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复仇的决心 十年浩劫,大体上可以拿一九七一年林彪父子在温都尔罕折戟沉沙的事件作为 分界线。七一年之前,愚昧、疯狂和仇视、发泄占领着许许多多个失去了冷静和理 智的头脑,造成了“天下大乱”的局面,不可一世的红卫兵出足了风头;七一年之 后,人们渐渐冷静下来,聪明起来,特别是大批下乡插队的红卫兵在残酷的现实面 前逐渐觉醒,认识到自己受了蒙骗,充当了可耻的角色之后,精神崩溃,幻想破灭, 一下子泄了气儿,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失望、悲观、消极、自暴自弃、怨 天尤人、无所事事、浑浑噩噩过日子的人越来越多。学校里,从前的口号是“学好 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如今的口号是“学好数理化,不如有个好爸爸”。于 是,七一年之前学校里出产的是红卫兵;七一年之后学校里出产的是小流氓。他们 不读书,却学会了抽烟、喝酒、偷盗、诈骗、强奸……。其危害性之大,并不亚干 他们的大哥哥、大姐姐们。 当时的高中是两年制。七三年夏天,夏秋以全班第一名的优异成绩高中毕了业, 却上不了大学。因为那时候上大学要靠贫下中农推荐,条件主要是出身好,而不是 成绩好,更主要的还是跟革委会的关系好。夏秋上不了大学,只能回家种田。母亲 怕他一时想不通会去铤而走险,借口自己体弱多病,把一个月二十八元钱的民办教 师让给了儿子,母子二人在一起艰难地过日子。 光阴易过,七六年十月打倒了“四人帮”,七七年夏诚的冤案得到平反,夏秋 和他母亲又回到B 市。他母亲也恢复了原来的工作。这时候,大老关出任B 市公安 局二处处长,他对老上级的这个独生儿子从小就很喜欢,也知道他聪明能干,才智 过人,有心想安排他到二处去工作。但是夏秋偏不领那份儿情。他不愿承袭父辈的 余荫去混一碗饭吃,而要靠自己的学业去考大学,去求得更多的知识,去担负更重 的任务。他母亲和大老关见他有志上进,也不勉强,就让他在家里好好儿温习功课。 一九七八年,夏秋考进了中国公安大学专攻刑侦。这颇出于他母亲的意料之外。 她深知刑侦人员的辛苦,一年到头没几天能安安生生睡个安稳觉,没几个节日能跟 家人在一起吃顿团圆儿饭。但他也深知儿子从小受父亲的影响,对破案工作特别感 兴趣。儿子已经二十六岁了,想干什么,该干什么,有他自己的自主权,因此也就 没有加以干预。大老关听说夏秋学的是刑侦,还特别高兴。他说:一者这是子承父 业,后继有人;二者中国的刑侦手段已经大大落后于世界,科学越发达,犯罪的手 法越诡秘,刑侦的任务也就越繁重。正因为如此,公安部才决定成立公安大学,专 门培训刑侦人员。他又说:B 市公安局正缺少有真才实学的刑侦人员,要夏秋毕业 以后,争取到B 市公安局去给他当助手。他当然不会想到:夏秋之所以单挑这所大 学、单学这门学问,真正的目的,却是要给父亲报仇。 夏秋是个胸有城府的人。他懂得“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也是个有算计的 人,想到的并不是跟仇人同归于尽,而是要消灭对方,保存自己。刚一打倒“四人 帮”的时候,他也想到过政法机关一定会枪毙刘建民,为夏诚的死难复仇的。但是 中国有一句老话,叫做“法不治众”;中国政府有一条老政策,叫做“首恶必办, 胁从不问”。王张江姚害死了那么多人,华国锋在接见外国记者的时候尚且说了 “不判死刑”这样的话,底下的虾兵蟹将小喽啰们,还能判死罪么?尽管他也懂得 “四人帮”未经审判,华国锋就先作结论,是违背司法程序和独立审判的原则的, 是缺乏法律常识的笑话或失言;但是他也知道中国的一切都由党领导,党中央主席 说的话就是金口玉言,已经成了习惯,积重难返了。也就是说:经过华国锋这么一 定调子,“四人帮”及其帮凶们,肯定全无性命之忧了。因此,他才下定决心,要 学好杀人而不为人所觉察的本事。当然,也要做好被捕的准备。因为世界上的事情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死,他并不怕。只要能够手刃仇人,他并不吝惜自己这条性 命。可是他还有一个母亲。她因为受到丈夫的牵连,白白受了十年的罪,刚五十岁 的人,头发几乎全白了。他实在不忍心她再为儿子受到牵连,受到失去丈夫又失去 儿子的双重痛苦。 正因为如此,夏秋一进大学校门就暗暗下了决心,绝不让自己落进情网,被姑 娘们缠住,不是消磨了自己的意志,就是事发后牵连到人家。 两年的大学生活,他掐断了一根根向他抛来、套来、缠来的情丝,表现得似乎 很坚决,很绝情;但终于没能摆脱“梦”的诱惑,还是当了俘虏,陷进情网里去了。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