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路上所见 当时的形势,前路并无强敌,后路则有吴三桂的铁骑紧追,因此李自成特命谷 大成和左光先共带一万骑兵殿后。也就是说:这一万骑兵,要等大顺军的五营十三 卫以及明军降卒共近一百万人马统统撤离北京城以后,才能最后出京。所以,等到 这一万人从容上马缓辔上路的时候,已经过了午时,将近未牌了。 统领这支殿后大军的主将,是中营左标副威武将军蕲侯谷大成,一名谷英, 《明史》作谷可成,陕西人,是崇祯十一年十月潼关南原战败追随李自成逃伏崤函 山中的十八骑之一。副主将左光先,原是明军总兵。去年十月,大顺军略定西安之 后,刘宗敏、袁宗第西出甘肃,追明军总兵白广恩于固原。这个白广恩,原本也是 农民军出身,后来投降了明军,才当上个总兵,走的正是当时所谓“识事务”的俊 杰们所热中的“要做官,扯旗造反受招安”的捷径。那会儿被刘、袁二将追急了, 不得已又做了一次“投降将军”。对于这种反反复复的小人,多数人是看不起他的。 但是胸怀宽阔的李自成偏偏要在他身上做点儿文章给别人看,不仅对他盛情接待, 敬若上宾,携手共饭,亲如兄弟,还广施恩泽,在他原有的总兵头衔之上,又加封 了桃源伯的爵位。 李自成演出了这场“礼贤下士”的好戏,还真感动了一个人,这个人就是左光 先。他在明军中受到排斥,郁郁不得志,见李自成是个善于用人的贤主,终于下决 心弃暗投明,主动率军来降。李自成也没有亏待他,封他为“果毅将军”。 大顺军的武职,除了“都督”是加衔之外,一品为“权将军”,二品为“副权 将军”,三品为“制将军”(三品以上,都可以称“大帅”),四品为“果毅将军”, 五品为“威武将军”,六品为“都尉”,七品为“掌旗”,八品为“部总”,九品 为“哨总”。 从品级上看,左光先是正四品,谷大成身为“副威武将军”,只不过是个从五 品官;但是谷大成的实权,却比左光先要大得多。这是因为李自成为了笼络降将, 在品级上故意给他们定得高一些,以表示优待,另眼相看。 这次百万大军南撤西进,李自成之所以会委派他们两位将军领兵断后,一方面 因为勇冠三军的主将刘宗敏在一片石大战中中箭坠马受了重伤,而骁将一只虎李过 这次撤退领命当了“开路先锋”,要带人办理哨探敌情、筹措粮秣等等事宜,十分 繁难复杂,任务不轻。剩下的选锋骁将们,又大都身上带伤,不能再战了。另一方 面,据流星马探报:吴三桂的追兵,只有他自己属下的一万骑兵,并无清军助阵。 大顺军自从树起“闯”字大旗以来,纵横半个中国,几度大起大落,经过多少次大 仗硬仗的磨练,每次跟明军或民团作战,虽然不敢说都一定能战无不胜、所向无敌, 也已经是一支英勇善战的坚强劲旅了。只有在一片石跟清军初次交锋,就吃了大亏, 一败涂地,连将军们也大都负伤。这一仗挫动了锐气,从此一蹶不振。经此一役, 军威和士气发生了明显的逆转:以前跟明军作战所具有的那种主动局面和必胜的信 心,在清军面前几乎丧失殆尽。李自成只知道那些留着长辫子的清军八旗兵精于骑 射,善使刀剑,上阵勇敢善战,对他们至今还有点儿谈虎色变,心有余悸;而对于 吴三桂那不足一万号称“关宁铁骑”的骑兵,却有些看不上眼,并不放在心上。因 此,认为派出了谷、左这样两位久经战阵的宿将断后,就可以足保万无一失了。 往常进军,总是精骑在前,老营在后。──所谓“老营”,并不是“司令部”, 而是集中老弱家属,管一些后勤杂务的部门。──这次因为是撤退,要防备追兵, 所以不得不前军改作后军,让精骑殿后,却让老营护着家小和百姓走在最前头。这 些人中,老营家属大都有骡马可骑,而跟随撤退的百姓,除极少数人有几头毛驴儿 之外,大多数人就只能扶老携幼地全凭两条腿儿赶路了。他们连奔带跑,跌跌撞撞, 忧心忡忡,行色匆匆,已经尽了全力,但是两条腿的,终究比不上那四条腿的跑得 快;他们安居京师,平时很少外出走动,更少走长路,跟那些转战南北一天能走二 百里的飞毛腿军士们比起来,更是望尘莫及。所以,尽管离开北京城的时候确实是 这些老百姓们走在最前面,但是没过多久,就“后来者居上”,被远远地甩在后面 了。一些人见追随大军撤退,不知道到哪里算一站,前景也不一定美妙,离开京城 不远,悄悄儿从小路上溜走的,也不在少数。 李闯王的人马,从打了就走的“流寇”发展为五营十三标二百三十队各有统属 的大顺军,特别是从建都长安到东征北京这一段时间,纪律已经比较严明,明令要 求一路上秋毫无犯,不得损坏农田和民居;进军调防,走在路上,也强调军容威武、 服装整洁、盔明甲亮,秩序井然。但是“兵败如山倒”,败兵最难带;仓促撤军, 人马又多,又是老百姓走在最前面,难免有往来报信传递消息的飞骑和少数性情暴 躁的哨官,见道路拥塞,无法快速通过,就带着骑兵从路旁的庄稼地里奔驰而去。 要是倒退两三个月,兵马无故践踏农田,按律当斩,至少也要受到“插箭游营”的 处罚;──这是当时军中对违反军纪者一种比较通常的刑罚:把犯罪的人五花大绑, 耳朵上穿一支箭,押送各营去示众。──可是今天,主将们明明看见,也只能叹息 一声,明知道已经约束不住,感到无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