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败子走上了回头路 第一节 联袂蹲点 刘云峰押送注销北京市户口的教养人员去了一趟东北,回到北京,奉命休息三 天后,回原单位上班。 他在收容所呆了一天,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就跟爱人一起回了家。 刘柳早已经从中国作家协会开来了介绍信,准备重返团河去住上一些日子,体 验生活,重点了解林建国这个难得的典型。如果材料充足,他打算以林建国为中心 人物,写一部长篇小说,目的则在于反映“文化大章命”期间和现在的劳动教养生 活以及这个领域中值得探索的一些问题。 等到刘云峰从东北回来,爷儿俩儿一见面,竟有那么多话儿好说,白天说不够, 晚上接着聊,倒把个焦丽娟给闪在一边儿忘记了。好不容易等到十点多钟,焦丽娟 来催丈夫回房睡觉,老公公干脆把儿媳妇也留下一起参加汇报──她的教养女队里, 又是另一个世界。那些千奇百怪的事情,别说是刘柳闻所未闻了,就连跟他同干一 行的刘云峰,由于男女分管,隔一座墙有如同一座山,平时两口子也很少专就这个 题材坐下来细聊过,因此说起来听起来都觉得很新鲜。三个人一聊聊到了十二点多, 要不是老婆子发了话,还不肯散呢! 按照昨天夜里议定的日程,第二天上午,刘云峰陪他父亲到劳改局去办理进团 河体验生活的手续。 劳改局副局长宋亦兵,六十年代初就是团河农场二大队的大队长,以办事干练、 学识广博而著称,尽管事隔二十多年了,刘柳对他的印象还挺深刻。“文化大革命” 刚一起来,宋亦兵就因为才华出众而遭到物忌,由那些奴才加庸才组成的造反派先 批斗后打倒,身为劳改干部而在非法成立的劳改队中一呆就是若干年,备受折磨和 摧残,本来就不太好的身体,更加衰弱了。要不是及时打倒了“四人帮”,很有可 能就要“瘐死”在劳改队里。“文化大革命”结束以后,团河农场从解放军手中接 回来,重新建制,“团河老人”大都返场,开始了艰苦卓绝的恢复工作。从五十年 代建场之初就在团河农场当场长的“元勋”杨春旭虽然也回场来了,但终因年纪太 大,不久就退让让贤,由宋亦兵出任场长。公安局劳改工作处扩充为劳改局之后, 划归司法局领导,宋亦兵又因成经突出而被提升为副局长。既然是老熟人,刘柳此 来,当然先去找宋亦兵,一方面转关系,一方面叙叙旧,争取他的大力支持。 刘云峰先去找他的老丈人焦守义,扑了个个空。一问,才知道正在宋亦兵那里。 俩人转身直奔副局长办公室。只见焦大炮和另一个年纪相仿的人各占一张单人 沙发正在隔着茶几互相开炮轰击,看样子战斗刚刚打响,未分胜负。宋副局长和团 河农场的魏副政委则面对面坐在办公桌旁边观战,并不发言。刘云峰站在门口喊了 一声“报告”,敬了一个礼。焦大炮一眼看见女婿带着亲家来了,立即停止炮击, 不问登门何事,先刘柳介绍给两位领导和自己的对手。于是大家全站起来,- 一握 手。宋亦兵和刘柳虽然十五六年未见,但是通过焦守义和刘云峰的两头传话,双方 的情况倒是都知道一些。今日一见,只见刘柳头发已经全秃,宋亦兵头上也见了白 发,两人紧紧握手,不禁感慨万千。父子二人在长沙发上坐下以后,刘柳打开提包, 取出作协的介绍信和一部新出版的长篇小说递给了宋亦宾。宋亦宾看了看,把介绍 信递给魏副政委,却把小说递给焦大炮对面那个人说: “老陈,你还记得这个刘柳吗?这是他在‘文化大革命’后期调到清河农场去 以后写的一部小说,一共五册,现在刚出两册。”I 那个“老陈”先翻开书来看了看扉页上的题词,对刘柳微微一笑说: “你记得老宋,难道就忘记我了?再想想,一九六三年,在场部图书室里,我 不是还听过你的课么?” 刘柳连忙站起来,往前一步,再次跟老陈握手说: “怎么能忘记呢!只是二十年不见,当年风度翩翩的陈科长,如今满脸皱纹, 乍一见,谁敢认哪!还是您这一口东北话一点儿没变,一听就记起来了。这二十年, 怎么样?受够了罪了吧?我只知道一九六六年九月郭德厚他们搞牛鬼蛇神戴高帽子 游街,杨场长排头一名,您陈科长排的是第二名。以后的情况就不知道了。” 宋亦兵苦笑了一下说: “老陈是团河农场出名的黑秀才,能不让他排第二名?后来他戴上反革命帽子 被轰回东北老家,又继承了一顶地主帽子,在家乡一住就是十几年。他几乎是劳改 局最后一个革落实政策回来的,如今两个儿子都还在东北工作,调不回来呢!” 原来,这个老陈叫陈志骜,六十年代初是团河农场管教科分工管教育的副科长 一九六○年,刘柳为公安五除编了一套注音扫盲课本。一九六三年,团河农场在 “三类人员”中开展注音扫盲,陈志骜听说课本的编者就在三余庄教养队,特地办 了一个注音扫盲师资洲练班,请刘柳去讲课。陈志骜作为一个管教科副科长,能够 放下架子,带头坐在课堂里听一个教养分子讲课,还给教养老师送茶递水,十分平 易近人,这在当时说来,就是一件很不容易做到的事情。因此留给刘柳的印象也特 别深。如今回想起来,不无感慨地说: “陈科长敢于重用一个右派分子当老师的老师,自己又带头 听课,恐怕也是 后来挨斗的原因之一吧?那个师资训练班,培养的是扫盲教师,可是老师们的文化 水平都不低,绝大多数是大学程度,其中还有一个叫徐春羽的老头儿,是解放前北 京大学文学院的教授,写过一部叫《琥珀连环》的小说。可他们怎么会想到,给他 们讲课的只是个初中毕业生呢!陈科长现在在哪个部门工作?” 焦大炮不等陈志骜回答,抢先开了一炮: “他回来以后,局党委就决定让他接我的差使,可他硬要拴住我这匹拉不动磨 的老驴不松套,自己图轻松,-心只想回团河农场去呢。” 刘柳笑着说: “那好哇!我正想到团河农场去住上一些日子,体验一下今天的劳动教养生活, 写部长篇。老陈是老团河了,什么都熟,就给我当个指导老师,咱们‘联袂而行’ 得了。” 焦大炮回过头来,炮轰刘柳: “好你个刘柳,还是我老亲家呢,胳膊肘儿往外拐,不向着我,倒向着老陈! 你不想想,‘老汉我今年五十八’,都快告老的人了,要文化设文化,要理论没理 论,坐在政策研究室里,还不是占着茅房不拉屎?你们进屋之前,我们两个正在抬 杠……。” “不是抬杠,是讲理。”陈志骜打断了焦守义的话。“我的理只有两条:老焦 五十八,我也五十六了,最多不过比他多蹦跶两年,一样也是离休的料;第二,劳 改政策的研究,单靠坐在办公室里栩资料是翻不出名堂来的。这跟老刘写小说是一 个理儿,不下去体验生活,关在屋子里闭门造车,编出来的东西,一定是驴唇不对 马嘴。老刘,是不是这个理儿?” 刘柳赶紧明旗明鼓地撤退: “情况不明,不便表态。再说,我是外人,不能干涉内政,还是不介入的好。” 魏副政委笑着对刘柳说: “所谓不介入,其实是已经介入了。刚才你不是要拉老陈一起去团问吗?情况 不明,本副政委可以负责向你作客观介绍。你在劳改农场一住二十二三年,比我们 许多干部资格都老,今天只想以老团河的身份重返团河,怎么可以说是外人呢?” 大家一阵哄笑。宋副局长接着说: “看样子老刘不否认他是自己人了。既然是一家人,咱们也不说两家子话。刚 达到”四人帮“那会儿,一切都是‘按既定方针办’,劳改政策也是外甥打灯笼─ ─照旧。老焦回来,把他放在政策研究室,说实话,局里也不等着要问他要一九九 七成果。因为报上去,也不见得会批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所以分给他的人,大 都是些上不了班的老弱病号。这几年来首都的劳改政策一直没有多大变化,责任首 先在于我们局领导的思想保守。近一二年来,山东、上海、内蒙古等一些省市自治 区的劳改局在改革声中试改了一些政策,做出了成绩,收到了成效,受到了部里的 表扬,我们这才开始动起来,以局领导为首,分几批带人去外省市参观学习。老陈 回局里来以后,局党委研究决定让他担任政策研究室副主任,上任之前,让他先出 去参观,除了山东、上海、内蒙古之外,还特意让他多跑几个地方,回来以后,好 参考别人的高招儿拿出切合首都具体情况的改革方案来。前不久他回来以后,汇报 了所见所闻和心得体会,对于犯人的教育和管理,局里各级领导大致上英雄所见略 同,没有什么争议,独有对于劳动教养,由于各地的做法很不相同,在宽与严的具 体措施和分寸上很不好掌握,大家的意见也不一致,所以老陈自告奋勇愿意到团河 农场去种一丘试验田,摸索改革经验,局里研究以后也同意了他的申请。只是你的 老亲家直到今天还思想不通,只想撂挑子。刚才我们就是在做他的思想工作。” 宋亦兵刚说到这里,焦守义坐不住了,面红耳赤地刚要说什么,却让宋亦兵抢 在了头里; “你先别忙开炮,等我们把话说完了。我知道你又要说我跟老魏分工管教养, 搞的是本位主义;又要说你没文化,不能撵着鸭子上架。你就不想想当年公安五处 年代一共有几个精明强悍的管劳改的干部。经过这一场浩劫,剩下的又有几个?要 说撵着鸭子上架,我比你更典型。唯一长处就是比你们年轻几岁,要说能力、经验, 哪一样也及不上老陈。要是我也说这是撵着鸭子上架,也要撂挑子,谁来管劳改? 就拿老陈来说吧,五七年他在卫戍区当协理员,要不是思想右倾,同情右派,能跑 到公安五处来管劳改?可人家服服贴贴、兢兢业业,不计较个人得失,处处按一个 共产党员的标准和原则办事。只可惜像这样的干部也呆不长,‘文化大革命’中, 就数他受的罪最多。如今头发都白了,宝刀不老,看见劳动教养问题最复杂,主动 请战。俗话说:老将出马,一个顶俩。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你却拉人家后腿,让你 自己说,合适么?应当么?” 焦大炮急里白咧地分辩; “这么说话,就不公道了。我不是要拉他的后腿,而是觉得目前政策研究不是 个闲职了,自己还占着这个位置不合适。要说下去种试验田,我老焦年龄比他大两 岁,身板儿倒不比他差,熬是和几个通宵,也还顶得住。他去得,我也去得为什么 不调个有文凭的大学生来当主任,让找们两个都下去?” 魏副政委笑了笑回答说: “为什么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要把你拴在主任的位置上,其中当然有道理。不过 这个道理只能由你自己去体会,不能从我嘴里说出来。今天晚上喝完了酒,好好地 琢磨琢磨吧。要是连这么简单的理儿都琢磨不透,更证明你不能下去种试验田了。” 焦守义憋了个大红脸,做声不得。刘柳看了他那副窘样儿,忍不住好笑,干脆 把这层窗户纸捅开: “自古挂印出征的元帅,枪法刀法不见得一定比部将高 明。之所以能够稳坐 中军帐的原因,是多方面的。如今搞改革,撕碎上下沆瀣一气、左右相联相结的那 张关系网,也是目标之一。可是有的时候,为了撕破这张关系网,还不得不利用另 一张关系网。这就是‘关系学’的奥妙所在。正好像我写了一篇反对关系网的小锐, 却要通过某种特殊关系才能发表一样令人啼笑皆非。劳改队好比是一台电子计算机 的终端,显示的是结果;如今要在这个领域里搞改革,可以说是牵一叶而动全枝, 上上下下,都会有反对的意见。即使冲破了重重阻力和困难,经过反复试验,证明 是行之有效的办法,作为一种新的政策推广,还得上面点了头画了圈儿才能算数。 所以说,冲锋陷阵,闯关斩将,有老陈为前部主将,至于能否招降纳叛,就要你身 居帅位的老焦去请旨定夺了。这一道本章,由老宋、老魏在前门递,就不如你老焦 从后门送要管用快当得多。这大概就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拴住老驴不松套的真正 原因。不如道我这个局外人说的局外话,靠谱儿不靠谱儿。” 旁观者清,当局着迷。焦守义经刘柳一言点穿,也豁然贯通,不禁哈哈大笑说: “要真是那么着,我这头老驴,也许还能起一点积极作用,那就再让我拉两年 套吧!” 刘柳见老亲家的思想通了,急忙书归正传: “那么老陈呢?肯不肯当我的指导老师,随时指点?我对我儿子那个中队感兴 趣,想驻在十五中队。不知道老陈下去,是驻在场部,还是驻在大队部?” 陈志骜连忙恭谢不迭地说: “我是个假秀才,你是个真秀才。你们当作家的,脑袋瓜儿比我们的好使。咱 们两个还是结合起来,我帮你搜集典型材料,你帮我实验管教改革,来一个互相协 作、互相依存吧。我这一次下去,再不能浮在上面光听汇报了,必须脚踏实地,深 入基层,才能发现问题,解决问题。你愿意到你儿子那个中队,我也奉陪。反正解 剖的是麻雀,哪一只都一样。” 宋亦兵征询似地问魏副政委: “那就让老陈担任五大队教导员兼十五中队指导员,关系都转下去,局里保留 他政策研究室副主任的职务,怎么样?” 魏副政委点点头说: “我没意见。回头跟局长再说一声。团河五大队十五中队,据汇报问题还不少, 好几个人闹翻案,不认罪,有的二进宫还摆老资格,殴打值班员。前天我刚做了交 代余罪的动员报告,昨天十五中队就跑了一个,到现在还没找回来。十五中队的指 导员能力低,年纪大,身体又不好,早就该离休了。不过主管中队长的能力还是强 的。你们到十五中队去,最好不过了。” 刘柳站起身来,又笑着问了一句: “记得六三年三余庄头一批右派搞帽,有人恢复了作家协会会稽,到五处来问 能不能继续写小说,有一位秘书答复:什么都可以写,就是不能写劳改队。直到打 倒‘四人帮’以后,这位作家鼓起了勇气,一连写了好几篇反映劳改生活的小说, 冲破了禁区,成了专写‘大墙文学’的作家,好几篇小说还得了奖。不过他很可能 还是受到了那位秘书的影响,第一,写的都是山西黄河边儿上的劳改队,没敢写北 京;弟二,没到过劳改队的人都说那小说写得活龙活现,进过劳改队的人一看,却 满不是那么回事儿,连我看了都不相信作身是亲身经历过二十几年劳改生活的人。 这一回,我准备比较真实地反映一下从‘文化大革命’到今天的劳教生活,而且写 的就是北京,不知道劳改局有什么看法。” 宋亦兵也笑着站起来说: “这个问题,需要历史地看,也应该现实地看。六三年不让作家写劳改生活, 是对的。从效果上说,至少起了保护作家的作用。现在我们不但允许写劳改,还希 望作家们都来写,只怕写得少,写得不够。劳改工作过去确实存在许多弊病和缺点, 今天只能说略有好转,但并未彻底改变。作为首都,我们确实落后于一些兄弟省市 了。关于劳改生活的过去和现在,存在的问题,改进的措施,就十亿人口这个范围 来说,知道个中艰辛的人还是不多的,正有待于借重作家们的生花妙笔来如实反映, 让全国更多的人来了解、来关心这件与每一个人都休戚相关的大事。有缺点,有错 误,暴露出来,可以鞭策我们更快更好地去改进。即使不许作家们写,事实依然客 观存在,知道真相的人都有一张嘴,也都有各自的知心好友,既捂不住,也瞒不住。 与其掩耳盗铃,倒不如公诸于众,对我们的工作和改革反而会更有利些。你说,是 不是这样?” 刘柳哈哈大笑;近前一步,用紧紧的握手,代替了他的回答。 临别时讲定:明天上午八时,局里派一辆小车,专送他们三人到团河农场。魏 副政委当天下午就要回团河的,正好先去给场长和政委报个信儿。 第二天,刘柳和陈志骜由宋亦兵陪同,专车去了团河。刘云住当然也“附骥而 行”。 两个老团河返场,各人都有自己的老朋友要去拜访。陈志骜听说老场长杨春旭 让贤离休以后,不眼儿女住在一起享清福,仍以“编外场长”的身份独自一人住在 招待所前排的一间房间里,急于想去一见;刘柳所说三余庄右派教养队的主管中队 长高原松如今当了仓库主任,就在总场部旁边,还有一个三余庄的技术员云照洋如 今当了农艺师负责全场的果园规划,就住在场部,也很想跟他们坐下来叙叙旧。但 是今天头一天报到,首先要见的是正副场长、正副政委以及管教、秘书、行政、生 产等各科的科长,以便于今后工作,再加上在一起吃一顿表示欢迎和接风的中午饭, 等到车子开到十五中队,卸下了铺盖行车,已经是下午两点多钟了。 秦浩然听说来了个兼职指导员,自己马上可以解职离休了,当然很高兴。阎劲 才一见到陈志骜,心里就有些忐忑不安,因为当年他也是“革命造反派”的一分子, 每次批斗陈志骜,他不但都在场,还结结巴巴地读过批判稿。如今事隔十几年,虽 然不算仇人,但至少不是朋友。又见他带了一个作家来蹲点,正是刘云峰的父亲, 心里更打鼓。他跟刘云峰相处的时间并不长,但已经有了明显的分岐意见;这一次 陈志骜和刘柳偏偏选中了十五中队蹲点,是专门找自己的不是来呢?还是仅仅因为 刘云峰在这个队图个方便?总之,来者不善,一切都要小心。 陈志骜刚一下车,见来迎接他的是阁劲才,又见他一脸的尴尬相,心里就明白 了几分。等到卸下行李,大家都到会议室落座,当着宋副局长和场部副政委的面, 陈志骜首先开门见山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在极“左”思潮泛滥的“文化大革命” 期间,一些人出于幼稚、狂热加上述信,有过一些“左”的言论和行动,是不足为 怪的。只要认识到了,说清楚了,就行。这跟郭德厚等人出于个人政治野心的诬陷 和鞭扑是有本质上的不同的。他希望阎劲才不要把已经过去的个人恩怨依旧藏在心 里,而是要面对现实,携起手来,密切合作,共同把试点工作做好。 听了陈志骜的一番话,阎劲才吃不准他是真心还是假意,只觉得他下车伊始, 就已经先声夺人,占了上风,只怕今后自己处处受人制约,再也不能随心所欲,为 所欲为了。不得已,只好随口答应了几句,接着就介绍中队里的干部配备和教养人 员的现况。当说到“在逃一名”的时候,刘云峰插问了一句: “叫什么名字?” “叫什么名字?” “叫林建国。是个二进宫的流氓分子。头一次教养在茶淀,我就管过他。这一 次是为行凶进来的。我抬举他当个斑长,他不但自己不认罪,还包庇坏人,殴打值 班员。我把他的班长撤了。正赶上魏副政委动员交代余罪,他怕挨整,才畏罪潜逃 的。” 阎劲才简单介绍了林建国的情况,只是没敢把他临走时候说的“要到市里去上 告”的话说出来。 “去找过他了吗?”陈志骜问。 “他父母双亡,本人未婚,单身一人。我和小孟到他家里去看过,房门锁着。 他所在单位一新工程队的人说没见他回去过。这个人有流窜外地扒窃作案的历史, 估计很可能逃到外地去了。”阎劲才回答说。 “他有个未婚妻叫李爱国,你知道么?”刘云峰插嘴问。 “登记表上没有,他本人也没有交代。他们这一批人来了以后还没有接见过, 也没人来给他送过东西。”阎劲才的答复很有条理。 刘云峰沉思片刻,对陈志骜说; “教导员,我估计林建国出去以后,一定先去找李爱国。即使不是藏在她家里, 至少她应该知道下落或去向。这事儿就交给我去办吧。我不敢说一定能找到他,找 到他也不一定能劝他自动返场。不过我可以试试。” “你知道李爱国的地址么?”陈志骜问。 “不知道。”刘云峰回答。“李爱国也在一新工程队工作,要找到她并不难。 不过那么一找,一定会打草惊蛇,林建国就找不到了。上次收容所里接见,李爱国 是跟他儿子一起来的,我问过她,知道她儿子叫国兵,在一零一中学读初一。要找 到李爱国的家,只要到一零一中学去一问就知道了。” 阎劲才一听有了线索,自告奋勇地说; “你刚出差回来,一路辛苦,还是我去吧。我带上小孟,再加上派出所的民警 和居委会的同志,半夜里去掏她的窝儿,一掏一个准儿。” “不,还是我去的好。”刘云峰果断地说。“我一个人去,也不惊动派出所, 还要脱下警服,换上便衣。” 陈志骜嘉许地点了点头: “还是让刘云峰去吧。我们到李爱国家里去找人,只是一种猜测,并没有证据; 找的又是个劳教人员,并不是罪犯。如果一家伙去了三四个警察和四五个街道积极 分子,你是能搜这是能抄?搜出来了,人家李爱国是个没有丈夫的单身女子,你叫 她住后怎么去见人?搜不出来,又怎么向人家交代?公民有人身自由,有住宅不受 搜查的保障,咱们执法机关的工作人员如果带头不守法,又怎么向人民群众宣传。 这三十几年来,咱们的警察半夜里大批出动,包围民房,搜查拘捕,制造的冤假错 案还嫌少么?一个国家,要是老百姓一看见警察就想起灾难临头,那就糟了。要是 老百姓每逢灾难临头就想起警察,那就好了。那就不愧为人民警察了。周总理说过: ‘凡人也是人,要给以人的待遇。’何况教养人员只是教育对象,本质上是有别于 犯人的。外省市先进的教养单位提出一个口号;教养队干部对待教养人员,要像父 母对待子女,要像老师对待学生,要像医生对待病人。我看这是很有道理的。咱们 每干一件事情,也应该先想一想自己像不像父母,像不像老师,像不像医生;像了, 一般说来就不会有什么大错了。” 阎劲才没有想到自己的积极行动倒变成自找软钉子碰,灰溜溜的很不是滋味儿。 当着副局长和副政委的面,也不敢顶撞发作,只好自认倒楣,忍气吞声,不再说话。 汽车还停在院子里,等着宋亦兵回城。刘云峰匆匆换了一套便衣,来不及跟父 亲多说,就搭便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