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题外结尾 要问大顺朝和李自成的结局如何,故事之多,足可以写一部长篇小说。下面不 妨“长话短说”,略提梗概:李自成退出北京以后,在清军和南明军的两面夹击之 下,腹背受敌,相继失去河北、山东、山西、陕西、湖北、河南等大片根据地。尤 其是潼关和武昌两役战败之后,大顺军主将、谋臣如刘宗敏、宋献策、牛金星、李 信等相继被杀、被俘或逃亡,其余将领或被围困,或投降清军,一时间战局限于混 乱状态。 在此关键时刻,李自成以民族利益为重,毅然提出了“联明抗清”的决策。当 时他的部众还有五十万人之多,南明小朝廷虽然兵力单薄,但一者因为崇祯皇帝被 逼吊死煤山,“君父之仇,志在必报”,与李自成势不两立;二者也怕李自成借此 机会以强凌弱,吃掉南明小朝廷,所以反倒不愿和大顺军联合。为了创造与南明联 合的条件,李自成接受了谋臣的建议,于大顺永昌二年(清顺治二年,公元164 5年)五月初,在湖北通山县九宫山施行了“设疑代毙”之计:由一名左眼下也有 伤疤、面貌特征与李自成极为相似的志愿死士,身带大顺皇帝金印,骑着鞴有金镫 的乌骓马,腰悬花马剑,由李双喜等二十八骑陪同在九宫山附近作哨探状,故意让 民团发现。民团头目程九伯率领团丁、村民四面包围,李双喜带领随从突围逃出, “李自成”反倒独自一人向小源口山上逃去。于是英勇无敌的“闯王”,竟被少数 乡民用锄头砸碎脑颅而死。一名亲眼目睹“李自成”死难的亲兵,一面追上李双喜, 一面大声呼喊:“李万岁爷被乡兵杀死了!”乡兵听见,急忙检查“李自成”的身 上,果然发现了金印,当即报告了程九伯。程九伯据此上报,因有此大功,后来被 升为德安府经略。 这一场“替死”的戏演得很成功,使明清双方都以为李自成确实已经“龙驭上 宾”;实则他早就由少数亲兵保护着到湖南省石门县夹山灵泉禅寺出家为僧,退居 幕后指挥了。 同年八月,大顺军屯驻通山、蒲圻一带的刘体仁、郝摇旗、袁宗第、蔺养成等 部渡过临湘河进入湖南省境内,在长沙等地相继与南明督臣何腾蛟谈判,达成了协 议,组成了抗清联军,由何腾蛟统一指挥。九月,屯驻在荆南公安、松滋一带的李 过、田见秀、 高一功等十八部大顺余军,也与南明抚臣堵胤锡达成联合抗清的协 议,接受了南明“忠贞营”的封号。 大顺军诸将虽然与南明“联合”,但是南明小朝廷内部明争暗斗,缺乏坚强有 为的领导力量,又无力供应器械粮饷,因此诸将也并不受何腾蛟、堵胤锡等人的节 制,实际上仍听命于李自成。“忠贞营”中,依然奉李自成为“先帝”,奉高氏为 太后。 几年后,大顺军余部各自占领根据地,逐渐形成了各自为战的“夔东十三家”, 继续与清军周旋。 到了康熙年间,正式打出反清旗号的大顺军余部已经所剩无几。自从顺治六年 李过因与南明将领陈邦傅发生磨擦,借“暴病而亡”为名,暗地里也到夹山灵泉寺 出家以后,用“化缘所得”大事修建僧房,从大殿到山门居然绵延数里不绝,并有 长达数里的地道与山后相通;同时扩建附近的寺院,“香火盛极一时”。 这期间,翠微公主和她的丈夫江湖侠士田虎经常奔走于夹山和夔东十三家之间, 传达李自成的种种决策和指令,也为各家传递消息、进行联络、筹措粮饷。后来, 各家无法支撑残局的大顺军将士渐渐向以夹山为中心的若干寺院集中,以至方圆百 里之内,和尚暴增到五六千人,占山为王和落户为民的还不计算在内。大有等待时 机、东山再起的可能。 这种情形,当然会引起地方官和清廷特务机关的注意,没过多久,终于侦得了 李自成在灵泉出家的确讯。 按照当时的传统习惯,“出家人”有如隔世人,出家以前的一切“俗务、冤孽”, 全都化解,从此一笔勾销,不再受“国法”的惩治。出家人只要出家以后没有犯罪, 衙门也不再过问。何况夹山附近聚集了这么多的前大顺军将士,实力极为强大,又 没有为非作歹的“劣迹”,如果发兵征剿,些许人马,根本无法加以剿灭,轻举妄 动,反倒打草惊蛇,会扩大事态,激起剧变。事关重大,地方官不敢自作主张,只 好修成本章,上奏朝廷。 康熙皇帝经过再三斟酌,决定采取“招抚”的怀柔政策,派了一位能言善辩的 文士,以“香客”的身份上夹山进香,然后与“方丈”纵谈古今,议论天下大事, 渐渐归结到从明末的天下大乱到如今的“天下大治”,除了是“异族入主中原”这 一条“不如人意”之外,其他种种都比明朝为强。如果“四方豪杰”还想起兵反清, 除了导致再一次天下大乱、再一次把生活刚刚安定下来的老百姓又推向水深火热之 中以外,并不能给国家、给人民带来什么好处。经过几次深谈,李自成渐渐感觉到 即便是打下天下来,还由自己来做皇帝,也不见得比康熙皇帝高明多少。在认识逐 渐趋于一致的前提之下,“说客”终于揭示了自己的使者身份,于是“谈论”变成 了“谈判”,双方协议:清廷承认大顺朝当年分发给贫苦农民的田亩土地契据有效、 在不犯罪的前提下保证李自成及其部众的人身安全;李自成则保证约束“僧众”安 分守己,不再抗清。 从此李自成不再关心“国事”,过着“饮酒赋诗”的清闲生活,并刻有诗集一 卷,单是咏梅花的诗,就有一百首之多,石门当地,称为“梅花百咏”,至今仍有 流传。 直到康熙十二年,身为“平西王”的吴三桂从云南起兵反清,一路打到湖南省。 他也得到了李自成依然健在的密报,为雪三十年前“夺妾”的“大恨”,顺路 兵发夹山。李自成为了当地人民不受战火之苦,在夹山寺又一次“圆寂”假死。吴 三桂兵到灵泉寺山门,见“方丈老和尚”的法身正在焚化,仇恨已消,也就没有再 搅乱清静佛地,引军自去。 实际上,李自成尽管当时已经是个七十高龄的老人,但仍亲自带领“大小僧众” 以及女儿、女婿带领的武林豪杰、村野山民,配合清军与吴三桂大战于湖南。 直到“三藩之乱”平息以后,方才“不知所终”。 ──原载新疆《绿洲》杂志1995年第四期 ──1984年8月初稿 ──1990年8月二稿 ──1992年11月1 日三稿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