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为泉水甘当儿孙 从杭州回到景云的路上,我就在反复思谋:想一个什么办法,才能把这个活的 “金矿”争取到我的手中呢? 解放以前,景云的山,也和土地一样,是属于私人所有的。山主拥有一座或几 座山,主要的生财之道是育林卖树。景云南乡山高林密,土地贫瘠,不适宜种粮食, 老百姓主要的谋生手段是伐木、背树,山主们也从来没想到要在山上开矿。解放后 土地改革,能种庄稼的土地分到了各家各户,不能耕种的荒山、荒滩则归村子所有。 人民公社化的时候,所有土地包括荒山、荒滩都集中到大队管理。最近搞土地承包 制,能开荒或能植树的山,也分片承包给社员。杲风既然算是高庄的成员之一,他 所耕种的那一片坡地,自然也是由他承包了的。他是个九十多岁的孤老头子,没有 子女,第一承包期不可能太长,第二一旦他寿终正寝,土地房屋就要收归村有,因 此也不存在继承和承包的问题。看起来,要想取得矿泉水的开采权,只能找高庄村 委会商量了。 但是我与高庄毫无关系,不能出面承包,最多只能租用。我要租这片山坡地干 什么?如果明打明地告诉人家:我要开采这里的矿泉水发大财,他们也不是傻子, 自然就要拿我一手,也会拿水当酒卖的。这样,发财的就不是我,而是他们了。 我必须在杲风的身上做点儿文章,让杲风和我有了某种密切的关系,然后再给 村委和村民们一些好处,用最低的代价,取得这口泉水最长时间的开采权。 我一回到家里,就买了一些吃的喝的穿的用的,再次到杲风那里去摸底。 有了上一次的交情,这一次杲风老人对我亲近多了。正如他自己所说,他相信 “缘份”,是个无则不贪图有则不推脱的人。我带给他的东西,他不但照单全收, 也不说个“谢”字。两个人依旧坐在门前树下的大石头上,一杯接一杯地开怀畅饮。 话题渐渐地被我引到了他所立足的这一片土地上。据他说:他从栖真寺被逐出 到高庄寻找自己的出生地,路过这里的时候,这里到处是荆棘和荒草,是这圹甘甜 清凉的山泉吸引了他,使他徘徊许久,不忍离去。等他明白高庄已经不是他的家乡, 他就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这里作为他的终老之地。当时的规矩,穷人种山,五年之内 不用向山主交纳地租,也不用向国家交纳钱粮。正好在第五年上,山主没有了,村 里在进行土改,但是既没人想到要分他的土地,也没人想到要分给他土地。是他自 己觉得开荒已经满五年,应该交租纳税了。他找到村长,才算给了他一张土地证, 就把他自己开的这几亩坡地算是分给了他。后来搞互助组、初级社、高级社,都因 为这里过于偏僻,没人来跟他合作,也没人来动员他跟别人合作,直到公社化以后, 村长才偶然地路过这里,告诉他说:他算是高庄大队第六生产队的人,只要每年把 公粮送到生产队去,就没他什么事情了。所以解放四十多年来,实际上他是全村唯 一的一个单干户。 我问他:前不久农村搞土地承包制,他是怎么承包的。他笑着说:这事情他也 听说过:土地一包三年,荒山一包二十年。不过村里人都觉得他已经九十多岁,又 没子女,过一天算一天,没有必要搞什么承包合同了。所以直到今天,他依旧保留 着单干的身份,没搞承包。 我因势利导地问他:在他百年之后,这坟墓的祭扫、忌日的祭祀,是怎么安排 的。也许因为他以前是个虔诚的佛教徒,对身外的一切都看得开,独有对身后的祭 祀却看得很重。一提到这个问题,不由得立刻神色凄然起来,喟然长叹,说他从小 出家,中年还俗,是一种罪孽,命中既然注定无妻子儿女,大概死后只能做荒山野 鬼,没有这样的福气可以享受后人的祭祀了。 我立刻抓住这个机会趁虚而入:第一,我有三个儿子,如果他不嫌弃,可以过 继一个给他做“祀孙”,在他百年之后,保证年年清明上坟祭扫;第二,我特别喜 欢这个地方,也想把自己的坟地做在这里,如果能够以“祀孙”的身份买下或租下 这块地,立刻就可以把我和他的空坟先做起来,让他安心。只要我的坟也做在这里, 还怕“祀孙”在祭完我的坟以后不去祭他的坟么? 我的这两句话,果然打动了他的心。这个开朗的老人,终于高兴得紧紧地握住 了我的手,发自肺腑地说:“我一生没有任何牵挂,怕只怕死后要做饿鬼。日子越 来越近了,这件事情想得也越多。如果你葛老板真有这样的心思,那真是老汉我的 福气。这块地,反正村里人谁也不会要,我死了以后,不是抛荒,就是植树,不值 几个钱的。只要你葛老板肯破费,我看不论是买是租,都好商量。现任村长和支书, 都是我族孙一辈,尽管平时没有什么来往,我的最后要求,他们总不能不考虑吧?” 我没想到事情会进展得这样顺利。时间紧迫,事不宜迟,必须抓紧时机,趁热 打铁。我跟他商定:两天以后,我把儿子带来,先认了爷爷,然后一起到高庄去找 村长和支书,协商购买还是租用这块山坡地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