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回 借刀杀人,巴正侯冒名纵火 飞镖弄鬼,黄无威装死擒敌 正月十一日白叔炎带领残兵败将撤离凤鸣川以后,芦正乙这才想起他的借刀杀 人之计来,赶紧跟他爹说了。芦伯才听了大加赞赏,当即把巴正侯叫来,给以奖励, 叫他黄昏以后,照计行事。 黄昏以前,巴正侯带上原来的那两个伙计,晃晃悠悠地来到了杨大中家门前。 杨家自从上次被巴正侯一把火烧了之后,在张少才和吕志青两家的协助之下,日夜 赶扎苇把子,赶好天儿中午用热水和泥抢着苫上背,一连忙了好几天,总算把房子 修好了。一家人从张、吕两家的炕上挪回自家炕上,才睡了两个夜晚。头一天归置 归置屋子,今天大中两口子和妹妹菊花又都进塘打苇子去了,家里只剩下老两口儿 和孙子小宝。 年初五巴正侯路过这里,冒名黄天威烧了杨大中的房,他原以为年轻人血气方 刚,一定会到凤北岭去找黄天威干架的,却没有想到他们这些刚从外地逃荒来的 “新来户”特另能忍,几次叫人来打听,都说他家只忙于修整房子,“惹不起,躲 得起”,自认倒楣算了。为此,巴正侯才找芦正乙,主张再来一次冒名顶替,一定 要把杨大中的火气逗上来才算罢休。 巴正侯这一次来绝的,叫两个伙计到房后去放火,自己推开院门儿走进院子里, 开开半扇房门,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地站着说: “老头儿,你儿子呐?七天以前是我烧了你家的房,你儿子怎么不找我去?我 黄无威敬的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最瞧不上那三脚踢不出一个屁来的包屎蛋!什 么叫‘惹不起,躲得起’?告诉你儿子:他想躲,我偏叫他躲不起!他不敢露头, 你们家什么时候修好了房子我什么时候来点火,一直烧到他有了火性方才罢休。怎 么样?你儿子能比芦伯才还厉害吗?你知道不知道?连芦伯才都叫我打服了。你儿 子要服软,那就软到底:朗天晚上,叫他把妹妹送到凤北岭来,我就饶了他,叫他 一声‘大舅子’就算完了!哈哈!” 刚说到这里,房后噼噼啪啪地响起了干苇子着火的声音,巴正侯退出身来,把 房门“砰”地一声关上,扣上镣铞儿,顺手绰起一把粪叉来,把门插死了,狂笑着 跑出院门儿,带上两名伙计管自走了。 这时候火苗儿已经窜上了房顶,杨老汉两口子抱着孙子在门后又砸又晃又喊, 隔壁吕志青家的人听见,不知出了什么事儿,开门儿出来一看,见火都上了房了, 急忙先拔掉粪叉把人放了出来,然后招呼张家一起来救火。正好这时候大中两口子 和妹妹都已经走出苇塘外面来了,老远看见自己家又着了火,还看见三个人拍手笑 着扬长而去,心里登时明白几分,手握着钐镰拔脚就追。杨菊花也明白是怎么回事 儿,扔下镰刀,快步追上大中,拽着他边跑边喊: “哥!先救火要紧,坏蛋们跑不了,早晚得找他们算账!” 幸亏房子是新苫的背,滑秸泥只上了冻,并没有干,火一烤,就化成稀泥了。 这一次又是在房后檐下点的火,不像上次那样一着一大片,救都没法儿救。大中兄 妹三人赶到家,跟众人在一起泼了几桶水,使三齿子把着了火的苇把子扒了下来, 火基本就灭了,只是房顶上露出了一个窟隆,在房里就能看到天上的星星。 这一回,杨老汉既不瞒着刚才的事儿,也不挡着儿子去找黄天威了。由于他们 住的地方十分偏僻,这几天来凤北岭发生的天翻地地覆的大事杨、吕、张三家还一 点儿也不知道,但是他们来到凤鸣川已经三年,有意无意中也曾经听到不少人讲起 过黄天威,尤其是前年天齐庙庙会上黄天威打擂台夺得了当年的魁首以后,英名远 扬,人人都夸他是个武艺高强、相貌英俊、人品端正的好青年;而两次纵火自称是 黄天威的那个人,长得矮小粗壮,蒜头鼻子眯缝眼,左手还缺两个手指头,不但其 貌不扬,而且说话办事,完全是一副流氓腔、土匪相。杨老汉根据自己的直觉,已 经怀疑这两个黄天威并不是一个人了。但是当杨老汉讲完了这第二次纵火的经过, 杨大中已经暴跳如雷,按捺不住,一定要找黄天威去问个明白,见个高低。杨老汉 拦阻不住,也不想拦阻,只是吩咐他见到了黄天威以后,不要鲁莽冒失,先把事情 讲清楚问明白了再说。杨大中随口答应一声,饭也来不及吃,就往凤北岭飞奔而去。 刚才杨老汉讲述“黄天威”纵火的经过,一再提到叫杨大中把妹妹送去,万事 全休,当着众人,杨菊花羞得躲进了屋里去。等到她走出门来,杨大中已经走了, 急得她连声埋怨她爹说: “爹怎么放他一个人去了?您不知道他的火爆性子?这会儿又在火头上,去找 黄天威,还能说得清楚哇?这一去,准会不分青红皂白,乱打一锅粥,把事情越弄 越糟!您把他放走了,怎么就不叫一声我?” 杨老汉明知道女儿仔细,武艺也高,只是刚才忙乱之中,没有想起来,急忙叫 女儿结束一下,快去追她哥哥,千万别又打出祸来。 杨大中怒气冲冲,低着头大步流星地急走,杨菊花紧赶慢赶,一直追到凤北岭 的村东路口,才看见了哥哥的影子。凤北岭人跟芦伯才之间的纠葛虽然已经在头一 天宣告和平解决,但谁都知道那只是表面文章,因此凤北岭的村头路口依旧日夜都 有岗哨把守。杨大中不明就里,大踏步只顾往村子里闯,突然听得暗影里有人大喊 一声: “谁?干什么的?” 杨大中性子固然火爆,但并不是浑小子,不是心中有了火气就逮谁跟谁发火的 那一路人。到了凤北岭,正想找个人打听一下黄天威家住哪儿,忽然有人问话,心 中反倒高兴起来,连忙站住,客客气气他说: “借问一声,黄无威家住在什么地方?” 那哨兵听说是找黄天威的,又见他背插大刀,单身一人,进村来的时候也不躲 躲藏藏,不像是坏人的样子。另外,这几天来凤北岭人联合刘三场和常仙屯的小青 年们打败了中央军,刘、常二村各分到了十五支步枪,也成立了村自卫队,消息传 了出去,今天一天里邻近各村中血气方刚的小青年们纷纷来找柳、叶、黄三人,联 系组织各村的自卫队,因此哨兵并不怀疑其他,只是问了一句: “你是那个村子的?找黄天威是不是为了自卫队的事儿?” 杨大中还不懂得什么叫自卫队,只听清了“自卫”两字,就随口答应说: “我姓杨,是东面塘边儿上的,正是为自卫的事儿找黄天威,劳驾给指引一下 吧!” 武工队的哨兵,不像正规军那么严格,他把杨大中带到了看得见黄家的地方, 指点清楚了,就回来继续站岗。 在哨兵带领杨大中进村的工夫,杨菊花就跟在他们身后不远,由于她贴着墙根 儿在阴影里走,所以杨大中和那哨兵都没有看见她。 这时候,天色虽然断黑了,其实入夜还不久,黄家的院门虽然关着,却没有下 闩,杨大中推门而入,“吱吽”一声,黄天威在屋里听见,习惯地喊了一声:“谁?” 一条陌生的嗓子在院子里粗声粗气地回答: “黄天威!有种的你出来,给你送妹妹来了!” 黄天威听了一愣,点着名字,口出不逊,却又牵扯上什么“妹妹”,嗓音陌生, 不知是谁,脑子里一闪,猜想到准是来叫号儿的,也不害怕,一口吹灭了灯,顺手 绰起枕头下边的大刀,翻身就想去开门。刚一伸手,黑暗里被人挡住了,心知是妹 妹黄芝兰,也不出声儿。黄芝兰把哥哥推到一边儿,自己先开开一条门缝儿,往外 一张,见并无动静,急把房门拽开,兄妹二人一左一右闪出门外,在门边阴影里隐 住身子,睁眼一看,院门洞开,院子里却不见有人。正惊奇间,听见院门儿旁边的 阴影里有条粗嘎的嗓音又响了: “不用害怕,明人不作暗事,我在这儿。”说着,那人从阴影里走了出来,站 在院子正中。 正月十二的月亮,虽然不圆,却相当亮,月光下只见是一条大汉,站在那里, 跟半截铁塔相似,肩头上面,歪把儿的刀柄看得清清楚楚,分明背着兵器。黄天威 也从阴影里走了出来,离那人五六步远站定,拱手发问: “请问壮土,尊姓大名、黑夜里来会,有什么见教?” 那人鼻子里哼了一声,火气挺冲地回答: “别给我来那一套!我是谁,你应该清楚。你欺负我们新来户,三番两次,趁 我不在家里,找碴儿生事;还连躲都不让我们躲,黄天威,你仗着前年打擂台得胜 的威风,欺人大甚了,我今天不躲你,特地来会你一会!” 说着,一伸手,从背上拔出刀来,骑马蹲裆,横刀胸前,摆了一个守势,等待 黄天威来攻。 黄天威被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见对方只取守势,并不进攻,也不想先动 手,脑子里却在想:这个人,根本不认识,他却知道我天齐庙打擂台的事儿,又口 口声声说我欺负他,莫不是芦伯才明面儿上服输暗地里使劲儿,私下里勾结武艺高 强的杆子土匪找碴儿报复来了?这么一想,他也横刀在胸前,左手在刀背上一搭, 施了个礼问: “你到底是什么人?要是为了争个武艺上的高低,咱们俩无冤无仇,黑夜里交 手,谁伤了谁也不合适,兄弟愿意退让一步,甘拜下风,只请留下大名,往后随时 请教。如果你是芦伯才的人,替芦怕才来报仇卖命的,尽管兄弟本事不济,也一定 奉陪到底!” 杨大中一听黄天威又提起他是芦伯才的人,心中怒火再也按捺不住,忿忿他说: “你口口声声,总说我是芦伯才的人,你有什么根据?事到如今,我看你也不 是讲理的人,别啰嗦,看刀吧!” 说着,抢上两步,抡刀就砍。黄天威不慌不忙,举刀相迎,两人一来一往,在 夜凉如水、月色如洗的空阔大院子里,各展生平本事,格斗起来。斗有二十来个回 合,黄天威感到那人刀法纯熟,攻守得当,手脚利落,腾跳轻快,武艺不在自己之 下,心中暗暗赞佩;可一想到他有如此高明的武艺,却要为芦伯才卖命,心中又有 些鄙夷他,觉得这样的人,不给他点儿厉害看看,只当是天下无人,难免要仗着这 一深好武艺去为非作歹。这么一想,黄天威招数一变,使出祖传的“追分快刀”刀 法,那刀上下飞舞,友右盘旋,疾如闪电,快似流星,刀光罩身,不见人影,进刀 紧紧相逼,架隔招招有法,真里有假,假中藏真,令人难辨真假,不知何处是刀, 何处是人,简直叫杨大中眼花缭乱,无隙可寻,无懈可击,心中也真佩服黄天威刀 法厉害,名不虚传,只为仇恨在胸,既不惧怕,也不相让,更不愿败阵,于是也拿 出舅舅秘传的“环路开屏”刀法,以快对快,以假敌假。只见他身影藏在刀屏之后, 忽前忽后,忽左忽右,一团白光,只在黄天威前后左右团团乱转。 黄芝兰隐身在门边檐下观战,只看见院子里两团白光,一会儿滚过来,一会儿 滚过去,时而两刀相击,叮噹作响,金星飞迸;时而翻身跃起,刀中带打,脚踢拳 击。看得黄芝兰心中十分佩服,本想上前助哥哥一臂之力,但一者看见哥哥刃法不 乱,并不怯阵,也未拿出看家绝招儿,相信哥哥必有破敌之法,取胜之术;二者看 那人武艺精熟,刀法厉害,一拳一脚,使的全是武林正路本事,并无邪门歪道,也 想看看这个人的武术到底有何奇绝之处,趁此机会,偷学他一手,以便取长补短, 融进自己的剑法中去。因此只是紧握剑柄,瞪圆了两眼,屏声息气地在一旁静静观 战,不到哥哥危急关头,不想出阵。 两人在院子中心又斗了二三十合,依旧不分胜负。黄无威的“追凤快刀”,虽 然还不是他的绝招儿,但也已经相当厉害,平常人是万难抵敌的;今天棋逢敌手, 将遇良材,对方也使出了一路快刀刀法,以快对快,使自己不得不分出一半儿心神 去盯住对方的快刀,从而影响了自己施展快刀去进攻,双方都把一半儿招数用到遮 拦架隔上去,难怪只能打个平手,谁也不能克敌致胜了。 黄天威心里佩服对方的武艺,决心把他擒住,好问出一个究竟来,于是招数又 一变,终于使出了看家本事“斩神刀”刀法。 杨大中正在全神贯注地对付黄天威的“快刀”,忽见对手招数又一变,那团原 先只有四尺大小的白光,猛然间扩大了一半儿还多,足有六七尺大小,速度却依旧 不变,就地滚滚逼来,看上去,就好像黄天威的那把刀已经脱手,而是用一根绳子 拴在刀柄上当作流星锤一般地呼呼飞舞。那刀光快如闪电,不离杨大中的头上脚下, 而杨大中的刀光,却只能罩住自己,根本到不了黄天威的身边。换言之,黄天威可 以不用防守而专门进攻,而杨大中则只能防守而不能进攻了。 杨大中本是武林高手,个中奥秘,完全清楚明白,知道黄天威的武艺高出自己 一筹,再要战下去,自己必然要以败局告终;不敢恋战,橐地跳出圈外,双脚立定, 不慌不忙地说: “黄天威,今天我来得匆忙,没吃晚饭,如今肚子饿了,算是便宜了你,咱们 改日再会,不跟你斗出个胜败结果来,决不罢休!”说完,一个转身,窜出门外。 黄天威不舍,拔脚就追。黄芝兰在身后直喊: “哥哥别追!黑夜里要防暗算!” 黄天威仗着在本村街上,熟悉路径,没有理睬妹妹,紧追不舍。正月十几,虽 然已经开春,夜晚天气还很凉,街上连一个行人也没有。黄天威刚追出院儿门,只 见一条黑影儿从自己身边如飞一般直窜进对面院墙下的阴影之中,黄天威立刻举刀 向那黑影儿追去。刚追了几步,只听得对面阴影中有个女子尖声细气地喊了一声: “看镶!”黄天成本能地站住了脚,瞪大了眼睛扬起了刀,准备去拨,半响,却不 见有动静,这才想到是望凤接应的人虚晃一招,目的是让那人逃走。他四下一看, 果然看见一条黑影儿往东如飞而去。黄天威略一愣神,想到身后还有妹妹,就不理 睬那望风的女子,快步去追那黑影儿 ,刚跑了几步,背后那女子又喊了一声: “看镖!”黄天威只当她还是虚晃一招,没有理她,不料背后“嗖”地一声响,急 忙闪身,一件东西从他肩头上面一寸处飞过、掉在前面地上,听那落地的声音,才 知道是块小石头。黄天威又一次被戏弄,抬头一看,逃跑的黑影儿已经不见了。黄 天威一生气,正想找那望风的女子算账,一回头,见那边月亮地儿里叮叮噹噹地已 经打了起来。仔细一看,一个穿花棉袄的是自己的妹妹,还有一个穿黑棉袄的女子, 从来没有见过。两个人两把剑,在月光下上下翻飞,有如蛟龙出洞,恰似银蛇狂舞。 要论黄芝兰的剑法,尽管比不上玉娟,在凤北岭的姑娘们中间,也算得上是个尖子, 可是比起那个黑衣女子来,却明显不是对手。两人战不十合,黄芝兰已经抵挡不住, 连连后退,只辨得招架,无力反击,眼看就要退到自己家大门口了。更奇怪的是, 黄芝兰几次露出了破绽,那女子却并不趁机取胜,反而收回剑去,采取守势,等着 黄芝兰再次进攻,根本就没有伤人的意思,倒像是武艺高强的大姐姐逗弄着刚刚学 武的小妹妹玩儿似的。黄无威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心里暗暗纳罕,明知自己妹妹 不是她对手,就举 刀迎了上去,喊了一声: “妹妹退下,看我来擒住她。” 黄芝兰已经领教过这个女子的厉害,一边橐地跳出圈子,一边嘱咐她哥哥: “哥哥当心!” 黄天威却错领了他妹妹的意思,以为芝兰见这女子心肠不恶,嘱咐他当心不要 伤了她。其实黄天威自己正有此意,所以一上场来,并不先动手,却横刀当胸,有 礼貌地问: “请问你是什么人?刚才那人说什么‘送妹妹来了’,是不是说你?” 刚才杨大中进了黄天威的门,杨菊花就隐身在院儿门外面给哥哥望风,两眼一 会几看着街上;一会儿看着院子里,所以杨大中一进门儿说的那句气话她也听得明 明白白,这会儿听黄天威又提这句话,登时羞红了脸,幸亏是在月下,谁也看不见, 她只说了一句: “少废话,只要你赢得了我这口剑,我就什么都告诉你!” 说着,一个“仙人指路”,分心就刺。黄天威举刀“拨草寻蛇”,轻轻格开; 杨菊花“白鹤亮翅”,继续采取攻势,黄天威“紫燕斜飞”,侧身让过;杨菊花抡 圆了长剑,一个“油锤贯顶”,直向黄天威头顶劈去,黄天威一个“关平献印”, 略一蹲身,一手捏刀柄,一手托刀尖,平刀向上迎去,打算试一试这女子到底有多 大的力量;杨菊花识破了招数,那剑原是直劈下来的,到了半空中,忽然一个“峰 回路转”,剑锋斜劈下来,直取对方托住刀尖的左手;黄天威眼明手快,急忙缩回 左手,一个“金狮摆头”,哈腰躲过,顺手一个“枯树盘根”,改攻对手下三路; 杨菊花趁势一个“玉兔过涧”,跳在一旁。黄天威见这个女子出剑干净,躲闪利落, 腾跳轻捷,身手不凡,更不忍加害,趁她跳出圈外的工夫,又一次横刀当胸,威严 中带着平和地问: “请问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把刚才那人放跑了?要是再不说明白,我可 要不客气啦!” 那女子把剑一指,不领情地回答说: “别啰嗦!看剑!” 说完,举剑进逼,一个劲儿地往黄天威身边靠拢,打算发挥北路长剑轻捷的特 色近身进攻取胜。剑法流派虽多,归纳起来,大致上可以分为南剑、北剑两路,又 有长穗短穗之别。南路剑花哨,以快速和优美著称;北路剑看上去没有南路剑那样 花团锦簇,只以轻捷近攻和招数多变取胜,比南路剑更利于实战。杨菊花刚才见哥 哥以力相敌,未能得胜,自己上场交手,初试了几招儿,见黄天威刀法实实在在, 并不狡诈,就惦着用轻捷多变和近攻胜他。只见她再次交锋,那剑并不上下翻飞, 却像一只小麻雀似的,只在黄天威前后左右欢蹦乱跳,忽而靠近,忽而远离,一旦 身子靠进,那剑就十分轻捷地寻找破绽之处连劈带削,又搠又刺,等到举刀还击, 她又已经跳到远处去了。要不是黄天威有十分扎实的武功根底,只要稍有疏忽,就 会被刺被削,败于杨菊花手中。 黄芝兰隐身在自家门前,见杨菊花这种打法,十分新鲜而有趣,不禁看得呆了。 黄天威发现自己已经被那女子逗弄戏耍,再要跟她客气相让,还真当自己软弱可欺 了,于是也来一个大哥哥逗弄小妹妹,借大刀片儿比长剑份量重这一特点,把那刀 舞得就跟风车相似,快得连水也泼不进去,紧紧地从正面逼向杨菊花,叫她那把轻 飘飘的长剑刺不进砍不着。杨菊花又想发挥自己身子轻捷善于跳跃的特点,三番五 次地纵横腾跳,想跳到黄天威的背后攻他的后路。但是武术中两人交锋,要想躲开 前路去攻对方后路,是一件极难的事情。因为攻的人从前面转到后面,是在圆周上 运动,而守的人向后转迎敌,是在圆心上运动。黄天威见杨菊花使的是笨招儿,干 脆就在这笨招儿上多逗逗她:前面是点水不漏,后面故意破绽百出,引诱杨菊花来 攻后路;等到杨菊花费了好大的力气从前面连蹦带跳地绕到了他的后面,他只消踮 起一只脚尖,将身子轻轻一拧,就又与杨菊花正面相对了。 杨菊花一连转了五六个圈子,直累得呼呼气喘,方才知道自己的本事比起黄天 威来,还差得远着呢!她不愿自己被黄无威戏弄,而且也明白再斗下去,自己必然 会败在黄天威的手中。因此她突然跳出圈外,离黄天威四五步远站定说: “我哥哥走远了,我得追我哥哥去。今天暂且收场,下次跟我哥哥再来会你。 劝你不要来追!”说着,转身往东飞奔而去。 黄天威对于这兄妹二人的行踪实在感到奇怪,刚才要不是这个妹妹出来拦住杀 了一阵,那个男的很可能已经束手受擒了。为了要弄清这两个人的底细,他决心逮 住一个问问明白。哥哥跑了,就逮妹妹。看起来,妹妹的功夫不如哥哥,逮妹妹可 能还要容易些。这么-想,他拨脚就追。看看相距只有三四丈远了,只见那女子回 身右手一扬,喝了一声:“看镖!”一件暗器迎面飞来。黄天威心想这女子惯会弄 玄虚,嘴里喊“看镖”,打出来的,无非仍是块石头子儿,等那暗器飞到了跟前, 伸手一抓,就抓到了手里,不料这一回打出来的,果然是一支飞镖,黄无威一把抓 在锋刃上,掌心被划破了,流出血来,不过并不怎么痛,脚下仍不停步地向前追。 那女子因回身打暗器稍站了一站,跟黄天威的距离只有两三丈远了。她见一镖没有 打着黄天威,接着右手一扬,又打出一镖,嘴里刚喊出一声“着”,只见黄天威跑 着跑着,先是“啊”地叫了一声,身子突然向后一仰,接着“噹啷”一声,钢刀落 地。杨菊花从远处一看,见黄天威摔倒在地,挣扎了几下就一动不动了,喊了一声: “啊呀,糟了!真打中了!”快步如飞地跑回来,蹲下低头一看,只见黄天威左手 压胸,右手紧按咽喉,手指缝中露出半截飞镖的后尾,脖子上流着鲜血。杨菊花赶 紧拔出那镖来,一摸,粘乎乎的,再摸摸他的脖子,血还在流;推推他的身子,一 点儿反应也没有,俯身到他鼻子底下一听,进气出气全没有了。杨菊花没有想到自 己一镖居然打死了黄天威,不由得“哇”地一声哭出声来,两腿一软,双膝在黄天 威身旁一跪,“噹啷”一声扔下了宝剑,一头趴在黄天威身上,十分伤心地边哭着 边说: “天威哥,我可不是存心要杀你呀!尽管你不认识我,可我前年在天齐庙的庙 会上就认识你了!听到大伙儿都夸你,我心里也是非常钦佩你、喜欢你的呀!只为 咱们无亲无故,小妹心里的这句话,只能一直藏在心里。谁想到你本领这样高强, 怎么会屈死在最佩服你、最喜欢你的人的手里呀!天威哥,我对不起你,你等我一 等,我随后就到!今生今世,咱们活着没有缘份,倒成了冤家,但求死后相会,消 除误会吧!” 说着,泪水满面地对着“尸体”拜了两拜,正想抬头回身去摸宝剑,两只手却 突然被“死人”抓住了。杨菊花吃了一惊,猛一直腰,由于双手抓在“死人”手里, 失去了重心,上身向前一扑,整个儿压在黄天威的胸口上。黄天威往起一坐,把杨 菊花的双手往背后一拧,杨菊花的身子就翻了过来,变成仰面朝天地被拥抱在黄天 威的怀中了。黄天威借着月光,脸对着脸地注视着杨菊花,好一阵子没有说话。杨 菊花知道上当,又羞又臊,心里突突乱跳,完全失去了抵抗力,所以黄天威只是轻 轻地一拉,就把她拉得趴倒在他的胸口上了。紧接着黄天威又翻身坐起,等于把她 拥在怀里一般,而且还一言不发脸对着脸儿目不转睛地细认细看,杨菊花那少女的 心,还只当黄天威在看她长得美不美呢!这一来,杨菊花更加害羞了,闭上了眼睛, 不敢看人,可是两只手还被黄天威紧紧拽住,想躲也无处可躲,挣扎了一下,干脆 把脸埋到黄天威的腋下去。 黄天咸也感到不大好意思,可又不敢马上放了她,就保持着这个半拥半抱的姿 势轻声地问她: “你是谁?你们兄妹俩今天晚上找我到底为了什么?” 杨菊花也轻声地半嗔着说: “你要我告诉你,也得先松开手哇!这个样子,你叫我怎么说话?” 黄天威听她说话的口气,知道她并没有趁机溜走的意思,就松开了手,还从肩 后了她一下,两个人都站起身来。 杨菊花伸手拢了拢弄乱了的头发,低着头半带忸怩半带惭愧地把自己姓甚名谁、 家住何处、哥哥为什么要找上门来以及自己为什么要跟来保护排解等等情况简要清 楚他说了一遍…… 黄芝兰隐身在自家门前的阴影里观战,见哥哥翻身坐起,把杨菊花拥在怀中, 那姑娘还把脑袋一个劲儿地往哥哥怀里钻,尽管两个人都不说话,却相当亲密。黄 芝兰暗暗骂了一声: “哼,你们装神弄鬼的,原来演的是《比武招亲》这一出戏,只糊弄我一个呀!” 碰上这场面,做妹妹的不好意思再出头,只好蔫不几儿地从原路又溜回去了。 这一出戏,杨大中躲在旁边也看了个一清二楚。心里直骂:“这丫头,原来是 看上了黄天威了,怪不得上次黄天威烧了咱家房子,你不让我找他来呢!敢情家里 有个吃里扒外的哩!竟往人家胳肢窝底下钻!”这一来,气得杨大中扭头就走,也 不想去管妹妹怎么脱身了。走了一程,想想就这样把妹妹扔给仇人丢手不管,一者 兄妹之情,于心不忍;二者在爹娘面前,也无法交代,就又转身回来,正好看见杨 菊花低头站在黄天威面前说完了来凤北岭的经过,歉意地问: “天威哥,我这第二镖,把你给打伤了吧?” 黄天威笑了笑说: “没有哇,我一闪身躲了过去,故意叫了一声,趁势跌倒,右手把接住的那支 镖斜揞在脖子上,让手上的血顺着脖子往下流;左手挡住胸口,是不让你摸到我的 心跳……” 杨菊花半带撒娇半带嗔地扭动了一下身子,说了声: “天威哥,你真坏……”刚把手伸到黄无威脖子跟前要去摸他是不是确实未曾 受伤,这时候,杨大中再也忍耐不住了,在阴影里大喊一声: “菊花儿!不想吃晚饭啦?” 杨菊花万万没有料到哥哥并没有走远,而且偏在这节骨眼儿上喊这要命的一声, 一害臊,也顾不得听黄天威解释那放火的事儿了,忙哈腰从地上拣起了自己的剑, 一溜烟儿似的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