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回 抓鬏夫妻,生离二十载刚团聚又死别 混帐兄弟,统率三百兵方进攻即撤离 正月二十一日清晨,芦正春领着乔装改扮了的母亲,混出了村子,直奔凤北岭 而来。上一次她们母子二人逃出芦家,由于没有地方落脚,只想穿苇塘往北到沟帮 子车站搭火车回新民老家,因此让芦伯才派人给抓回去了。这一回,她们母子有了 靠山,有了落脚之处,再也不怕芦伯才派人来追。她们在凤北岭村南遇到岗哨,被 带到百年古柳下面的柳爷爷家里──武工队的队部。 柳爷爷和柳望春到锦州办事儿去了,叶超元在“值班”。还有县大队领导巩则 生也在这里。芦正春一进门,禁不住满心喜悦地对叶超元大声地说: “超元哥,昨天夜里我们杀了芦正太和葛步清,今天一早混出村来,投奔你们 来了。从今往后,我就跟着你们,一起收拾芦伯才!可惜昨天夜里没打着他,就让 他再活几天吧。这就是我妈。不扮作男的,混不出来!” 叶超元听说他把芦正太和葛步清都杀了,兴奋地说: “正春,太好了!你真有胆量,竟敢在芦家大院儿里杀芦家的人!你放心,芦 伯才是个秋后的妈炸,蹦跶不了几天儿了。我们正在想点子收拾他呢!来,我来给 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县大队的大队长巩则生同志;这是我给你提起过的芦正春……” 芦正春不等叶超元把话说完,就大声地叫了起来: “从今天开始,我叫牛春生了。这是我亲爹给我起的名字。芦伯才不是我的父 亲,他是霸占我母亲二十年、害得我跟父亲不能见面的仇人!我这么一说,你们就 明白我为什么发誓要杀芦伯才了吧!” 柳庆芳进门以后,一直就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巩则生听完了春生的自我介 绍,两眼注视着柳庆芳,很久很久,这才迸出一句问: “那么说,你就是春生他娘柳庆芳、小名儿叫杨爱牛的了?!” 柳庆芳听见有人叫她的本名,吃惊地抬起头来看了巩则生一眼,不由得倒退了 一步,疑惑地问: “你是……?” 巩则生走上一步,用十分坚定的口气一字一句地说: “我就是新民县小柳屯的柳庆春,也就是牛爱羊啊!” 杨爱牛“啊”地一声尖叫,叫声中包含着惊奇、疑问、高兴、委屈、悲伤…… 等等各种复杂的感情。她略一迟疑,一把拉过春生来往巩则生面前一推: “春生,这就是你的生身之父,快叫爹,快叫爹呀!” 春生大大地出于意料之外,像梦游人一样往前走了一步,轻轻地叫了一声: “爹!”就又站住了。巩则生急忙往前走了几步,拉住了春生的手说: “孩子!你是好样儿的!你们娘儿俩在芦家的情况,我都知道了。” 叶超元站在一旁,目击这一场人间悲喜剧的演出,惊奇得说不出话儿来。直到 这时候,才想起来还没有请他们坐下,连忙把他们让到了炕上,自己去泡糊米水。 杨爱牛痛哭失声,用一条手绢儿捂着鼻子,哽咽着说: “春生他爹,万万没有想到,今生今世我还能够和你活着见上一面。要不是当 时怀着你的一点亲骨血,二十年前我就离开人世了。二十年来,我是怎么忍气受辱 的,孩子就是个见证。我不顾羞耻活了下来,只有一个心愿,那就是把孩子拉扯大 了,教他懂得是非好歹,让他去找到你,为我报仇。今天,我的目的总算全都达到 了,我的心愿也就算是了结啦!”说完,止不住心中悲伤,嚎啕大哭起来。 巩则生虽然是个铁铮铮的男子汉,但是遇到了这种事情,也忍不住悲痛心酸, 涕泣涟涟。听完了杨爱牛的这一番肺腑良言,只得强自克制,擦干了泪水,去安慰 她说: “二十年前,我听说你被凤鸣川一个姓芦的财主霸占,当天就逃出小柳屯,四 处去找你。可是那么大一个东三省,我又只有十六岁,哪儿知道凤鸣川在什么地方 啊!我流浪了一年多,遇上一个好心的货郎收养了我,改名巩则生,跟他学着挑货 郎担。九一八事变以后,我参加了东北抗日联军,参加了共产党。一九三五年,也 就是民国二十四年,我被派回新民来发展游击队,货郎担子挑到了锦县,才找到了 凤鸣川。我也曾经挑着货郎担子在凤鸣山转了一天又一天。我打听到了你到芦家之 后,七个月就生下了一个儿子,起名叫正春,我也打听到了你在芦家所受的欺凌和 侮辱。一我一次一次地在芦家门口转过来又转过去,盼望有幸能够见上你们娘儿俩 一眼。可是这样的机会实在太难得了。我不是个真货郎,我有重任在身。每次怀着 希望来了,却总是失望归去。我听说春生并不像芦正太他们那样坏,听说他懂得是 非好歹,特别同情受苦人,就知道这是你在他身上花费的心血。不是我狠心,找到 了你们却不去救你们出虎口。我曾经多次给组织上提过这件事情,可是在当时的环 境条件下,我们实在没有这样的能力去营救你们。这是我对不起你们的地方,要请 你们原谅……” 巩则生说到这里,忍不住巨大的悲痛,喉头发哽,话音发咽,顿了一顿。杨爱 牛一直在抽抽咽咽,频频拭泪,见巩则生悲痛难禁,说不下去了,却硬一硬心肠, 擦干了眼泪,平静地说: “以前我虽然不知道你的下落和处境,不过也可以猜得到你的日子不会好过。 你没有害过我一丝一毫,我从来也没有埋怨过你。今天听你这么一说,我心里反而 觉得更加对不起你了。我已经是个不干不净的人,好比一块白布进了染缸,再怎么 漂,也漂不白了。只要你肯认下这个孩子,教他学好,我就是死了,也可以瞑目了。” 说到这里,忍不住又哭了起来。 春生坐在他爹身边,听父母各自诉说离愁别恨,心里也如刀割一般难受。眼里 噙着一泡泪水,却又插不上一句话。 叶超元见他们夫妻、父子团圆,却尽在眼泪水中讨生活,急忙劝解说: “巩叔叔今天一家子大团圆,应该欢天喜地、高高兴兴才对。这样眼泪一把、 鼻涕一把地数这些陈芝麻烂谷子,有什么意思?这些话,等以后有工夫了当笑话说 说也可以,当阶级教育课讲讲也可以,总之,今天不是时候。今天,大家应该坐下 来欢欢喜喜地喝一杯团圆酒才对。一会儿秋珍就要来了,我叫她赶紧准备去。婶子 也别尽顾伤心了,这都是芦伯才害的,记上这笔账,明天找他连本带利一起算回来! 快洗把脸,把衣服换一换吧。要不,一会儿丫头片子们来了,该叫你大叔了呢!带 着替换的衣服没有?” 春生连忙答应说;“有。芦家的钱财我们一个不带,替换的衣服倒是不能不带 一套出来的。”说着,把围在腰间的一个小包袱解下来。递到了他妈手上。 杨爱牛站起身来,接过包袱,温情脉脉地抚摸着儿子的脸颊,语意深长地说: “春生,你妈没能耐,只能把你拉扯大,只能不叫你学坏;从今往后,就算是 把你交给你爹了,你可要听你爹的话,跟你爹学本事!”转过身去,又对叶超元说: “超元兄弟,往后你就把春生当作自己的亲弟弟看待,他有不对的地方,该打你就 打,该罚你就得罚呀!” 叶超元笑着把她往里屋推: “你就快换你的衣服去吧!这些话,说不说都不打紧。一定要说,过个三天五 天的再找补也不晚!” 杨爱牛擦了擦泪水,深情地看了儿子和丈夫一眼,进里屋换衣服去了。放下门 帘儿的时候,见她还躲在门帘儿后面望着巩则生爷儿俩发呆。 外屋,春生跟他初次见面的父亲逐渐熟悉起来,先是问一句答一声,问不了三 句话,他就滔滔不绝地讲起来了。他诉说芦伯才一家如何欺负他和他的母亲;他叙 述他们如何反抗、如何几次逃跑,一心想到新民去寻找生身的父亲;他还感谢凤北 岭的乡亲们不歧视他这个挂名的财主家四少爷,保护他,开导他,教育他走上了革 命的道路。尽管有许多事情巩则生和叶超元都是知道的,但是今天听到他的亲口叙 述,却觉得更加亲切、更加动人。 正说得来劲儿,叶秋珍给哥哥和巩叔叔送早饭来了。叶超元腾地从炕上跳了下 来,指着他们父子两人兴高彩烈地说: “秋珍!告诉你一件天大的喜事儿。巩叔叔找到他的儿子了:你猜是谁?就是 这个芦家的四少爷!他如今叫春生,姓牛,也就是巩叔叔本来的姓。……” 秋珍听了,也有点儿出于意料之外,睁大了眼睛问: “那巩婶在哪儿呀?” 叶超元在在意地说: “正在里屋换衣服呢!唔?怎么这么半天了还不出来?秋珍,你进去看看,一 会儿你回去宰两只鸡,今天咱们给巩叔叔庆贺团圆!” 秋珍笑着打趣说: “巩叔叔,这团圆酒,要你们一家三口儿关上门喝才有意思呢!”说着,连蹦 带跳地奔向了里屋。刚把门帘儿一掀,忽然站住了,面色煞白地转过脸来大叫一声: “巩叔叔!快来!大婶儿她……她上吊了!” 正月十九日上午,花仲伟和芦正乙跟马大富戗戗了几句,当时就负气告辞,搭 上火车,到锦州去找白叔炎。 自从华德隆运用计谋施展手腕把团长的职务和实权抓到手里以后,接着网罗党 羽,收买亲信,没有几天工夫,白叔炎成了个无权的副职,不但原先拍马奉承的下 属们都转身去讨好毕德隆,就是在师座面前,也连连遭到白眼、受到呵斥,不是集 会,轻易见不到师座的面。毕德隆表面上跟他依旧是称兄道弟,嘻嘻哈哈,背地里 却在上下挑拨,制造矛盾,孤立他,疏远他,排斥他。他唯一的亲信马大富,又远 在锦县,无济于事。他也明白,只要他提出愿意到锦县去协助马大富驻守,毕德隆 是求之不得,并会征得师座的同意,立刻照谁的。但是他更明白,只要那么一办, 他这个中校副团长,实际上等于降了一级,变成少校营长了。因此,尽管手中无权, 心中憋气,却不得不表面上装得若无其事,依旧在团部签到画卯,与同僚们握手应 酬。有了闲工夫,不是往技院里跑,就是在牌桌上坐,借此排遣胸中的烦闷,消磨 多余的时光。 花仲伟和芦正乙都是匪性未退的乡下财主,只懂得弄钱玩儿女人,哪里知道官 场上的尔虞我诈和相互勾结又相互倾轧?他们找到了白叔炎,只以为他这个副团长 依旧代理着团长的职务,他那一团人也跟杆子队一样凭他一句话就可以连夜开到凤 鸣川的。因此叔侄二人,你一句我一句,先说了说凤鸣川各村中几乎全都成立了武 工队,如今联合起来,由八路军派人指挥,马上就要进攻芦家大院儿;接着又说八 卦阵的修整工程还未结束,可是八路军已经在四处探听秘密地道的进出口,准备攻 打了。为此,他们特地亲自前来,清白叔炎看在芦、花两家的安危上,再考虑一下 国军的退路,赶紧分头出兵,一路去围剿凤鸣川的土八路,一路去八卦阵阻击八路 的正规军。 白叔炎听了他们的这一席话,真好比哑巴吃了黄连,说不出的苦。要照他的心 思办事儿,又何尝不想分头出兵,一保芦、花如胞兄两家安宁,二保自己全军有个 退身之地呢。可是一个没有兵权的将军,就好象一只没了脚的螃蟹一般,简直是寸 步难行。更何况他在师座面前,是个不得烟儿抽的副团长,连见面都不容易呢!这 些实际情形,他不想跟他们说;即便说了,他们也不懂不信,不过是白费唾沫,于 事无补。 他叫进勤务兵来,先把他们叔侄二人安顿了。考虑再三,这才不得不借重一下 毕德隆,请他向师座代为禀报这两件急如星火的“匪情”,并请他在师座面前婉转 关说,务必及早发兵证剿才好。 毕德隆是个人精子,上次从凤鸣川回来,已经向师座禀报过“并无土共活动”, 没过几天,如果又去禀报“土共猖獗”,岂非自己往自己眼儿里插棒棰?不过如此 重大的军情,他也不敢隐匿不报。尤其是八卦阵,那可是师座下了很大决心、投进 了很多人力物力并寄予很高希望的,万一让共军轻轻端走,损失点儿人员物资倒是 小事儿,一旦风云突变,断了自己的后路,那可真叫丢了老命了。灵机一动。计上 心来,连夜赶往师部,向师座禀报说:据确切情报,驻阎庄共军锦县大队和盘山县 大队将于几日内各派出两个连的兵力围攻八卦阵;鉴于白叔炎和马大富对凤鸣川一 带情况熟悉,建议由他们二人率领该营去凤鸣川半路拦截盘山来的共军,务必全歼; 另由他自己率领一个营在八卦阵与阎庄之间的大凌河北岸埋伏阻击阎庄来的共军, 绝不让两支共军靠拢八卦阵一步。 师座对于后退之路八卦阵确实是相当重视的。他不但已经投入了很大的人力物 力,而且运送去不少的枪支弹药和粮食。他虽然没有亲自去过八卦阵,但是通过层 层关系,居然让他把当年设计八卦阵的建筑师冯子才找到了。这个人早年留学日本, 更名改姓在锦州开设营造厂期间,又跟敌伪的军政人员有些来往,于是就以汉奸的 罪名把他抓了来,先在牢房里关了他三天,然后师座亲自提审,客客气气,烟酒招 待,不间通敌情事,只提八卦阵布局。口口声声,只说要去剿灭盘踞在八卦阵里的 顽匪。冯子才心有灵犀一点通,讨过纸笔来,当场就画出了八卦阵的详图。在师座 保证不拿他当汉奸论处的交换条件下,他又画出了秘密地道的进出口和开闭方法。 但是师座并没有遵守诺言把他放掉,而是以上宾之礼把他软禁起来:一者怕他嘴上 不牢会把秘密又泄露给别人;二者也怕那秘密进出口年久失修启闭不灵,到时候还 要他去亲自动手。今天听说八路军要去攻他的八卦阵断他的后路,如何不着急?师 长沉思良久,这才决定接受由白叔炎和毕德隆分进合击的建议,同时把冯子才交毕 德隆带进八卦阵,在绝密的前提下试验秘密地道的进出口是否可用;如果失灵,从 速修理;如果被人发现,格杀勿论;并指示毕德隆与白叔炎进入八卦阵以后,立即 命令关洪天交出兵权,退出指挥部,分散收缩其部下。如有不服,可自成处置;同 时命令三营立即开赴锦县,与一营调防。 毕德隆领到了这样一道钧旨,喜出望外,回到团部,添油加醋地向白叔炎说了 自己如何卖力帮忙方才促成此举。关照白叔炎这一次出兵,务必全歼凤鸣川土共, 然后到八卦阵会师。白叔炎被他蒙在鼓里,还只当毕德隆果真全力帮忙,欢喜不胜, 连连道谢,当夜即传下令去。 正月二十日一早,毕德隆骑着马,用滑竿儿抬着冯子才,率领二营,经双羊、 新庄子,渡过大凌河,只在河边留下几名骑兵侦察瞭望,其余人马,全开进八卦阵 里面去了。 白叔炎带着花仲伟和芦正乙,率领三营趁火车到锦县跟马大富调防。到了锦县, 方才知道马大富在昨天就赶着马车到凤鸣山接老婆去了。把副营长郭肇军找来交割 防务,才知道陆义臣已经带领一连人进驻凤鸣山,留下的两个连,加上营部在内, 也不过一百五六十人,把个白叔炎气得发昏。事已至此,也没有办法,一者军令难 违,二者人员短缺原有自己一份责任在内,三者马大富匪性不改,自由行动,纯系 自己平日姑息纵容所致,四者陆义臣出兵,保的也是自己的如胞兄芦伯才和花仲伟, 只好来一个瞒上不瞒下,不作计较,不了了之。 正月二十一日中午,白叔炎带领一个营部两个连共一百六十来人从金城开了一 列小火车直达凤鸣山脚下。下了火车,就见凤鸣山村口挖了壕沟、修了碉堡,明岗 暗哨,如临大敌。走进芦家大门,只见院子里一溜儿放着七八具棺材,好像还在等 着同伴不肯入土似的。芦正乙赶紧去把他父亲请出来。芦伯才面带愁容,见了两位 如胞弟,不禁垂下了两行老泪。让进客厅落座,细叙起前两天接连发生的变故,气 得芦正乙哇哇大叫,急得白叔炎连连跺脚,恼得花仲伟频频叹气。问到凤北岭的动 静,芦伯才说:头两天凤北岭人家家都作逃走的准备,后来听说只开来一连人马, 又只守不攻,这几天也只是日夜防守而已,并无逃走之意。白叔炎恨得咬牙切齿, 传令严密封锁增兵的消息,马上召集副排长以上官佐开紧急会议,打算来一个兵贵 神速,出其不意、攻其无备, 各个击破,先把凤北岭烧尽杀绝,拔去钉子。再去 攻打其余小村。 巩则生和叶超元这两个平时极为精细谨慎的人,在突然降临的无比欢乐中,只 顾跟春生谈得起劲儿,没有注意到杨爱牛的心理变化和神色变化,竟让她在大团圆 的良辰美景中寻了短见。等到秋珍发现,已经瞳仁散开,手脚冰冷,虽然做了半天 人工呼吸,仍然没有救活。沉痛中,叶超元只好把时正中两口子请来,委托他们料 理内外丧事。 中午时分,巩则生在乡亲们的饮泣和春生的痛哭声中,刚刚入殓了生离二十年、 才相见又死别的妻子,李治才来报告:小火车运来了大约二百名国军,据芦家的人 说,年三十儿晚上丢了手枪的那个白眼团长又来了。这支人马,是花仲伟和芦正乙 专程去锦州、锦县搬来的。看样子,芦伯才已经吃了秤砣铁了心,决计要跟凤北岭 武工队最后作一次你死我活的拼搏了。巩则生仇恨在胸,忿忿地说: “好,那咱们就将计就计,把他们彻底消灭在苇塘里!他们不来,还惦着引诱 他们来攻哩!” 叶超元派人给各村武工队送走了联络信,随即下达了撤退的命令。老弱妇孺们 背着包袱先走;春生带着几名武工队员匆匆地把母亲的棺材浅埋了一下;巩则生和 叶超元在撤出之前,又嘱咐了时正中一番,这才最后一批撤出凤北岭,往苇塘中转 移。 叶超元他们全村撤走以后不到半个小时,芦伯才就带领三百多名官兵匪徒杀奔 凤北岭来了。 芦伯才抱着破釜沉舟、成败在此一举的决心,吃过中午饭,就把家里所有的大 车全套上,装上太太小姐账册文契金银细软,请白叔炎派一个得力的排长率领一个 排护送,先往东南去了八卦阵;留下芦正阳和一个排看家──这是芦正阳以手伤未 愈为由主动要求留下的。其余人等,不论官兵、家丁、匪徒,倾巢出动,由白叔炎 挂帅,统一指挥,芦伯才和花仲伟任左辅右弼,两名连长当先锋,副营长郭肇军当 中军主将,芦正乙断后,一行三百余人,荷枪实弹,刀光闪闪,浩浩荡荡地杀奔凤 北岭来。 官兵匪徒们几次进攻凤北岭,已经被地雷阵炸怕了。这回,芦正乙出了个阴损 坏的毒招儿:把赵大力的老婆和小儿子、小女儿用绳子捆成一排,拴上一根三四丈 长的麻绳,到了凤北岭村口,迫使她们娘儿仨走在最前面,起一个“扫雷器”的作 用。一开始,赵大力媳妇儿死也不肯走,坐在地上,任你怎么打也不肯起来。架不 住两名匪连长变着法儿地折磨两个小孩子,做娘的不忍心看着孩子活受罪,想到与 其这样被活活折磨死,倒不如踩上地雷炸一非粉身碎骨更痛快。照她想,凤北岭武 工队埋地雷,绝不会只理一处,自己娘儿仨即便踩响了一处,剩下的也够他们受用 的了。这么一想,心一横,拉起两个孩子来,就大踏步往村口大路上走去。 前面说过,凤北岭村子,像一个“田”字,村南正中,有一条村街通到村北, 村东正中,也有一条村街通到村西,另外,围绕村子一周还有一条防洪的土围子, 可以走大车。赵大力媳妇儿走到村南路口,只见家家户户,全都关门上锁,街上冷 冷清清,连个人影儿也没有。正要往北进村,只听身后两名连长同声大喊: “往东拐!先到柳望春家!” 赵大力媳妇儿领着两个孩子在东拐去。到了大柳树底下,只见柳家的院门关着, 门上贴着一张纸,写着拳头大两行字: 禁止入内 小心地雷 赵大力媳妇儿不认识字,跟在她身后的两个连长又相距三丈之外,看不见门上 写的是什么,只知道在后面一个劲儿地催她们快进门。赵大力媳妇儿抱定必死的决 心,昂首挺胸地带领两个孩子推门而进。门是虚掩着的,一推就开。院子里空无一 人。娘儿仨在门楼底下刚站了一站,那两名连长见大门撞开,平安无事,又吆喝她 们继续往里走。上一次,地雷是在院子中心“踩”响的,这一回,匪徒们见娘儿仨 一直走到房门跟前了,还不见有响动,估计不会有地雷了,就“嗡”一下涌到了大 门前面来。有人看见门上贴的字条儿,喊了一声:“有地雷!”吓得前面二十多个 人呼啦一下子分成两拨儿躲到了门边的围墙底下。照他们推测,有地雷,总是理在 院子里的。不料这一次叶超元只是虚张声势,他想到敌人已经被土地雷所炸怕,进 村以后,一定会在“破雷”两个字上作文章,因此决心不再使用地雷,但却故布疑 阵,来一个虚处实之,实处虚之,到处写上“小心地雷”字样,一方面打精神战, 让敌人谈雷色变,一方面也借此拖延敌人进村搜索的时间。赵大力媳妇儿娘儿仨在 房门前站了一会儿,见身后并没人跟着,返身又走了回来。门外的匪兵们虽然明明 看见已经有人来回走了两趟,但是门上贴着“小心地雷”的“告示”已经把他们震 慑住了,因此当白叔炎下令进院搜索的时候,匪兵们只是你推我搡,拼命向后退缩, 谁也不敢往里走,气得白叔炎破口大骂,下令放火。 吓破了胆子的人,准也不敢进屋,只是扎了几把苇子,点着了,扔到四面房檐 上去。干透了的芦苇房顶,顷刻之间就烈焰腾空。好在当时当地盖房,地基有的是, 院子都很大,房屋四面落空,因此一家着火,倒是不会殃及池鱼的。 根据情况判断,大概是凤鸣山未曾发兵,这里就已经知道,人们都及时撤进苇 塘里去了。柳家既然已经人去房空,留下了地雷欢迎贵客,叶、黄两家以及众位武 工队员的家里,估计也不会两样。芦伯才的意思,武工队撤走时间不长,赶紧去追, 还能追上,仗着人多势众武器精良,完全可以围而歼之。白叔炎一者已成惊弓之鸟, 一听进苇塘,就有些不寒而栗,二者到底带兵多年,大大小小也打过几次仗,不摸 清敌情,不会贸然发兵。两人一商量,决定一方面派十个塘里通的家丁打扮成村民 模样进塘去分头寻找凤北岭人的下落,一方面赶紧去叫时正中召集剩下的村民,先 找出武工队员的家属,然后一个个上刑逼问,有道是“人心似铁不是铁,官法如炉 真是炉”,严刑之下,总有一两个怕死的软骨头会说出武工队的去向的。那时候, 有了准确的地点和人数,就可以长驱直入,一鼓歼灭。如果拉上三百多人像没脑袋 苍蝇那样满苇塘里乱转,只怕又要重蹈挨打的覆辙。两人商议定了,不管柳家火势 大小,即挥军进村。仍叫赵大力媳妇儿和一儿一女走在最前面。 一伙儿人先返身向西,往回走到村南路口,折而向北,到了村子正中的十字路 口,又折而向西,只见街路两旁,家家户户都锁着大门。看起来,村子里的人早已 经逃匿一空了。走到时正中家门口,大门上总算没有挂着锁。到了这里,谁也不怕 地雷了。花仲伟上前推开了门儿,时正中手里捏着一卷医书,鼻梁上架着铜框花镜, 正坐在背风向阳的窗户根儿底下看书带晒太阳。抬头一见是妹夫光临,连忙起身恭 迎。听说是芦伯才和白叔炎专诚登门拜谒,就在门外,急忙摘下眼镜,放下书本儿, 出门儿去连连作揖说: “不知道芦老先生和白团座光临,有失远迎,死罪,死罪!快请进屋里说话。 二位带了这么多人马,是来凤北岭开战吗?” 芦伯才拽了白叔炎走进大门,却无意进屋,就站在院子里发话说: “正中兄弟,你虽然住在凤北岭,却是我花二弟的内兄,不管怎么说,咱们总 是一头儿。可是这几次请你们兄弟俩做中,你就不像守中兄弟那样向着我们,说话 办事儿,总是向着人家的时候居多。我说正中兄弟,咱们亲不亲,心里分,胳膊肘 儿可不能老是向外拐呀!” 时正中见芦伯才的口气中对自己有些不满意,苦笑了一声说: “芦老先生,尽管我是个土生土长的凤北岭人,可我又是你花二弟的内兄。我 时正中一生不信鬼,不信邪,行医做中,也只为‘信义’二字。近来芦府与我们凤 北岭人之间有些磕碰,要我从中说合奔走。我一手托两家,一头是亲戚,一头是村 邻,明知道一定两头不讨好,所以只能凭着天理良心办事儿。这不是:你这头怪我 胳膊肘儿往外拐;他们那头呢,又说我向着阔亲戚。我成了猪八戒照镜子──两头 不是人了。明知是个两头得罪的差使,我又没得哪头一点儿好处,吃自己饭两头跑 腿,白忙乎了好几天,结果是两头挨骂,我这是何苦?从今天开始,你们的事儿, 我再也不管了,爱怎么打,就怎么打去吧!” 芦伯才一听时正中口出怨言,想到今后还有借重他的地方,只好又换了一种口 气说: “正中兄弟做中人,一向秉公办事,不偏不向,这凤鸣川远远近近,谁不知道? 刚才我也只说是‘亲不亲心里分’嘛!有些事情,明面儿上要摆得正,暗地儿里总 还是要向着自己人吧?你令兄做中人,可就不像你老弟这样死心眼子哩!别生气, 只要你老弟多少帮我一点儿忙,我芦伯才不是吝啬鬼,日后必有重谢。远的不提, 先说今天:你这村子里,怎么家家户户都把门儿锁上了呢?你可知道他们都跑到哪 儿去了?” 时正中故作不知,惊讶地说: “怎么?村子里空了?不会吧?吃午饭之前,我还上过一趟街,没见哪家锁了 门哪!看起来,乡亲们对我也不放心啦!这样大的事儿,却满着我!对了,我想起 来了:今天上午,万德全老头儿到我家里来讨金创药和胃痛药,要的量不少。我问 他要那么多干啥,他说孩子们要进塘去打苇子,十天几天的不一定回来,他跟着去 做饭,又怕胃气痛的老毛病发作,所以多带上一些刀伤药和胃痛药,以防万一。我 问他在哪儿落脚,他说是先到巴掌铺,再看哪儿苇子好往哪儿迁。看起来,乡亲们 准是全去打苇子了。” 白叔炎见芦伯才跟时正中说起话来没完没了,早已经不耐烦了。这时候听见时 正中无意间说出了村民的去向,心中已经有了主意,不等芦伯才发话,就抢先说: “我们今天是奉了上宪的命令,专程到凤北岭来清查共匪分子的。既然乡民们 全不在家,我们随便走一个过场,查看一下,也好回去覆命。时先生要是有工夫, 不妨一同去看看,要是没工夫,就请自便吧!” 时正中听出了话中的意思,就抱拳相谢说: “白团座办公事,有芦乡长伴同,哪有我插嘴的份儿?白团座清查共党,是不 是就请先从我这个院子查起?” 范仲伟站在旁边,连忙打圆场: “白三弟虽然是奉命而来,对我的内兄总还信得过,请不要多心,不要多心!” 时正中也就借此下台,把芦、花、白三兄弟送出大门,关门自回。 白叔炎见机会难得,存心让他的喽啰们奋发一注小小的利市,就下令把武工队 队员和可疑分子的家统统砸开搜查。这一声令下,真是个个欢喜,人人踊跃,开头 还怕踩上地雷,胆战心惊地砸开门锁,小心翼翼地跨进门去,大搜大检;等到砸开 了三五家人家,全没踩上地雷,也猜到小小一支村武装,地雷不会太多,匪徒们胆 子就越来越大了。三百多人,化整为零,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儿,见锁就砸,见门 就进,哪儿分得清谁家是武工队员,谁家不是队员?在“可疑”二字的掩护下,不 一会儿工夫,除了叶超元、黄天威两家无人敢进被放火焚毁之外,其余人家,全被 搜了个遍,值钱点儿的东西,大都跑到兵匪们的身上去了;鸡鸭鹅、牛羊猪之类, 全数绑的绑,杀的杀,牵的牵,聚到了一起。 这一搜,搜走点儿浮财禽畜,倒还是小事儿,糟的是把二十几个死活不肯离开 家门儿的老头子老婆子也搜出来了。芦正乙是个见了百姓最压不住火儿的主儿,就 把他们押到十字街口,一边打,一边骂,追问柳、叶、黄以及众武工队员们的下落。 无奈这些老人确实与武工队员们并无瓜葛,且又耳聋眼花,一问三不知。芦正乙火 冒三丈,先把赵大力的老婆孩子押上来,痛打了一顿之后,全都枪毙了,作为反抗 者的榜样;接着又拉出两个与武工队员有八竿子扎不着的远亲关系的老人来,也一 枪一个毙了,作为纵容子侄当武工队员的榜样。这时候,有个老婆子吃打不起,说 出了她家的人去了巴掌铺,其余的人见已经有了出首,也有仍说不知道的,也有证 明确实去了巴掌铺的。芦伯才见所说与时正中相同,就假充善人,把老人们放了。 三百多名兵匪在“无人之境”纵横驰骋、恣意抢劫之后,轰着一大群牲畜,挑 着许多担家禽,背着大大小小的包袱,以胜利者的姿态,兴高彩烈地暂且撤回凤鸣 山,另定进塘围歼的计划。 匪北岭的乡亲们,经过武工队员和劳协会员们的反复动员劝说,除留下二十多 个老头儿老婆儿之外,其余村民,全都横下了一条心,把粮食和细软坚壁起来,在 正月二十一日吃过中午饭之后,各人背上了干粮刀枪,青壮年们每人背一把钐镰, 出村北先到刘三场,然后老弱们分头散去,同时带去了给各村武工队的联系信,剩 下六十五名武工队员和六十名还未参加武工队的青壮年男子和大姑娘、小媳妇儿, 编成了三个小队,分别由秦柏青、李治才和叶秋珍担任队长,先后悄悄儿地进入苇 塘深处。 叶超元选择的埋伏点,确实是在巴掌铺。出村之前,就向群众宣布了的,并且 示意时正中可以泄露给芦伯才知道。所谓巴掌铺,并不是一个村落,而是历年来村 民们在苇塘深处打苇子所建筑起来的若干落脚点中比较大的一处,共有大小窝铺十 几个,挤一挤,足可以住下一百多号人。 巩则生看了地形之后,嘱咐叶超元在四面八方多布置几名岗哨,并故意在窝铺 群中燃起炊烟,以吸引敌人的注意。 果然,不久之后,赵东起来报告说:西南方向的哨兵逮住了一个形迹可疑的人, 他好像在芦伯才家里见到过似的。叶超元叫把那人带进来,同时对李治才耳语了几 句,李治才就跟春生一起出去了。片刻之后,赵东起把那人带了上来,随手给他解 去了障眼布。巩则生上下打量了一下,用怀疑的口吻问: “你是干什么的?什么地方人?” 那人并不慌张,很镇定地回答说: “我是盘坨子人,出外办事儿走迷了路,遇见你们的弟兄,就把我给带来啦! 大家都是在东大荒混饭吃的,请众位老大看在本乡本上的情份上,放了我吧!” 叶超元心里已经明白,却故意问他说: “你是盘坨子人,那我问你一个人,你认识不?你们坨子里有个姓郝的,名字 叫世寅,村里人都管他叫‘郝死人’的,有没有?” 那人眼珠子转了一转,随口回答说: “有,有,有这么个人,我们都管他叫‘好死人’。” 叶超元接着又问: “他父亲是个算命的先生,对不对?” 那人又顾着话茬儿回答说: “对,对,他父亲是个算命的先生。我们家请他算过命,算得还挺准的呢!” 叶超元回过头来,对巩则生说: “我看这是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别难为他了,让他赶路吧!” 巩则生点了点头说: “好吧!你快赶路去吧!刚才是一场误会,别见怪。你要去哪儿啊?” 那人连连鞠躬说: “我上常仙屯去送信儿。是我一个街坊的爷爷老了,他们家忙不开,求我跑一 趟,接他闺女回家去奔丧。” 叶超元故作惊讶地说: “啊,那你咋走到这儿来啦?我告诉你一条近路:你从这儿正南奔孤女坟,见 到孤女坟再奔西南走二十里就到了。” 那人连连道谢。又说: “这条路我也好久不走了,一进了苇塘,转了向啦!多谢指点!赶明儿你们路 过盘坨子,请到我家来串门儿。我叫刘成武。” 叶超元叫赵东起送他出去。这个刘成武出来以后,没敢东张西望,只是随便左 右一瞥,就看见大小窝铺的前后左右都是人,三个一群,五个一堆,有坐着磨刀擦 枪的,有垫着厚厚的干苇子仰八叉躺着睡大觉的,又听见南铺里有小孩儿的哭闹声, 母亲的哄抚声,孩子哭得更响了,大人的呵责声,母亲解怀喂奶孩子憋着气的断续 号哭声,老人的叹息声,此起彼伏,乱成一片儿。刘成武不敢多停留,被送出了岗 哨之外,赶紧加快了脚步,往南走了几百步,见有条岔道,就往西一头扎下去了。 天擦黑儿的时候,刘成武回到凤鸣山,见到了芦伯才,报告了他在巴掌铺所见 到的一切。白叔炎一听,十分高兴,三方面的情报,都证实了匪北岭武工队带着全 村老小窝在巴掌辅,真是一个围歼的极好时机。当时就把副营长和两个连长以及花 仲伟、芦正乙等人找来,先由芦正乙详细画出了掌掌铺的地形和在苇塘里的位置, 然后商议如何进攻,如何包围。按照白叔炎的意思,最好是当夜就去袭击,以防夜 长梦多。但是三个营连长最怕在苇塘里作战,特别是夜间进苇塘去。因为他们的士 兵一走进苇塘里,简直就跟瞎子一样,万一打散了,联系不上,就有可能迷在苇塘 里永远也转不出来。花仲伟也说一夜之间,估计凤北岭人还不会马上转移,只要明 天一早就出兵,准能把凤北岭人包围在巴掌铺里全数歼灭。芦伯才想了一想,觉得 三百多人数目固然不少,可是其中多数人进了苇塘就是瞎子,论战斗力,并不很强。 他也估计到,这一次与凤北岭人之间的搏斗,不但是你死我活的生死搏斗,而且也 是联合官兵、土匪所能够进行的最大、也是最后一次进攻了。因此,生死存亡,在 此一举,就是舍出一切去,也要竭尽全力孤注一掷。他考虑了很久,对白叔炎手下 这三百多装备虽然精良实力却并不太强的士兵实在有些不放心,经与花仲伟、白叔 炎再三斟酌商量,决定动用他的另三注后盾力量,也就是四楞眼在凤北岭已经透露 过的窝在苇塘里的另三股杆子:方旗、清水和熊瞎子。 这三支土匪队伍,加在一起大约有一百多人,也跟黄胖和周昌一样,平时跟芦 伯才称兄道弟,互有来往,捞到了稀罕物件,有芦伯才一份儿;遇上缺衣少食的艰 难时刻,靠芦伯才接济;反过来,芦伯才有用到他们的时候,虽不能一呼即至,但 若动之以利,送上或许诺一份儿厚礼,他们是肯“为朋友两肋插刀”的。芦、花两 家的金银财宝,已经分期分批送进八卦阵里面去了,如今一次拿不出足以使人心动 的财物来,于是就漫天许愿,只要他们三支人马肯于在明天早上八点钟以前赶到巴 掌铺的东面,听三声枪响为号,同时进攻,在消灭凤北岭人以后,由他芦伯才保证, 奖给每名出战者白洋五十元、首领每人五百元。另外,谁要能活捉柳望春或叶超元 的,奖大洋五百元;打死的,奖大洋三百元,绝不食言。 芦伯才写了三封内容相同的信,派了三名精细能干的塘里通,由芦正乙亲自率 领,连夜送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