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王梦在幸福中寂灭 王梦塞给夏秋的,是一张纸条包着两枚钥匙。纸条上写着。 秋子: 今天将是决定你我命运的日子。我将运用我的全部智慧和能力,编造一个既实 际、又荒诞,既与你相关、又不把你牵连进去的天衣无缝的故事,来为你、当然也 就是为我开脱一切罪责,从而谋求咱们两人的共同幸福。 你可能要为此作出一些牺牲,但这是必要的。把你描绘得太清白,倒会因为不 切合实际而招来疑窦。该轮到你为我作出一些牺牲了。亲爱的,这两年多来,我为 你而作出的牺牲,难道还少么? 你已经受到监视,今天我招供以后,估计对你的监视只能加强而不是放松。但 我迫切希望能够跟你单独见上一面。我不仅仅是如饥似渴地想念你,更主要的是要 从你那里得到抚慰。得到力量,我才能活下去,才能有足够的勇气向四面包围着我 的恶劣环境继续奋斗抗争。 我可能给你出了一道难题,但我又相信你那非凡的智慧和高超的反侦破技巧, 一定能够甩掉监视的人,抓空来到我的身边。只要你没有被拘禁,只要你还像从前 那样爱着我,那就来吧,我世界上唯一的亲人! 根据这些年来的规律,每逢星期六,赵子林总是在刘兰香的家里过夜,当然也 有例外的时侯。本月十五日正是星期六,这一天夜里,你可以先到刘兰香的家门口 看看他的汽车是否停在那里。如果汽车不在,你可千万别来;如果汽车在那儿,你 就开着他的车子来。这两把钥匙,一把是开车门的,一把是开电门的。我的房门虚 掩着,不上锁。 等着你到来。热烈地吻你吻你再吻作! 至死爱你的 梦 即日 情况果然如王梦所预料的那样,关处长听完了王梦的供词录音,又详细地询问 了夏秋一些情况,当即决定采取回避政策,不叫夏秋再经办赵子林的案子了。并且 下了命令,不准夏秋跟赵子林、王梦等人有任何接触,不准私自行动,直到赵子林 一案结案为止。 夏秋参加了另一个侦破小组工作,白天一起出门办案,晚上把自己关在宿舍里 看书,或者跟大家一起打打扑克下下棋,果然从不单独行动。但他的内心中却怎么 也抑制不住要与王梦见面的欲望。在他心中燃烧着的,不单单是爱火;更主要的, 还是两人共同的命运,也就是说,如何更好地统一口径,来回击赵子林可能发动的 另一次战争。 十月十五日转眼就到了。夏秋经过几天来的思考,充份把他在大学课堂上和实 际工作中学到的侦破知识,运用到“反侦破”上去,大胆地设计了一个避开众人监 视去跟王梦见面的方案。 十月十五日晚饭之后,夏秋先在值班室跟值班刑警们甩了几把扑克──刑警队 的值班室,没人报案的时候,是个热闹的俱乐部──接着又打了一个多小时乒乓球, 直打得大汗淋漓,这才回宿舍去打盆热水擦了擦身,换下全身的衣服来,再加上头 几天攒下的脏衣服,泡了满满两大盆。一不做二不休,把床单、枕巾也换掉,泡上 了第三盆,在盥洗室里大洗起来。洗完了一盆,挨着宿舍门借衣裳架晾衣裳。凡是 在宿舍里的人,几乎都借遍了,这才又回到盥洗室去接着洗。八点半,他套上一件 没有浸入水中的外套,溜出盟洗室,大模大样地走出大门。在大门口站岗的是武装 警察,他们与刑警队是两个系统,只要是熟人或者持有出入证的,就一律放行,当 然不会注意到夏秋是公出私出还是被控制不许外出的。 他一走出大门,就快步向刘兰香家跑去。从公安局到刘兰香家,便步五分钟可 到,跑步前进,只需两三分钟。还没跑到,就看见赵子林的车子停在刘兰香家大门 口。夏秋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初冬天气,街上行人很少。他放慢了脚步,大大方方 地走近车子,掏出钥匙开开车门,钻了进去,不过十几秒钟,车子就发动起来,开 走了。──临街地面,停车开车是常事儿,居民们谁也不会注意。 从刘兰香家到王梦家,便步要走半个多小时,夜间开快车,不过五分钟光景。 八点四十分,夏秋到了王梦家。 房门虚掩着,夏秋一推就开。王梦身穿长睡衣,正在小客厅里坐等。一见夏秋 进来,跳起来就扑了上去紧紧地搂着他,一面在他脸上、嘴上疯狂地吻着,一面断 断续续地说:“秋子,亲爱的,你到底还是来了。我真担心你来不了呢!你摸摸, 我的心一直在狂跳着,总也平静不下来。” 夏秋一面热烈地回吻着她,一面也断断续续地说;“梦,我终于又见到你了。 我的时间有限,最多只能在这里呆十五分钟。你快说,他们有没有再找过你?” “没有,暂时还没有。你是不是被软禁起来了?” “没有软禁,不过也差不多。现在命运又一欢把咱们俩紧紧地挂在一起了。梦, 当初咱们俩的相识,就是一个大错误,后来的结合,更是错上加错。你根本就不应 该爱上我。尽管我不相信有上帝,可是咱们俩的结合,明明是命运之神在作怪、在 捉弄咱们。要咱们在痛苦中享受幸福,又在幸福中尝遍了痛苦。” “不,世界上没有折磨的爱情是不存在的。是爱情就具有盲目性、冒险性,就 必须付出代价。不然,不但没有意义,也没有趣味。受到的折磨越大,付出的代价 越大,得到的爱情也就越珍贵、越甜蜜。我不认为咱们的相爱和结合是错误的。我 对我自己选择的丈夫很满意。我为你所付出的一切牺牲都是值得的。我还是那句话: 警察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他们不是机器人,就需要爱情的温暖,需要异性的抚 慰。” “不,你理解错了,我指的只是你和我,具体的你和我,并不是泛指所有的警 察和女大学生。梦,你大概不会想到,在咱们之间,除了已经具有相爱的关系之外, 还有一层根本不允许结合在一起的相斥的关系吧?” “相斥?异性相吸,同性才会相斥。难道咱们俩是同性?你指的是不是我的个 性太野太强,不像个姑娘,倒像个小子?” “你又理解错了。梦,你还记得我给你说过,‘在这个世界上,我没有权利去 爱一个女人’这样的话吗?” “这话我怎么能忘记了呢,你说过你有一个不共戴天的杀父仇人,非要亲手把 他杀死不可;你说你有可能被仇人杀死,也有可能杀了仇人以后被捕进监狱,所以 你不能爱,没有权利爱。我呢,正是看中了你这种可爱的性格才真正地爱上了你的。 我给你身子,是要你在复仇的时候想到世界上还有一个我,不要一时冲动与仇人同 归于尽;后来怀了孕坚持要把孩子生下来,也是唯恐你遭到不测,留下你的一点骨 血,也就跟在你身边一样。我做到了一般女性所无法做到的一切,难道说,我还不 值得你爱,你还不敢爱吗?” “这个秘密,我不跟你挑明白了,你是无法理解也无法想象的。你知道我要找 的杀父仇人是谁?” “是谁,我再三问过你,你总不肯说。” “今天可以告诉你了:是刘建民,你的生身之父!” “啊!”王梦失声尖叫,双脚一软,一下瘫坐在地上,又强挣扎着抬起头来, 手扶住胸口,满脸惊慌地问:“那么说,我父亲,是被……是被你杀死的?天哪! 这太可怕、太可怕了!”说完,双手掩面,哭倒在夏秋脚下。 夏秋把王梦抱了起来,放倒在沙发上,在她身边轻轻地说:“命运之神倒还没 有残酷到这种程度。我赶到黑龙江,你父亲已经死了。他死在自己的枪下,跟你母 亲倒在一起。有人说他是得了失惊疯自杀的,也有人说他是被仇人暗杀的。总之, 是自杀也好,是他杀也好,我的杀父之仇总算是报了。”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本姓刘的?” “实习回来以后,我到你舅舅家里去过,听你表弟说的。” “你就因为这个才跟我断了关系的,是吗?” “不全是。一半是因为这个,还有一半是因为你嫁给了赵子林。” “现在呢?你是真爱我还是假爱我?” “挫折越多,爱得也越深。现在我已经跟你融为一体了。要不,我能冒着这么 大的危险溜出来跟你相会么?这场官司完了以后,批得准,咱们就结婚;批不准, 咱们也结婚。什么纪律,什么国法,在爱情面前,都得退避三舍!” “啊!”王梦一跃而起,搂着夏秋的脖子,浑身瑟瑟发抖:“秋子,亲爱的, 只有今天,咱们才算是真正了解,真正相爱。咱们的爱情,已经炽热,已经升华, 任何力量都无法把咱们分开了。只要能够在你身边,我不怕跟你四处去流浪。只要 能够死在你的怀抱里,哪怕今天就死,现在就死,我也心满意足了,也可以瞑目无 憾了。……” 两人紧紧地拥抱着。一个五分钟的长吻之后,王梦把脸蛋儿埋在夏秋那宽阔的 胸前,陶醉在幸福甜蜜的沉思遐想之中。夏秋一手搂着她后腰,一手按住她后脑勺, 唯恐她会凌空飞去,从此不再属于他所有。在陶醉中,王梦原先哆嗦着的身子,渐 渐地不抖了;原先轻飘飘的身子,渐渐地沉重起来了。尽管时光短暂,王梦却好像 十分贪婪这种紧张中的片刻安谧、纷乱中的瞬时宁静。她,好像在爱人的亲吻与抚 慰下沉沉睡去了,心安理得地睡熟了。 夏秋看了一下手表,时针正指九点。情乡虽好,但非久留之地,他必须赶紧回 去。他松开按着她脑袋的那只手,一张毫无血色的惨白的脸随手向后仰去,两只眼 睛无神地睁大着,一动也不动。拍拍她脸蛋儿,毫无反应。夏秋大吃一惊,赶紧把 她放倒在长沙发上,摸摸她的胸口,心脏已经停止了跳动。想到这可能是她在过份 制激与激动下心脏病发作,急忙摸她身上,没有找到救心丹,又到卧室去找,打开 所有抽斗,翻了枕头下面,都找不到。他意识到王梦的生命之路今天已经走到了尽 头。不管怎么说,她总是在幸福中安然寂灭的,不算横死。时间不饶人,他不能再 犹豫了。他不能把自己陷进去,必须消灭痕迹,准备退路。地板上铺着纯毛地毯, 不会留下脚印。他戴上手套,把刚才开过的抽斗都擦了一遍。完了以后,他跪倒在 王梦面前,轻轻地在她嘴唇上吻了一吻,说了声:“永别了!梦!你留给我的,真 是一个怪梦啊!” 他流着热泪,走到门边,回头再看了王梦一眼,略一沉思,拉开房门,让门大 开着,就下了楼梯。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