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录像带引起的轩然大波 正当他们自以为得计、自以为一天云雾散的时候,突然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 生了。 大老关打电话把夏秋叫到他办公室,怒气冲冲地把一盒录像带扔给他,叫他先 拿到放像室去看了以后,再回来说话。 录像技术不佳,画面有时清晰有时模糊,人物还经常跑出镜头外面去,伴音也 时断时续,而且音量很小,对话基本上听不清楚。但是夏秋不难一眼即看出:录像 录的是王梦跟一个中年男子调情的全过程。从神态看,那个男人似乎是喝醉了,有 点儿酒后失态的样子;王梦明明没有醉,但那言语动作却分明是半拒绝,半挑逗, 一会儿替他沏茶,一会儿替他点烟,扭捏作态,媚眼乱飞,拉拉扯扯之后,直到那 男人把王梦拥进怀抱里强解衣扣,录像才突然中止了。 看完了录像,夏秋气得浑身索索乱抖。他来不及把带子倒回去,取出录像带就 冲到了大老关的办公室,脸皮涨得像猪肝似的问:“这是哪里来的?怎么一回事儿?” 大老关倒比夏秋沉得住气儿,示意他坐下,又递给他一支香烟,这才皱着眉头 慢慢儿地说:“你也发现录像里那个女人像小月了,是不是?你放心,那绝不是小 月。小月的性格我清楚,你也了解,她绝对办不出这种事情来。肯定是有人化装成 她的样子做的案,一旦案发,办案人员以为是我的女儿,就会打个马虎眼儿搪塞过 去。真是既荒唐又愚蠢!好在揭发人的材料写得很清楚,一查就明白。这件案子, 你自己亲自去办一下,查清楚以后,直接向我汇报!”说完,把一份卷宗递给了夏 秋。 夏秋取出揭发的材料一看,揭发人叫区文成,是香港东方电子实业公司驻深圳 的代理人。材料说明:他在与国华贸易公司谈判购销合同的时候,中了经理赵子林 的美人计,被录了像,因此受到要挟,在生意上一再让步,方才取回这盘录像带。 本来是只作为自己警惕今后而留下的,如今赶上严厉打击刑事犯罪分子,他才作为 证据提出,要求政法部门严肃处理。 夏秋没有多说话,夹上材料和录像带,就离开了关处长的办公室。 他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一遍又一遍地读着区文成写的揭发材料,又从档案柜里 取出刘兰香的那份材料来对照着看。根据赵子林一向来的性格表现,赚钱既不嫌多, 又不择手段,刘兰香和区文式的揭发可能都是真实的。可是这种“钓饵”的角色, 只有刘兰香那种以出卖色相为业并不知天下有羞耻二字的女人才做得出来;王梦是 个有文化、有修养又有性格的女性,怎么能堕落到去干这种下贱的事情?他简直百 思而不得其解。 他思考了很久很久,强迫自己心情平静下来以后,这才像往常一样,带着微笑 去见王梦。 “我给你带来了一盒录像带,精彩极了。你花多少钱,都买不到。快放!”夏 秋极为神秘地说。 “是你们没收上来的‘毛片’吧?没什么可希奇的,七大本的《金瓶梅》,我 全看过了,也不过就是两口子的那些事儿变变花样罢咧,还能精彩到哪里去!”王 梦嘴里虽然这么说,却还是接过录像带去,把它插进了放像机。 “没看,先别忙下结论。这一盒,刺激性特强,难保你看了两眼发直,连话都 说不出来!”夏秋两限紧盯着王梦脸部的表情变化,语带双关地说。 荧屏上一片雪花儿,扬声器里传出哗哗的流水声。夏秋这才想起自己看完以后 忘了倒带了,忙叫:“往回倒!” 王梦依言,按下了倒回按键。刚倒了一两分钟,夏秋又喊: “停!最最精彩的镜头,就在末尾。先看看这个最最精彩的镜头吧!” 王梦不知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停止了倒带,按下放像按键。荧屏上突然显 现出区文成紧搂着王梦强解农扣的那个镜头。 王梦那张桃花一般绯红的脸一下子变得刷白,像挨了蜂蛰似的哆嗦了一下,猛 地关掉了放像机,两眼直瞪瞪地望着夏秋,只喊了一声:“秋子!你!──,就再 也说不下去,两手一掩面,就近扑倒在一张沙发上,呜呜地大哭起来。 夏秋对于自己导演的这一场戏非常满意。他神态自若地掏出烟卷儿,点着了, 喷出一口烟,架着二郎腿坐在王梦对面的一张沙发上,静静地欣赏着这个被自己制 服了的不驯的女人。王梦抽搐着双肩哭得越伤心,夏秋越自鸣得意,越感到胜利者 的喜悦。直等到一支烟抽完,不慌不忙地把烟拧熄,这才一边晃动着高高翘起的那 一条腿,一边仰身在沙发上,用一种十分平谈但又十分冷酷的语调尖酸地挖苦说: “怎么样?够精彩的吧?我早就跟你说过不是,这盒录像带刺激性特强,准保你看 了两眼发直,连话都说不出来!怎什样?我没说错吧?” 王梦本来已经从嚎陶大哭变成了嘤嘤啜泣,听了夏秋这一句扎心的话,又“哇” 地一声哭出声儿来。夏秋不由得打心里起恶心,绷不住火儿,腾地站了起来,用高 出平时一倍还多的嗓音儿大喊一声:“够了!你的精彩表演也该收场了!算我瞎了 眼、晕了头,怎么会认识你们这一对儿荡妇恶棍!怎么会相信你们的胡说八道、鬼 话连篇!今天在铁证面前,你还有什么可说的?看起来,你上大学的时候,还没有 这么坏;那时候,你我也确实真心相爱过。可是今天,你已经变成了一个妓女!说 得正确点儿,是个帮别人敲诈勒索的最下流的妓女!你出卖肉体,也出卖灵魂,还 要在我面前假充正经,装出你为我受了多大的委屈、做出了多大的牺牲。揭开假面 具,你自己看看你的面目有多么丑恶可憎!我知道,你是被我的那个好朋友赵子林 带坏的,也许还是他用威逼利诱的手段逼你下水的。不过这不能全怪他,你自己也 应该负一半儿责任。好了,今天一切全都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你们的骗局、你们 的好戏,也统统该结束、该收场了。你是自作自受,我是公事公办;你别怪我反面 无情,我也不怪你忘恩负义。怪只怪当年你们敲得人家太狠、坑得人家太苦,如今 人家把你们两个一起告下来了。该怎么分辩,该怎么解释,到了局里跟预审员说去 吧!” 听了夏秋的话,王梦倒不哭了。她坐起身来,掏出手绢擦干了眼泪,咬着下唇 皮用不相信的眼光死死地盯着夏秋看了足有一分钟,这才长叹了一口气,慢条斯理 地说:“没有想到,一件件事情,都让赵子林给料到了。难怪他每走一步都要防你 一着,你们交了十几年朋友,他对你了解得很嘛!他说你在女人面前没有长性,早 晚要甩了我,这话应验了。他说你们当雷子的,六亲不认,亲爹老子也要抓,更别 说是朋友了。他已经预计到早晚非栽在你手里不可,也给你安排好一条出路在这里 等着你了。咱们俩能算是夫妻吗?过去你都跟哪些女人好过,都跟谁一起偷过抢过, 你跟我提起过一个字儿么?别以为从前的事过去就完了,你带过的那个小婆子冯玉 英,你该没有忘记吧?她如今就在国华贸易公司当售货员,满可以跟你到法院去当 面对质,告诉大家你从前是怎么一个人,今天又是怎么一个人。赵子林五毒俱全, 这我也不是今天头一次听到。我也并不否认我跟赵子林在一起干过坏事。为什么我 要那么干,本来我是要告诉你的,现在看来,没有那个必要了。我只提醒你一句: 你跟赵子林,早就是一根线绳上拴的俩蚂炸,跑不了你也蹦不了他,后来又因为你 而拴上了一个我。咱们三个,要死一起死,要活一起活,要上法庭也一起去。你昨 天还跟我们打得火热,今天眼睛一瞪成了公事,想抓起我们两个,你自己充好人, 没那么便宜。别忘了,法律上我还是赵子林的老婆。你一个公安局干部,跟犯罪分 子、有夫之妇通奸,是什么问题?别以为两个人在房间里做的事情,没有第三者在 场,无证无据,你就可以瞪着眼睛不承认。告诉你,赵子林早就防着你这一手,把 证据都给你准备下了。不信的话,不妨请你先过过目。”说着,从皮夹里掏出钥匙, 开开梳妆台右侧的一个柜门,取出一盒录像带来,插入了放像机。 荧光屏上一阵雪花儿过去,显现出来的,竟是全身赤裸的夏秋,和同样是全身 赤裸的王梦在同一个浴盆里洗澡的镜头。 夏秋清楚地记得,那是两个月前的一个大热天,夏秋跑到王梦这里,衬衫已经 被汗水湿透。他本来只想把上身衣服脱了用冷水擦一把就算了的,王梦非叫他脱光 了进浴池去好好儿洗一洗不可。夏秋正洗着,没想到王梦也脱得赤条条一丝不挂地 挤进浴池里来了。却怎么也不会想到她竟然会有这么一招! 这一手果然厉害。这盘录像带如果送进公安局去,他夏秋不但永远吃不成公安 这行饭,在B 市也别想再住下去了。 他气得两眼直冒火儿。 “别害怕,也别动肝火儿。这是你的老相好冯玉英录的。反正你跟她早就演过 这一出了,大家彼此彼此,心照不宜,也没什么可害臊的。你放心,赵子林只知道 有这么一盒录像带,我还不会无耻到叫他来欣赏的地步。他说:一旦你要出卖我们, 就用这个来控制你,要么保护大家平安无事,要么大家同归于尽。要死要活,你自 己选择吧!”王梦站在放像机前,面色严峻地说。 夏秋被王梦这一篇哀的美敦书激怒了,他捏紧双拳,好像决斗场上随时准备冲 上去把对手打倒在地的勇士。他用喷射着怒火的眼睛紧盯着王梦,一字一板地说: “把这盘录像带给我!” 王梦摇了摇头:“不,这不可能。除非你先把案子了结了。” 夏秋迈前两步,举起了拳头:“我再说一遍,把这盘录像带取出来交给我。或 者,你现在就把它抹掉。我数一二三,你要不照办,可就别怪我不客气了,现在开 始数:一…… ” 王梦面现惊慌,张开两手用身子护住放像机:“不!为了我们,也为了你自己, 你要想尽一切办法,把这件案子撤销!” 夏秋斜睨着王梦,撇着嘴说:“你们勾结起来,算计我一个,还要我跟你们同 归于尽,梦想!现在我喊:二……” 王梦迅速转身,把录像带取出来抱在胸前。眼睛里惊慌的神色渐渐退去,代之 以歇斯底里的狂喊:“想消灭罪证,你一个人消遥法外,休想,休想!” 夏秋双手插腰,一字一顿地说:“再给你半分钟时间。考虑一下,要是不主动 交出,我执行公务,采取正当防卫手段,打死你,也是白死!” 王梦一跳跳到床边,咬牙切齿地喊:“是狼,早晚要露出狰狞的面目。今天我 算是把你看穿了。你就来吧,我跟你拼了!” “现在我喊:三!”说着,夏秋像饿虎扑羊似的向王梦猛扑了过去。 王梦迅速地从枕头底下摸出赵子林给她的那把弹簧刀,一摁按钮,刀子弹了出 来。她左手抱着录像带,右手执刀,脸色铁青。低沉地却十分坚决地怒喝:“站住! 你敢再往前一步,我就先要了你的命!” 夏秋果然站住了。他阴沉着脸,太阳穴突突地跳动着,两眼像锋利的刀子直视 着王梦。这时候,“仇人的女儿”又一次在他的脑海里浮现,不由得隐隐动了灭口 的杀机。他嘴角一撇,吐出了一串疹人的狂笑:“哈哈!想跟我动刀子,你这不是 自己找死么?”说着,用他在公安大学学来的空手入白刃格斗擒拿法左手虚晃一招, 趁对方举起刀子刺来的当口,左手收回,右手以雷迅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抓住了他握 刀的右手,接着左手再出,去夺她左手拿着的录像带。王梦见自己处于劣势,也明 知自己绝不是他的对手,一面把录像带紧紧地抱在怀里,一面用脚踢,用嘴咬,插 空里还 “恶狠”、“坏蛋”地乱骂。 夏秋被她骂得性起,抽回左手,握住她捏刀的右手,只轻轻一翻,刀尖儿就对 准了她的心窝儿了。夏秋再一次怒喝:“你给不给?”王梦像连珠炮似的回答: “不给,不给,就是不给!有本事你就杀了我!”夏秋一咬牙:“那就对不起了!” 左手稍稍一用劲,刀尖已经捅进了王梦的心口,一股殷红的鲜血登时冒了出来。王 梦尖叫一声,左手一松,放开了录像带,夏秋急忙抢了过来,跳到一旁。 这时候,王梦并没有倒下。她双手握着刀柄,刀尖还在她的肉里,她也不往外 拔,脑子里忽然闪过日本电影《人证》里母亲用水果刀刺杀自己儿子的镜头,不由 得脸上浮起一丝惨笑,轻声地但却十分伤心地说:“难道我真的这么叫你讨厌了么? 我从小任性,又特别要强,自己认定了的路子,不怕一条道儿走到黑;自已决心要 办到的事情,豁出命去也要办到。这一回倒好:我自己选定的丈夫,拿刀子捅了我! 我已经知道了,你现在爱着你们处长的女儿。人家是正经大学毕业生,我是个下践 的女人;她爸爸是个大处长,我爸爸是个小工人。你如今要攀高枝了,要想升大官 了,我成了多余者,成了绊脚石。好,既然我爱你,就应该至死不渝。我今天就成 全了你们吧!”说到这里,她双手一起用力,自己把刀子又往深处再捅一捅。只见 她闭眼一咬牙,脖子一挺,连叫也没有叫一声,就倒在床上了。也许是刀子始终没 有拔出来的缘故,血流得并不太多。 夏秋自从扎了王梦一刀,自己也有些后悔。但他那从来不肯认错的性格,只能 做到不再扎第二刀,却不可能改变态度。他呆若木鸡地站在房间中央,静听着王梦 在数落自己,隐隐觉得自己似乎是掉进了赵子林设下的陷阱里了。他正想辩驳,没 有想到性格特殊的王梦竟学那《人证》里的镜头,勇敢地、大大方方地跳出了人事 纷争,离开了人世,用她自己的方式宣告她让步了,完全让步了。 夏秋没有想到事情会是这么结束。现场上没有第三者,他满可以向大老关报告: 王梦是畏罪自杀的。但是他出于一种内心的负疚和出于对死者的忏悔,他愿意承担 责任,并不怕因此获罪入狱。他只感到自己的心里很矛盾:既恨她,又爱他;既认 为她对不起自己,又觉得自己对不起她。好像一件东西,捧在手里不觉得可爱,一 旦失去,又觉得可惜,心里涌起一种莫名的空虚与惆怅。他似乎没经过任何考虑就 拿起电话耳机,拨通了直通关处长的电话,问清了对方正是关忠良以后,只说了声: “我是夏秋。请立刻派人来逮捕罪犯。我在向阳南路三号楼三单元三楼三号房间。” 说完就把电话挂断了。 从公安局到这里,没有多少路,如果出动吉普或摩托,十分钟之内就可以赶到。 他赶紧把冯玉英录的那一盘录像带塞进放像机抹掉。刚刚抹完,大老关亲自带着两 名刑警赶到了。 一见屋内的情景,大老关惊异地问:“怎么?罪犯畏罪自杀了?” “不,是我把她杀死的。”夏秋低着头回答。 “是正当防卫?” “不,是畜意谋杀。我是罪犯。” “你精神失常了吧?能不能说清楚点儿?”大老关有些不相信似地说。 正在这时候,一名刑警跑到床边看了看王梦,转身对大老关说:“报告处长, 这个人还没有断气!” 大老关忙跑过去察看,只见这个极像自己女儿的人,仰面躺着,胸口上还插着 一把刀,虽然紧闭双目,却还有鼻息,当即吩咐:“先别动她,马上叫急救车,通 知医院,准备抢救。再把夏秋送回刑警队,不许外出,听候讯问!”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