,登时放下脸来,连声冷笑说:“中院出面调 解,是从事实和多种关系出发,为了照顾方方面面的最佳措施,并不是抹稀泥。你 也应该为我们想一想:地区中院与县法院是上下级关系,他们的判决,我们总不能 全部否定吧?再说,原告还是国营单位,也要照顾到影响嘛。原判要你承担五万元, 我们出面调解,只要你出三万三千元,实际上对方已经作了让步。你可不要得寸进 尺,贪得无厌。” 我听他说出这样的话来,简直惊讶莫名。我反问他说:“法院审案,只根据事 实和法律,哪里还有什么照顾上下级关系和照顾国营单位这样的说法?要是我肯接 受调解,第一次在商业局双方谈判的时候,对方提出来的条件,只要我承担一万元 呢!” 他居然笑了起来:“这就叫请酒不喝喝罚酒,不给你点儿颜色看看,你还不知 道自己的身份呢!今天我出面调解,就是再次给你一个面子。你要是还不知道好歹, 要求公开审判,我判你承担十万八万的,你敢不拿出来么?” 我脑袋“嗡”地大了一圈儿,不考虑后果地跟他戗戗了起来:“唷,原来你们 判案不是根据事实和法律,是根据你们个人的高兴啊?如果全国的法院都像你这样 办案,你就是法律了,还要法律干什么?” 他被我顶得张口结舌,吭哧了半天,忽然说:“办案当然有法律,但也有原则。 对于无理取闹的刁民,就是要采取从严的原则。越是不服上诉,越是要从严处理。 我们也调查过了,你葛月庆在景云县就是个有名的刁民,仗着能说会道,又自以为 懂法律,谁都不敢惹你,每次打官司都让你打赢的。这一次你撞在我的手里,你就 别再想找这样的便宜了。” 我“嘿嘿”冷笑:“一个地区中院的审判长,也许能遮住浙南的一片天,可你 不能遮住全浙江、全中国的天!我没犯罪,也没有经济责任,我不信你敢判我承担 十万八万元的经济损失。我就等着你的判决书了。”他被我将在那里,也不得不说 开了大话:“那你就等着我公开宣判吧!” 他站了起来,要轰我走,我又拦住了他:“不管你什么时候公开宣判,请你先 把冻结我银行账号的决定撤销了吧。你再不撤销,按照民事诉讼法的规定,冻结银 行账号,不得超过六个月。到下月中旬,你还不判决,银行账号可就要自动解冻了。” 他听我竟敢这样顶他,恨恨地说:“你别得意,我准让你在银行账号自动解冻 以前判你承担十万八万元,你走着瞧吧!” 我们的谈话不欢而散,审判长无功而回,我也气虎虎地回到家里。坐在沙发上 一面抽烟一面想:都已经八十年代中叶了,健全法制的口号都喊了十几年了,浙南 山区的法院居然还是这些不懂法的不法之徒在掌法,难怪权大于法的事情在中国层 出不穷,总也消灭不了! 我越想越想不通,越想越觉得这个世道太不讲理,忽然眼前一阵发黑,就什么 也不知道了。等到醒来,才知道我晕倒以后,家人把我送进了医院,经抢救方才活 了过来。从此我血压升高,动脉硬化,接受大夫建议,住院治疗。治疗期间,贸易 货栈和餐厅的业务,统统归小虎经管。他为了让我安心静养,所有业务上和官司上 的消息,全部对我封锁,不让我知道,更不让我参与。 等到我病情稍有好转, 出院回家以后,才知道中院审判长趁我病重住院期间,来传贸易货栈法人谈话,因 我住院,就由法人代表葛虎到庭。审判长重弹“调解”老调,再次威胁:如不服调 解,就有可能判处承担十万八万,到时候贸易货栈的资产如果不够,还要没收家庭 财产抵债。小虎到底年轻,被他一唬两唬的,心里有些害怕了,再说我重病住院, 像这样的官司不如早点儿了结的好,于是就将心一横,自作主张地在调解书上签了 字了。这边一签字,我在景云农行的账号也宣布解冻,不过账面上已经少了三万三 千元了。 我一听是这样的结果,大骂小虎无用。老伴儿过来相劝,连说此事是她的主意, 与小虎无关;又再三劝我不要为这几个钱生气伤身。我口头上答应着,心里总不服 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