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第三次亮出底牌 第二天上午,夏秋和沈刚来到王梦家。赵子林出去了,王梦在小客厅接待了他 们。她面容憔悴,精神却还挺好,行动也还自如。沏上了茶,沈刚开门见山地说: “公安局接到了一些检举材料,揭发赵子林在经营上和生活上都有许多问题。你跟 赵子林在一起生活了两年多,又当过他的秘书,知道的情况一定不少。现在你们正 在闹离婚,仍要实事求事地帮助政府把情况搞清楚,既不扩大,也不缩小。牵扯到 自己的,也不要有顾虑,政府将根据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精神区别对待,有立功 表现的,还将受到奖励……”如此等等。 王梦笑了笑,不慌不忙地说:“我早就猜到你们还是要来找我的。自从上攻关 处长找我谈话以后,我就有了思想准备,打算把我所知道的一切都说出来。不过我 要声明一点:我有时间坐在这里给你们讲,却没有时间坐下来给你们写。赵子林不 一定什么时候回家来,要是被他发现我在写材料,事情就复杂化了。还是采用关处 长的办法,用录音机录吧!” 沈刚征求夏秋的意见,夏秋点了点头。王梦把录音机挪到两张单人沙发之间的 茶几上,进卧室去取空白磁带。夏秋站起身来把单人沙发让给王梦,自己坐到对面 的长沙发上去,充当一个听众的角色,而让沈刚坐在王梦对面,准备提问。 王梦取了录音带回来,见夏秋自动让位,冲地微微一笑,大大方方地坐下,上 好了录音带,摁下录音按键,口齿清楚地开始叙述。 赵子林是夏秋中学时代的同班同学。我是先认识夏秋,再通 过夏秋认识赵子林的。 一九八○年夏天,我在北戴河认识了夏秋。那时候,他是公安大学的学生,我 是外语学院的学生。我们一见钟情,不久就相爱了。由于他那个大学的特殊性,我 们的恋爱是秘密进行的,只能逢节假日在外面约会。天凉以后,我们没有地方可去, 夏秋才把我带到赵子林家里。那时候,他已经是国华贸易公司的经理,不过还和他 父亲在一起住。 一九八一年国庆前,夏秋到外地实习去了。我不久就因为怀孕反应强烈被学校 发现。为了保护夏秋不受牵连,我拒绝说出夏秋的名字,因此受到“动员退学”的 处分。我打电话请赵子林来帮我搬行李,校方和同学都误以为他就是我的情人。他 不仅代替夏秋承受了白眼和嘲弄,还提出来叫我到他的公司里去当秘书。他要带我 去做人工流产,我却坚持非要把孩子生下来不可。当时夏秋在什么地方实习,我们 都不知道,没法儿找他商量。即便找到了,他大学还没有毕业,也不能做孩子的父 亲。赵子林劝了我好几次,见我态度很坚决,就给我出了个主意,叫我跟他去登记 假结婚,让他暂时代替夏秋做孩子的父亲,免得孩子生下来连个父亲也没有,户口 也上不上。我想想只有这个办法还可以,就同意了。 我们去登了记,还像真事儿似的举行了婚礼,他的父亲和朋友们都来参加了; 我的父母亲却因为我大学读了一半就退学结婚,跟我断绝了关系。 从我搬进这所房子的那一天起,我们俩就各住各的房间。我们白天是夫妻,夜 里是邻居;吃的是一个锅里的饭,睡的是各人自己的床。我觉得赵子林真是个为朋 友两肋插刀的好人,打心里感激他。 不久,他就经常夜里不回来睡觉了。公司里本有他的一间房间,以前他就经常 在公司里过夜,我还以为他是跟我合住一个单元不方便才躲开的。后来,我才知道, 公司里有好几个女职员,都是他的情妇,特别是我来之前的那个秘书刘兰香,见我 抢了她的职务又抢了他的男人,对我始终持不合作、不友好态度,跟赵 子林也翻过好几次脸了。赵子林不回家来过夜,多半儿是跟这些情妇们叙旧、 赔不是去了。我反正不是他的真妻子,对人家的私生活,我当然不会去管也不能去 管。 八二年二月过了春节不久,赵子林要到广州、深圳等地方去跟港商、外商谈判 贸易、签订进货合同。从前经理外出,都是刘兰香跟着,如今我是秘书,又懂点儿 外语,当然应该由我去。可是那会儿我已经有五个月身孕,生怕旅途奔波劳碌过度 会引起流产。赵子林说:坐飞机来回,两个钟头就到,不会累的。再说,广州、深 圳我都没去过,也想借此机会见识见识,就勉强答应了。 到了广州,每天忙于应付谈判,宴会加上参观、旅游,就累得我几乎趴下,幸 亏跟外商们谈判大都比较痛快,成就签字,不成就吹台,倒不牵丝扳藤。到了深圳, 跟当地的客商和港商们谈判,单是价格一项,漫天要价,落地还钱,一拖就是几天, 还老扯着那条线,既成不了,又断不了,真烦死人。其中有个东方电子实业公司的 代理人叫区文成的,不但在“拖”字上有功夫,在“色”字上的劲头也不小。每次 见到我,不是斜着眼,就是涎着脸,还满嘴里疯话连篇,就差动手动脚了。要依着 我呀,这样的人,跟他来一个张果老倒骑驴──永不见畜生之面,也就完了。偏偏 赵子林说;东方公司的产品是名牌货,好销,只要价码上能让个一成半成的,买卖 就成交了。又说:对付这样的人,要是刘兰香在这儿,就能让他出一回大洋相,准 保一次就把他教训过来,下次再也不敢色迷迷的了。我问他什么办法。他说:把这 个色迷请来吃饭,饭后他借故溜出去,把我们两个留在房间里,叫我再放意逗他那 么一逗,让这个色迷把全部色迷相都痛快淋漓地表演一番,他躲在帷幕后面用摄像 机把全部镜头都录下来。只要这么一下子,就叫他这一辈子都不敢再犯色迷了。一 者是我无知,二者是我好胜,三者也是我太讨厌这个区文成了,自告奋勇地说: “演这么一场戏,我也会,就让我来教训教训这个老小子吧!” 一切都商量好了,也布置好了。区文成喝了几两猫尿,三分醉,七分装,躺在 赵子林的床上装死。赵子林呢,借口去餐厅结账,拉上帷帘下楼去了。区文成一见 赵子林离开,还把帷帘也拉上,屋里只剩下了我们两个人,只当是故意给他躲的空 儿,登时酒就醒了。我刚给他端过一杯茶去,他放下茶杯,拦腰就搂。我实在没有 想到这个色迷会这么大胆又这么鲁莽,急忙挣扎,不料这个家伙力气还很大。我挣 扎了半天挣不脱,两手反而被他抓住了。我急得大叫救命,心想到了这种时候,赵 子林总该出场了。谁想到赵子林躲在帷帘后面只顾录像,根本不理我。区文成见我 无力挣扎了,动了鲁的。我们俩从床上滚到了地下,直到衣扣被他扯掉、裤带被他 扯断,我的肚子被他连踢带踹的痛得像插进了刀子,叫得嗓子都破了。赵子体才冲 了进来,拉开区文成,又装模作样地骂了他几句,再来扶我,我已经站不起来了。 当时就送医院急救,孩子还是没有保住。 后来我才知道,赵子林在我住院期间,拿着那盘录像带和我的诊断书跟区文成 达成了一笔肮脏的交易,才把那盘录像带交了出去。从这笔交易中赵子林得到多少 好处具体数字我不知道,根据他后来答应我的好处推算,总不低于十万元吧! 赵子林除了向东方公司进了一批便宜货之外,还通过区文成的介绍向走私贩子 进了一批走私货,服装、手表、电子计算器、录音机、录像带什么都有。 我流产以后,悔恨交加,伤心之极,心脏病急剧发作,住了半个多月医院才出 院。我坚持要控告区文成,赵子林做好做歹,一说姓区的已经认错,赔偿了一切损 失;二说他当时确实去餐厅结账,回到房间我们已经从床上打到地毯上,他根本来 不及录像,绝不是他狠心见死不救。总之当时我身体非常虚弱,一切只能听凭他摆 布。出院不久,我们就一起坐飞机回到B 市。 在我怀孕期间,赵子林对我确实没有二心,在我面前,一向都是规规矩矩的。 从广东回来以后,我身体不好,情绪更坏,公司里去也不去。赵子林以消愁解闷为 由,给我送来了一台放像机,随带十几盒录像带,陪着我在家里看录像。这些录像 带,有香港的,有泰国的,也有美国的,全是赤裸裸的黄色片子,单是《金瓶梅》, 就有七盒,从早到晚一天也看不完。这些原带,就是赵子林从走私贩子那里买来的, 回来以后,用二十多元一盒的廉价磁带日夜翻录,再通过地下交易,以五百元一盒 的高价卖出去,毒害了许多青少年。他以为我在意志消沉期间一定经不起这种强烈 的刺激和引诱,一定会主动去找他。他不知道那会儿我的一条心早飞到夏秋身上去 了,对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根本不感兴趣,他白费了心机。 我急于要找到夏秋。他在哪里实习,我不知道。估计他一定有信到外语学院, 只是我不便于去取。我求赵子林去看过几次,可是每次回来都说没信,我半信半疑, 也没有办法。好不容易等到八二年暑假,夏秋该毕业分配工作了,我叫他到公安大 学去打听夏秋的下落。他去了一趟回来,说是应届毕业生早就分配了,夏秋分到哪 儿,没人知道。他手里没有组织介绍信,无法找校方了解。就这样,他把我跟夏秋 生生地分开,继续控制着我给他当秘书,当翻译,实际上是当花瓶。 两年见不到夏秋,我的心脏病越来越重,时犯时好。直到今年夏天,赵子林忽 然跑来告诉我,说是他找到夏秋了,就在本市公安局。我简直不敢相信。他说他马 上就可以把夏秋给我带来,不过要我答应一个条件,那就是不能说出在深圳流产的 事儿。为了报答我,他答应跟我办离婚手续,除了把住房和房内的一切都分给我之 外,还给我一万元现款,好叫我离婚之后马上就可以跟夏秋舒舒服服地在一起过日 子。他的目的,是要叫夏秋把他当成天下第一的大好人,从而感恩戴德,铬刻在心, 一旦他的问题暴露了,好让夏秋给他当保护伞,掩护他过关。当时我一者急于要见 到夏秋,二者想想这两年来多亏他照顾,才能活了过来,三者他给我们的好处也确 实不小了,就同意了他的要求。 见到夏秋,才知道他实习回来,先到学院后到我家里去找过我,听说我已经跟 赵子林结了婚,他误会了,生气了,因此不来见我,也避而不见赵子林。这一次三 头对案,特别是我讲了赵子林许多好处,夏秋误会冰释之外,还对赵子林感激得五 体投地,不知怎么报答他才好。赵子林也不食言,一面和我一起到街道办事处提出 离婚,一面为我们筹备婚礼,大家都沉浸在无比的欢乐与满足之中。 这时候,严厉打击刑事犯罪活动已经展开并逐步深入,赵子林的犯罪活动可能 已经被揭发了一部分,他也可能去找过夏秋,要夏秋为他开脱,而夏秋却坚持原则, 没有答应他。总之,是赵子林越来越多地在我面前讲起夏秋的坏话来了。他说夏秋 不讲哥儿们义气,过河拆桥,得便宜卖乖;后来又说夏秋已经变了心,跟关处长的 女儿关双月好上了,不会再娶我了,叫我在节骨眼儿上不要心软,必要的时候可以 到公安局去告他。我不敢相信,可又不敢不相信,因为夏秋确实有好长一段时间没 来找我了。 一个多月以前,夏秋突然来找我,问我跟区文成是怎么一回事儿。我万万没有 想到这个区文成自己干了缺德事儿还敢揭发别人,就没有说实话。夏秋一听气坏了, 打提包里取出一盘录像带就放。我一看误会已经无法解释清楚,又想到这一来他就 是并不爱关双月,也不会再娶我了,我这么没脸没皮地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我一 时想不开,只喊了一声:“夏秋,我是清白的,不过我再也无法向你解释清楚了。 因为你已经爱上了关双月,你已经变了心,你再也不会相信我的话了。”说完,我 拿起赵子林的防身刀来,对准了自己的心窝儿,一咬牙,自己给了自己一刀。 我被急救脱险以后,赵子林听到消息赶来医院,听说我已经承认是自杀,急得 跟我大发脾气。他的意思,是要我诬陷夏秋杀人,是因为夏秋爱上了关双月,要除 去我这个多余的人。他逼着我搬出公安医院,转到第一医院去治疗,还让一个名叫 冯玉英的心腹以照顾我为名天天动员我翻供。我不能昧着良心说话,就算夏秋不爱 我了,我也不能因此害人,更何况那刀上根本就没有夏秋的指纹,光凭我一句话, 没有穷证,也定不了罪。 以上就是我所知道的赵子林的情况。关于他倒卖汽车、黄色录像带和走私物品 的事情,我只知道有这么一回事儿,具体经办人是刘兰香和冯玉英。 我知道的情况主要就这么一些,有不清楚的地方,清提出来,我再补充。 王梦一口气讲完了这个离奇的故事,显得十分疲惫,仰头靠在沙发上,微微喘 息。沈刚自始至终没有插一句嘴。他没有想到,事情竟然会这么曲折,这么复杂, 而且牵涉到办案人员夏秋。直到这时候,他才懂得为什么关处长再三叮嘱他不让夏 秋跟王梦单独接触了。一切经过关节,王梦都已经说得很详细,他没什么可以问的。 他转过脸去,征询似地看了一眼夏秋。夏秋忙转过身子来,对着录音机说:“我证 明王梦刚才所讲的,都是事实。具体细节和其他情况,另外用书面材料补充。” 夏秋一开始不知道王梦会说出些什么来,直到听完了,一句对自己不利的话也 没有,方才放心。他暗暗佩服王梦的匠心独具,在编造故事制造情节方面,比拙劣 的编剧和作家不知道要高明多少倍。 沈刚见夏秋没有更多的话说,就关上了录音机,取出磁带,站起来告辞说: “今天就到这里吧。我们回去以后研究一下,有什么问题,再来找你。在此期间, 要注意保密。特别是在赵子林面前,不能露出丝毫形迹。” 王梦唯唯答应着,又走进卧室去取出十几盒翻制的黄色录像带来,作为罪证, 一起交给了沈刚。趁沈刚弯腰在茶几上用塑料带捆扎录像带的工夫,王梦悄悄儿捅 了捅夏秋,递给他一个小纸包儿。夏秋见沈刚并不注意身后,接过小纸包儿来,马 上就藏进衣兜儿里去了。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