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唐家大小姐被绑票 那一年,川岛带着一个中队日本兵,住到城里来,看中了德盛泰唐家的大院子 做大队部,强迫唐大掌柜的迁到城外土地庙附近,也曾经有过一段曲折的故事。 唐大掌柜的有三个儿子一个闺女,大儿子本来在沈阳念书,日本人来了,他正 好大学毕业,就留在沈阳替日本人做事。后来溥仪在长春成立了“满洲国”,他又 到伪满政府去当了个不大不小的官儿,还把两个弟弟都接到长春去念书。川岛要占 德盛泰祖产,大掌柜的自以为有个儿子在为皇军效劳,一面诉困难,谈条件,尽量 拖延时间,不跟川岛直接冲突,一面赶紧写信,派人直接送到长春去,要儿子想尽 一切办法保住祖产。没想到这人还没上火车,就让川岛的人抓走了。 川岛发现唐大掌柜的要“金蝉脱壳”,也不声张。你不给我来明的,我就给你 来暗的。他手底下不但有一批汉奸走狗给他办派税派丁这些明面上的事情,还豢养 了一批土匪强盗给他干杀人放火这些暗地里的事情。尽管盖着天死了,但是那会儿 咱们东北有的是胡子,只要川岛肯拿出枪支子弹来,肯为皇军效劳的亡命徒有的是。 于是,川岛只说了一句话,唐家一个才十五岁的小闺女叫春花儿的,就被土匪 绑了票了。留下的条子上写了三句话:第一,拿十万大洋来赎取;第二,限期半年, 过期撕票;第三,半年之内如果不老实,就派人到长春抓他的二儿子和三儿子。条 子上没有留下接头的方法和地址。 土匪绑票,一向都是绑老太爷或者小少爷,为什么这一回却绑了个小姑娘呢? 这也正是川岛的高人一招之处。当时封建大家庭大都重男轻女,如果抓了老爷或少 爷,倾家荡产也要想办法赎票,如今抓的是个小姑娘,而开出的价格,又明明是办 不到的,时间也定得太长,让人家想到土匪绑票的目的,醉翁之意不在酒,可能是 为了别的什么事情,并不是为了钱。 唐大先生在当地也是个人物,遭到了这样的事情,心里立刻明白了几分,就主 动到川岛的中队部报案。川岛一听,哈哈大笑:“不是限期半年吗?唐先生尽管放 心,这件事儿全都包在我的身上,你只管集中精力搬家,只要你在半年之内把房子 腾出来,我保证在半年之内把小姐送到府上,少了半根毫毛,唯我是问。”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就差明白承认“人在我手上”了。唐大先生学一个“识事 务者为俊杰”,立刻与川岛谈妥了条件,招工运料,着手兴建新居。 唐家世代行医,在当地素来有积德行善的名声;唐大先生自己行医半世,也不 是个坏人。他与川岛谈妥的条件,除了自己的拆迁费用与砖瓦木料之外,多少也给 同时拆迁的左右邻居们争来了一些补贴。除了新居的地点只能在土地庙附近选择这 一条不能变也无法变之外,占地大小可由唐大掌柜的自由选择。他带领家人到土地 庙附近看了多次,没敢占用土地庙的旧址。这有多方面原因:一者,他是亲眼在土 地庙前面“见过鬼”的;二者,土地庙没了,土地爷也许还在,不论是鬼是神,如 果作起怪来,他可吃不消;三者他是大户人家,就是辞了伙计,不开店了,也有二 十多口子人,原来的土地庙,只有三间平房大小,根本就不够他一家人住的;四者, 土地庙南面不远是一条小河,夏季一涨水,有可能漫进土地庙来。所以,尽管是他 家头一份儿搬迁,却没占土地庙的旧址,而是在庙后面最高处平整出一大块地来, 盖了三进大楼房,规模比他在城里的房子大得多,外面围上围墙,很像一个大庄园, 挺气派的。药店不开了,他们家有的是地,就靠收租和积蓄过日子。 唐大掌柜的果然在半年之内盖好了新居,川岛队长也果然在唐家乔迁的前一天 把唐小姐送了回来。不但没少半根毫毛,还胖了不少,特别是肚子,分明已经鼓了 起来,比以前大得多了。 唐大先生气儿不打一处来。问问姑娘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她也说不明白,因 为进了匪巢不久,就是一人一晚上轮着来,她一个才十五岁的小姑娘,除了去死, 能有什么办法? 唐大先生历代都开药店,自己也懂医理,打胎的药就有好几种。但是女儿怀孕 已经五个月,胎儿已经成形,打不得了。与其冒险断送女儿和胎儿的两条性命,不 如让娘儿俩都活下来。可是大姑娘生孩子,尽管事情明摆着,瞒不了谁,也不用瞒, 但是孩子没个爸爸,脸面上总不好看。商量来商量去,决定尽快找个女婿,先把面 子圆过来再说。 这种女婿很不好找。人头不能太次,长相不能太差,又要肯承认自己是孩子的 爸爸。事情挺急的,又不能写招贴四处寻求。正好家里盖房子,请的一帮泥瓦木匠 中,有一个刚出师不久的小木匠,姓名叫做商万财,其实是个穷光蛋,年龄不过二 十多,长得眉清目秀,性格文静,手艺不错,最大的好处,还在于他是外地人,父 母都没有了,只有个哥哥在外地做生意,一年中也难得见一两回面。唐大先生觉得 这是最合适的人选,有意让他当个现成的爸爸,就把他叫来,跟他商量。 唐小姐被土匪绑票将近半年之后才被川岛队长“救”出来的事情,是全县皆知 的新闻,因此也不必隐瞒,开门见山,就说愿意招他做女婿,条件是商万财必须承 认唐春花肚子里的孩子是他的,唐大先生则拿出五十亩地来给小姐做陪嫁,婚后就 住在唐家帮助管理家务。 小木匠左思右想,除了有个不知道爸爸是谁的孩子之外,其余条件都不错。唐 春花虽然不是个百里挑一的美女,相貌并不难看,再说,这种被强迫的事情,不同 于通奸,也不能说姑娘人品不好。自己是穷光蛋一个,没家没业,如今一夜之间就 全有了,退一步说,譬如娶个寡妇,有什么不好呢? 小木匠一点头,也由不得小姐愿意不愿意了,乔迁之后,接着就办喜事儿。新 房倒也布置得挺像样,只是婚礼举行得很草率,也没什么贺客。进洞房的时候,商 万财还挺高兴的,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会有这样风光的一天,能娶一个大户人家的 小姐,能拥有这一房间的家具摆设;但是新娘却噘着个嘴,很不高兴。尽管在匪窟 里她是个可怜虫,任凭别人拉过来扯过去,让她跟谁睡觉就得乖乖儿听话,可一回 到自己家里,小姐脾气就上来了。十五岁的姑娘,又没上过几天学,说懂是百嘛儿 不懂,说不懂呢,倒也看过大戏,知道不少才子佳人的故事。照照镜子,自己的模 样儿还挺美的,不幸在匪窟里受到了多人的强暴,那是出于无奈,怎么说爹也不应 该把自己白送给一个小木匠做老婆。因此,小木匠进得房来,任凭他怎么低声下气, 怎么温存体贴,她总是转过身去,给他一个脊梁背,既不理他,也不睬他。到了下 半夜,自己拉开一床被子,衣裳也不脱,面朝里睡了。小木匠无可奈何,只好拉开 另一床被子,在靠外的半张床上睡下。 从此,商万财就以女婿的身份在唐家帮忙,既不是大爷,也不是长工。催租讨 账、买卖跑腿的事儿都有他,银钱收付、掌管账本儿的事情都没他。婚前老丈人答 应的五十亩地嫁妆,婚后也不兑现,只说收的租都给他记在账上了。好在他这个人 很懂得“知足者常乐”这句话,有吃有穿,有个漂亮老婆,尽管看得见摸不着,却 夜夜和他一张床上睡,觉得自己已经一步登天,很满足了。 小木匠成亲以后四个半月,唐春花生下一个八斤多重的儿子,虎头虎脑的,壮 实极了。小木匠给他起名儿叫商百富。因为这个外孙来得不光彩,唐先生对外只字 不提,三朝、满月也不请客。唐春花刚满十六岁就做了妈,真是什么也不懂。唐大 奶奶心疼女儿,从农村雇了个奶娘,没让唐春花喂奶。 世界上的事情,很难用常情分析。按说春花的这个儿子,连爸爸是谁都说不清 楚,小木匠应该很不喜欢才是,没想到他却拿他当亲儿子那么疼爱,一有工夫就抱 过来逗逗。小百富那胖胖的身子,傻不愣登的憨样儿,还真招人喜欢。对春花来说, 不管孩子的爹是谁,孩子总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更是爱得不得了。唐家上下见 小两口儿和和气气,对孩子都那么疼爱,也把去年那桩不愉快的事儿给忘了。 可能是小木匠的温存体贴感动了春花,也可能是青年男女夜夜同床萌发了欲念, 总之,春花生了百富以后,对小木匠的态度逐渐有了转变,从不说话到有说有笑, 从没有感情到有些感情,从很不满意到强差人意,何况小木匠长得本来就清秀,当 了新郎以后,穿起了长衫,不但斯斯文文,还真是个白面书生的样子,加上他从来 不摆男人的架子,在老婆面前一向是低声下气、俯首帖耳的,春花也就认了命了。 一张床上睡的两口子,也说不清是什么时候开始好起来的。百富刚周岁,春花又怀 上了。 有两件事情小木匠很不顺心:一件是春花肯跟他好以后,总想生一个自己的儿 子,没有想到春花每隔一年生一个,一连生了三个都是女儿,气得春花骂他是头骡 子,留不下后代,还骂他祖上缺德,所以才会断子绝孙。就为了这个,春花生下第 三个女儿以后,又发了小姐脾气,任凭小木匠怎么低声下气地苦苦哀求,咬定牙关, 就是不肯再跟他好一次。另一件事儿,是随着春花对他态度的变坏,难听的骂人话 越骂越难听。她是个独生闺女,在家里娇生惯养惯了的,老唐家的规矩,女儿不上 学,只认识几个字,所以她并不知书达礼。刚嫁给小木匠那阵子,两个人不怎么说 话,小木匠又处处让着她、惯着她,她自己也还端着小姐的架子,想骂人也不敢放 肆地骂。如今论年纪她才二十岁冒头,却生过四个孩子了,特别是摸透了丈夫的脾 气,知道他什么脾气也没有,于是乎什么难听的话都骂得出来了。她是个在土匪窝 儿里让每个土匪都玩儿过的女人,半年过来,土匪们说的那些粗话脏话下流话已经 背得滚瓜烂熟,张嘴就来,羞耻之心早就被土匪们给撕掉了。 不过总算还好:第一,春花只限于在房间里骂骂小木匠,在父母家人面前,依 旧是个大小姐;第二,她对子女们都很疼爱,但是更疼的是百富。不是因为他长得 俊,只因为他是个儿子。两口子一斗嘴,她就说:“你祖上缺德,揍不出一个带把 儿的来给你传宗接代,我可要靠我这个宝贝儿子养老送终。” 陆续搬到土地庙新村来的人,原来都是唐家大院儿的“外围”。他们见唐大掌 柜的尚且不敢占土地庙的房基,也都怕土地爷找上门来,谁也不敢占。结果,等到 我们家最后一个到这里来盖房的时候,日本人划定的这一片“拆迁区”,除了土地 庙的旧址和河边儿的洼地之外,都已经占满了。 爷爷无可奈何,只好备了猪头香烛,到土地庙旧址望空磕头告罪,这才在旧址 上按原来大小盖了三间平房。第一墙脚没动,省工省料,第二位置适中,正好在唐 家大院儿的南面,土地庙新村的正中,火车站的北面,似乎比先搬迁的人家还要好 些。 但是人们在背后的议论却很多。搬迁以后没几天,我奶奶就死了。爷爷说过, 那是因为她被日本人打了一个耳刮子,加上拆旧房盖新房,连气带累心力交瘁而死 的。可人们偏说那是我们占了土地庙土地爷给的报应。奶奶死了不久,我出世了, 人们就在背后议论,说我是土地爷投胎的,甚至还说是土地爷来讨债的,预测我家 以后必然让我给搅得鸡犬不宁、老少不安,没说我会妨父母、克弟妹,算是他们积 了嘴德了。 爷爷开头似乎也犯嘀咕,后来特地找了个瞎子给我算命,真要谢谢那个瞎子先 生,他说我是大富大贵的命,长大了一定能够做官发财,这才打消了爷爷的疑虑, 还自圆其说地解释:就算长根是土地爷投胎的,咱一年四季总给土地爷上香,从来 没得罪过他;庙是日本人烧的,他要报应,也该找日本人去。 幸亏我从小就很乖,也很少生病,没有什么“报应”的迹象,爷爷和爸爸、妈 妈都很疼我,关于“土地爷投胎”的猜测,才渐渐地没人提起了。 在我们家东面,住的是麻金山一家。他本来在城里给大户人家挑水,被撵出城 外来以后,租了唐大先生的十几亩地种,可以算是土地庙新村最穷的人家了。两口 子生了三男四女,大冬天的九口人睡一条大炕,没有褥子,只有三床破被,两口子 盖一床,三个儿子盖一床,四个丫头盖一床,一炕苇席,还有半炕是破的。到了夏 天,三个儿子到另一屋睡,夜里上炕的时候,明明是三个儿子都在炕上躺着,第二 天早上起来,却有一个睡到门外去了,还啃了满嘴的沙子。问他怎么出来的,他什 么也不知道;问他睡得怎么样,他说睡得可香了。问问屋子里的两个,说是看见一 个模样儿长得挺俊的姑娘,梳着一根大辫子,扎着白头绳,能在关着的房门进进出 出。 消息传出去,人人都说麻家闹鬼。因为麻家盖房挖墙脚打地基的时候,挖出两 具尸骨来,当时他就用麻袋片包好,送到乱葬岗上埋了,还给他们烧了纸钱,又说 了许多好话,可是屈死鬼冤魂不散。也有人说:挖出来的那两具尸骨,就是当年被 国民党部队活埋的那两个热河人;麻家儿子们看见的那个带孝的姑娘,一定就是那 个人的妹妹,临死之前许配给虎子的,后来可能也死了,如今到这里找男人来了。 闲话越传越神,麻家的儿子们,还是常常莫名其妙地睡到了大门外面去。儿女 都不小了,大夏天的,让大儿大女的挤在一条炕上睡,总不大合适,再说,屋里人 多,也太热。赶上那一年又闹旱灾,地里收成少,麻金山交了租子,一家九口就没 吃的了。加上房子又不干净,常常闹鬼,一狠心,来了个弃房去了黑龙江。他那所 房子,从此就空着,再也没人敢住。 房子没人住,坏得更快。不到一年,房盖就塌了,东山墙也倒了,西山墙掏出 了两个大窟窿,院里院外和没倒的院墙上长满了杂草。风一吹,从院子里传出一种 哭不像哭、笑不像笑的怪声音,听着就透有三分恐怖,何况还有那些奇奇怪怪的传 说。这个地方,别说是小孩儿不敢来了,就是大人,也绕着它走。 一九四五年“八·一五”小鬼子投了降,开进城来接收的是八路军。川岛自知 罪孽深重,没等八路军来抓他,就剖腹自杀了。他那个特别有女人味儿的老婆,没 跟他一起去西天,却跟一个土匪上了山。德盛泰老房是川岛的大队部,理所当然地 由八路军接管了。唐大先生去跟八路军讲理,要求把房子退还给他,结果不但没把 房子要回来,连人也被八路军扣起来了。因为他的两个儿子都在伪满政府里做官, 是大汉奸;他自己也在本地当过维持会会长,是个小汉奸。 没过多久,这里开展土地改革,唐大先生又是汉奸,又是地主,开过几次斗争 会,就拉出去枪毙了。唐大奶奶是地主婆,扫地出门之后,到长春投靠她没当过汉 奸的小儿子去了。 小木匠娶了唐春花以后,他哥哥来看过他几次,对于弟弟娶了个财主家的小姐, 有些不大满意,可是生米做成了熟饭,也不便于反对。八路军进城以后,才知道他 哥哥原来是个共产党,就在城里住,这一带的土改,就是他哥哥在领导。 小木匠和唐春花既然是明媒正娶的夫妻,而且已经有了四个子女,这桩婚姻当 然是作数的。好在小木匠平日为人厚道,大家也可怜他一个外乡人在这里招亲,实 际上是给唐家当奴才,在唐家并没有地位,又没有得到唐家什么产业,加上他哥哥 就是个土改干部,所以村里的干部只把他算作是寄住在唐家的外姓人,不作地主分 子斗争,他房里的浮财也不没收。但是他一家六口必须搬出唐家的新院儿,因为政 府要在这里办一座小学,让土地庙附近的适龄儿童都能上学读书。 商万财这可为难了。他是个从小出来学手艺的木匠,老家已经没有人,这会儿 突然回老家去,还带着一个地主女儿和四个孩子,先不说这日子怎么过,村子里收 他不收他,会不会分给他房屋、土地,都两说着。 唐春花眼看着父亲被枪毙,母亲被扫地出门,自己也成了无家可归的地主女儿, 小姐脾气收敛了许多,对男人也不像以前那样恶声恶气了。两口子商量了半天,与 其回到举目无亲的老家去另起炉灶,不如就在这里就地落户,好歹都是老邻老舍, 知根知底,不会怎么受欺侮。可是唐家新院儿不能再住了,一家六口得住房子呀? 搬到哪儿去是好呢?在土地庙新村前后转了一圈儿,已经没有空地可以盖房了,只 有麻金山的那三间破房,因为脏,没人敢住,至今仍空着,于是就打开了这三间房 的主意。 人的适应性是很强的。有道是“到什么庙念什么经”,商万财和唐春花被挤到 了这个份儿上,鬼也不怕了。他们跟村长打了个招呼,那年月,房基还不像现在这 样值钱,何况又是人家的弃屋,分给谁谁也不会要的,有人愿意修,倒是一件大好 事,再加上他哥哥的面子,村长当时就点了头。商万财自己就是个盖房的木匠,请 几个帮工的把房顶挑了,柱子门窗该换的换,该修的修,苫上新房顶,夯上新院墙, 房间里糊上花纸,窗户上贴着窗花,把院里院外的杂草都锄掉,里里外外收拾得干 干净净,这才择了一个吉日,点上香烛,摆下三牲,全家人在院子里跪下给屈死的 冤鬼磕头祷告,请他们看在同是异乡人的份儿上,不要作祟。 他们把家具杂物从唐家搬了出来,在新居住下。当地的习惯,搬进新居,左右 邻舍都要送馒头,主人也要请邻舍和村长喝一杯水酒,称为“暖房”。 那一天,爸爸带着我端着馒头去看新邻居,这才认识了商家的几个孩子。商百 富比我小半岁,却长得比我高半个头,身架子也比我大,只是那模样儿实在难看: 眍䁖眼睛奔儿头,大蒜头鼻子鼻孔朝着天,大宽鲶鱼嘴里一嘴的黄板牙,上下嘴唇 加在一起足有一寸厚,说他脸如锅底,那是夸张,却也黑得够可以的了。我对他一 点儿好感也没有。但是他的三个妹妹,一个叫百美,一个叫百丽、一个叫百香,却 个个都是美人胎子,而且一个赛过一个美,越小的越好看。我对她们三个,印象都 很好。 自从商家搬来做我的邻居,他们家从来不闹鬼,我家却从此交上了恶运。更正 确地说,是跟魔鬼打上交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