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盯稍的是个业余小特务 两周的寒假,很快就过去了。他们回校后不久,就接到通知,所有劳动考察的 右派,全部转移到北京东面的密云钢铁厂去劳动,接受工人阶级的改造。 据说,密云钢铁厂是五八年“大炼钢铁”时代由北京团市委和高教部投资兴建 的,号称“共产主义的大熔炉”。劳动者主要是从各厂矿抽调的技术工人和北京市 高等院校的学生。把各大学二类处理的右派放到那里去改造,在当权者看来当然是 十分理想的了。 小高在密云钢铁厂砸过矿石,开过电锯,还当过炉前工。 离开学校,来到密云,这对他们的“来港”计划,无疑将增加许多难以克服的 主观方面的困难。此外,在客观方面,由于著名翻译家、右派分子傅雷之子傅聪 (著名钢琴家)在五八年“出逃”,使得最高当局加强了出入境的管制。门户本来 就很严的“毛家大院儿”,大门关得更紧了。 这期间,他们也曾与英国驻京代办处通过电话,但回答是十分客气的一句“爱 莫能助”,十足的外交辞令。祯祥又与她父亲通过几封信。大概正因为这频繁的通 信,引起了有关当局的注意。他们两个还都蒙在鼓里,全然不知道已经被人家“盯” 上了。 北师院党委派往密云管理右派学生的干部有两名,一名叫杨鸿运,一名叫孙泽 先。杨鸿运为人忠厚,对右派学生们毫无居高临下的架子。他从西山一直跟着学生 们到密云,像朋友一样对待这些“犯错误的学生”。时隔二十余年之后,在八零年 的某一天,小高曾经与杨鸿运邂逅相遇,他当时在《北京日报》当编辑室主任。谈 到二十年前的往事,两人相对哈哈一笑了之。孙泽先则为人阴险而狡诈,心地险恶。 一到密云,他的两只鼠眼就盯上了小高和陈祯祥,密切地注视着他们的一言一行、 一举一动而不露声色。他对他们的恋爱采取的是“欲擒故纵”的对策,而把重点专 注于他们的“来港”计划。 到了密云之后,一切作息时间都跟着工厂走,于是右派学生们每月也有了两天 的法定公休日。小高与陈祯祥常常利用这两天假期进城幽会,住在学校为劳动考察 的右派学生们返京而提供的房间里,商议“来港”的一些细节。这些活动,孙泽先 全都知道,而且总要派一个人在暗中监视他们,而他们当时却全然不知。 有一次,他们从密云进城,下了火车就已经是晚上十点钟,转乘102 路无轨末 班车到甘家口下车,公共汽车已经没有了,只好步行去北师院。两个人相依相偎地 沿着阜外大街一直向西走。时间已近午夜,路上行人很少,天空中挂着一弯残月。 面对此情此景,小高突然想起了李煜的一首《乌夜啼》,就低声吟诵:“无言独上 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番滋味在 心头。” 祯祥听了说:“不对,两个人有说有笑,是‘无言’吗?是‘独自’吗?是 ‘寂寞’吗?” 小高笑了起来:“咱们与李后主相隔一千多年,哪里会有相同的意境?借用一 下词句罢了。” 时已深夜,用不着遮遮掩掩的,他们俩就直接住进了北师院中文系四楼的一间 房间。学校放假了,整座楼空荡荡的,只有他们的屋子里亮着灯光。他们匆匆洗漱 完毕,刚息灯就寝,忽然听见楼道中有轻轻的脚步声。小高推了推祯祥,小声说: “你听,外边有人。” 她也听见了,惊讶地说:“都过了半夜了,怎么还会有人呢?” 两人再侧耳细听,脚步声又没了。小高要起来开门去看,小陈一把搂住了他, 负气地说:“管他是谁呢,别理他,咱们又没犯法!” 小高叹了口气:“作为两个自然人,咱们并没有犯上帝的法;可是作为北师院 的学生,作为毛家大院儿的贱民,他们说你犯法就犯法。咱们俩被判劳改,你说犯 了什么法了?” 第二天,他们故意起得很晚,倒是没人来敲门。中午到食堂吃饭的时候,忽然 看见与他们一起在密云改造的数学系的一个右派,也在食堂的一角吃饭,还贼头贼 脑地直往他们这边看。他们会心地交换了一下眼色,终于明白了:昨晚跟踪他们的 那个人,原来就是这个业余小特务! 两天的假,必须按时归队,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因为他们不但是被监督劳动的 右派学生,而且享受着特殊严密的监督。在这种情况下,他们的“来港”计划,根 本无法付诸实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