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一个“梦”似的姑娘 一九八三年春,夏秋的母亲死于癌症。从此他一身无牵挂。 干公安的人,经常没日没夜,他又是个单身汉,住在家里,连吃饭也是有一顿 没一顿的。干脆,归置归置,锁上房门,搬到刑警队去住。轮上休息的日子,就到 关叔叔家里去凑凑热闹,吃两顿对胃口的饭菜。 大老关二十三岁和夏诚一起进B 市接管旧警察局,三十多年来,除了在五七干 校劳动的那几年不算,始终没有离开过公安战线。今年五十七岁了,从刑警队长到 二处处长,一辈子干的都是跟魔鬼打交道的差使。老伴儿五十五岁,刚刚离休。两 口子就一个女儿。因为是五八年生的,起名叫“双跃”,后来上小学了,才改名叫 “双月”,家里都叫她小月。外贸学院毕业以后,分配在市外贸局工作,最近调去 给局长当秘书,是个一心扑在工作上的“事业型”女性,今年都二十五岁了,还没 有搞对象。人家给她一提,她就摇头,连面都不肯见。人人都说她眼界高,指着漂 亮、能干想当首长夫人;只有老关两口子知道女儿脸皮薄,最怕跟陌生男人去“见 面”,生拉硬拽地“搞对象”。 这时候,夏秋已经三十一岁了,高等院校毕业生,党员,工作能力很强,到刑 警队才半年多,破获的疑难重大案件就有十来件,其中有三件市局还专门发通报表 扬过他。在局级领导们的心目中,他是作为刑警队长的“第三梯队”,准备他日接 班的。大老关对这个老战友的儿子当然特别关心。如今他母亲故去,举目无亲,就 拿他当自己儿子一样看待。 夏秋自从发现王梦拿恋爱、结婚当儿戏,而且又是杀父仇人的女儿之后,对她 就不闻不问了。对于赵子林,尽管他知道这个人人头太次,既贪财又好色,但在他 困难的时候,人家总算向他伸出过援助的手:教会了他溜门撬锁、抢劫行窃、带婆 子、吃大轮儿①。在那乾坤颠倒的年月,这不算一回事儿。再说,没那点儿底子, 他逮起流氓和小偷儿来,还没这么利索准确呢。就冲这一条,老朋友还是老朋友。 大家都是过来之人,人家现在不也当上了贸易公司经理,不再干那“下三烂儿”的 事情了么?要不是他干出了“不齿于流氓”的丑事──抢走了王梦,夏秋是要去拜 访他的。如果他抢走的是夏秋的爱人,夏秋主张“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在 适当的时间、地点,也会给他一些“长记性”的教训的。如今赵子林抢走的王梦, 恰恰是仇人的女儿,那真是天从人愿,夏秋尽管再也不愿去见他,却是真正地从心 底里对他表示感谢了。 -------- ① 吃大轮儿──流氓黑话,指在火车上行窃。 但是,一个有血有肉、神经健全的人,要想一下子把记忆犹新的往事完全忘却, 是根本不可能的。何况留在夏秋记忆中的王梦,是一个容貌美丽、性格爽朗、感情 丰富、相爱甚深的姑娘。记起的每一件往事,几乎都是和谐、甜蜜、温馨、有趣、 令人心往神驰的。他常常在心里感叹:“王梦啊王梦,你自己本身就是一个梦,你 留给我的,也只是一个梦。好一个先甜后苦、令人难忘的梦啊!” 每次到关叔叔家里去,夏秋一见到小月,就会想起王梦来。开头几回,因为见 到小月以后带来的是酸苦的回忆,他不是有意躲开她,就是尽量少到她家去。由于 小月跟王梦实在太相像了,在夏秋的眼中,渐渐地又出现了另一个王梦,一个只具 有王梦之长而无王梦之短的王梦。所不同的,只是一个感惰外露,火燎燎地像盛夏 的太阳;一个感情内向,凉丝丝地像深秋的月色。随着时间的推移,记忆中的王梦 渐渐消失,活生生地就在眼前的王梦、另一个外貌完全相似但绝不会是仇人女儿的 “王梦”,在他心中渐渐地取代了那一个王梦;从不愿看见小月到极愿看见小月, 从两人见面无话可说到滔滔不绝、无尽无休,两个根本不想谈情说爱、事实上也从 未谈过情说过爱的人,不但自己感觉到已经在热恋,连老关两口子也明显地觉察到 他们的确在相爱了。 夏秋和王梦的恋爱,是在保密的情况下进行的,唯一知情者就是赵子林,老关 两口子和小月当然不知道。夏秋和赵子林他们戴着红袖章“替天行道”的时候,老 关两口子和女儿全都去了五七干校。因此,在大老关的眼中,夏秋是他眼看着长大 的孩子,从小聪明、好学、品学兼优,进大学一心扑在学业上,到单位一心扑在事 业上,是个连谈恋爱也没工夫的人。在公安局里,这样的人不仅有,而且还挺多, 因此倒也不足为奇。他不是没想到过要把小月配给夏秋,只是一者两人相差六岁, 二者两人的职业毫无相通之处,去跟小月说,估计她准保不同意。当警察跟小家庭 是绝对矛盾的,不但时间没保证,连生命都没保证,追求“家庭幸福”的姑娘们, 大都不愿意嫁警察。小月是不是也跟这些姑娘一样?做父母的不知道,也不便于去 试探女儿的口气。 如今老关两口子见孩子们不用拉纤说合就自己互相爱上了。不由得喜上眉梢, 乐在心头。老伴儿跟女儿开玩笑:“妈妈嫁了你爸爸,年年的团圆饭都吃不安生。 你可别再嫁个警察呀!”女儿答得很干脆:“没有爸爸他们,家家的团圆饭都吃不 安生。我看警察就满不错,赶助儿我还非找个警察不可。要不,妈当年为什么偏要 嫁警察?” 女儿默认了。 夏秋终于爱上了这个“梦”一般的女人。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