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横人都是让悚人惯出来的 第一个学年,我在忍耐中度过。好不容易升到了二年级。 暑假刚过去,天气还很热,女同学们大都穿着裙子。一般的女同学,裙子都是 花布做的,班长崔兰英,家庭环境比较好,穿的是一条新做的翠绿色绸子裙子。 商百富这个人,看见别人吃好的有气,看见别人穿好的也有气。他见崔兰英的 裙子质料好,就千方百计地想点子破坏。 绸子裙子怕压,一压就绉。他见崔兰英每次坐下的时候,都把裙子往后一撩, 眼珠子一转,就有了主意了:他找了一块带尖儿的玻璃碴子,趁人不注意,卡在崔 兰英的座椅后面的缝儿里,只露出一点儿尖儿。他卡玻璃碴子的时候,正好让我看 见了。他心想我一定没那么大的胆子敢去告诉崔兰英。 崔兰英坐下的时候,照例把裙子后扇一撩,正好罩住了玻璃碴子的尖儿。等到 她站起来的时候,“嘶啦”一声,裙子豁了个大口子。当时急得她就要哭出声儿来。 上完了两节课,崔兰英怒气冲冲地问商百富:“你为什么在我的座椅后面安玻 璃碴子?” 商百富倒不恼,笑嘻嘻地反问:“我安的?谁告诉你的?” “我一猜就是你,没别人!” “你猜的也罢,别人告诉你的也罢,让我跟你说句真话:不是我安的。”那副 嬉皮笑脸的样子,能把人的肺都气炸了。可是没有当场抓住他的手,有什么办法呢! 学校里没有学生食堂,我们郊区来的学生,为了节省来回走路的时间,中午这 顿饭是从家里带来的,教师食堂负责帮我们蒸。我刚从食堂把饭盒取回来,商百富 拿起来就往窗外扔。 “你怎么把我的饭扔了?” “你小子应该吃屎!崔兰英上午找我,是不是你小子告的密?” “我没有。我怎敢说你的坏话呢?” “别放屁,一定是你!” 我不敢和他争,争也争不清楚。但是饭没有了。我到窗外把饭盒拣了回来,中 午什么也没吃,只好饿着。 事情并不因为我肯忍让就结束。下午放学的时候,他把我拉到小树林里去,继 续追问我是不是跟崔兰英说过他安玻璃碴子的事情。我再三否认,他绝不相信。他 就骂我是“吃屎的”,从我的书包里把饭盒子搜了出来,当着我的面在饭盒子里面 拉了一泡屎。我哭了起来,他把饭盒子盖上,要我拿回家去“蒸着吃”,还在后面 一直把我“押送”到家门口。 母亲问明了事情的经过,气得脸都白了。她一定要去找唐春花,问问她是怎么 教育儿子的,怎么能这样欺负人。我抱住了母亲的大腿,哭着求她千万别去,要不, 我准得天天挨打。母亲叹了一口气,把饭盒子拿到河边去洗了又洗,擦了又擦,回 家来用开水烫了,又用碱水泡过。但是从此以后我再也不肯用这个饭盒子带饭吃。 一看见这个饭盒子,我就恶心要吐。 开学不久,班里计划出一期墙报。由蒋老师主持,用两节作文课时间,每人写 一篇稿子,题目自定。 我想起了爷爷苦难的一生和悲惨的结局,以《我的爷爷》为题,写了一篇记事 文。蒋老师看了以后,仔细地帮我改了,上课的时候,表扬我这篇文章写得很好, 很有感情,要我自己再补充一些素材,然后抄写两份儿,一份儿发在墙报上,另一 份儿由她介绍到报纸副刊上去发表。 同学们都用羡慕的眼光看着我。我的脸绷得紧紧的,手心儿都出汗了。我的惶 恐不安,商百富却以为我是得意忘形,他坐在我后面,用他那带钉子的大头皮鞋照 我的屁股就是一脚。我疼得“唷”了一声,差点儿没哭了起来。可是我忍住了,眼 泪直在眼眶里打转。 “章长根,你怎么啦?”蒋老师注意到我神情的变化,关切地问我。 “我……我……”商百富在后面又用鞋尖轻轻地踢了踢我,我懂得他的意思, 没敢说实话:“我突然小肚子疼……” 商百富立刻给我作了证明:“老师,他要拉肚子了,不到五分钟,他放了十几 个屁!” 男同学们“轰”地笑了起来。我羞得满脸通红,真想回过身去给他一个大嘴巴。 可是我不敢。 “你到校卫生所去看看,要几片药。”蒋老师和蔼地说。“不要坚持了,吃过 药,回家休息吧。好点儿了,抓时间把稿子再改改。” 我弄巧成拙,没有别的退路了,只好继续装病,背起书包低着头走出教室,眼 泪却“啪嗒啪嗒”直往下掉。女同学们看见,还只当我真的得了病,一个个都关切 地看着我。 我当然没到校医室去,而是直接回了家。一路上我都在琢磨:爸爸上班去了, 不会知道我提前回家;可是妈妈在家,她要是问我为什么回来得这样早,我怎么说 呢?实话实说,妈妈准得生气,事情非闹大了不可;再说一次瞎话吗?刚才骗了蒋 老师,我已经懊悔不迭了,难道一错再错? 我一脑袋汗地往家走。天气的确还很热,但我心里的焦急,比天气还热。 到了家门口,门却锁着。妈妈到哪儿去了?也许是上街买东西去了,也许是串 门儿去了。我从来没有提前回家过,所以我上学此地来不带钥匙,只好在门口等。 “长根哥,你妈上你姥姥家去了。”百美从她家院子里走出来。“你妈走的时 候,让我告诉你爹,没想到你倒比你爹回来得更早。” 百美今年刚十四岁,但却已经脱去了小姑娘的稚气,有了大姑娘的风韵了。他 身材苗条,脸色红润,说话很有礼貌,村里人人都夸他是个好姑娘。妈妈就常说: “百美可不像她娘,更不像她哥哥。真不像是一母所生,一母所养。多懂事的好姑 娘,要是再读几年书,准是个做大事的材料。” 百美娘继承了重男轻女的传统思想,她们家的规矩,是女儿只读四年书。百美 去年初小毕业,就辍学在家帮娘做家务;她二妹今年读四年级,明年也该辍学了。 那年月,郊区的村子里没有幼儿园之类的学前教育,儿童的智商开发比较慢, 我们又都是解放以后村子里办起了小学,才有可能上学读书,因此入学年龄比现在 的孩子要晚两三年。在小学里还不大觉得,一到城里上了中学,我和百富等从郊区 来的学生,就成了班里的大哥哥了。 我很喜欢百美,更喜欢跟她说话。在我的感觉中,不管她怎么不顺心,跟我说 话,嗓音总是甜甜的,脸上总带着微笑,散发着少女的青春气息,好像她的生活非 常美满,非常幸福。我是她的紧邻,对她家的了解,就和自己家一样。因此,我一 方面对她充满了好感,一方面对她的处境又充满了同情。我也曾经问过自己:我是 不是到了自作多情的年龄了? “我妈什么时候走的,你知道吗?” 我走近了她,似乎闻到了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少女的香味儿。看着她那红朴朴 的脸,光辉灿烂,有如一朵朝露下刚刚开放的花朵儿,我贪婪地盯着她看个不住。 “她是半个多小时前在门口碰见我跟我说的,说完话就锁上门走了。” 她发觉我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有些不好意思,似乎又很喜欢我这样看她,更加 笑容可掬了。 “百美,你不上学了,在家都干什么?” 其实我这是没话找话。她在家干什么,还用问么? “站在这里说话,多热呀,咱们到那棵大树底下坐一会儿吧。” 这分明是她见我进不了屋,又不好意思让我进她的房,只好在门外陪我多呆一 会儿。真是个善解人意的姑娘! 我们朝一棵大柳树走去。这就是当年盖着天拴他那匹“神驹”的树。如今已经 有合抱粗细,树下放几块条石,成了老人们吃过晚饭乘凉、吸烟、聊天儿、下象棋 的地方,这会儿正没人。 百美穿一件花布短袖衬衫,灰色的华达呢长裤,两条乌黑发亮的大辫子垂在脑 后。她的打扮极为普通,却不知为什么我的眼睛总不肯离开她的身上。隐隐觉得似 乎有一股强大的磁力在吸引着我。我有些怀疑,是不是这就叫“同性相斥,异性相 吸”? “在家没啥可干的,洗洗衣服,帮妈买买菜、做做饭,剩下的时间,能找到啥 就看啥:报纸也看,小说也看,找不到合适的书,连环画也看。” 她瞟了我一眼,见我死死地盯着她,有些局促起来,不敢看我,把眼光转向旁 边的一口老井。 这口井,还是当年建立土地庙新村的时候大伙儿公打的,很深。井的南面,是 一条小河。河的南面,以前是一片荒滩,现在是一座大果园。几年以前,有一次夜 里下起了暴风雨,看果园的孔老头儿惦记着家里,摸着黑趟水过河回家看看,不小 心掉进这口井里淹死了。第二天上午雨过天晴,人们发现他在井口漂着。这时候井 水已经平漕,伸手就能把他拉上来,却不知道他怎么竟会淹死。于是人们就说这都 是命中注定:该当井里死的,不会在河里淹死。 井里淹死过人,尽管当时就把井水都掏干净了,可人们心中总觉得“硌应”, 正好那时候时兴手压压水机,家家户户都在自己的院子里打这种机井,这口老井也 就废了,除了赶大车的有时候打水饮饮牲口之外,没人再到这里来打水。 我见她忽然局促起来,方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了。像这样的心情,我还是生 平第一次感觉到,却又说不清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儿。我本来是想多看看她的,她 这样一局促,我也不好意思紧盯着他看了。我在琢磨着跟她说些什么话好,是安慰 安慰她呢,还是鼓励她继续自学呢?脑子一走神,说出来的却是:“你都这样大了, 不应该再看连环画了。应该看一些文学名著才是。你喜欢看小说吗?我最喜欢看小 说了,还想学着写呢。” “我也爱看小说。可是太深的我看不懂。再说,也没人借给我。”她终于转过 脸来,求助似的眼神在我脸上扫来扫去,好像在等待我的答复。 “我有一本《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讲的就是一个人应该怎样战胜恶劣的环境, 发挥自己最大的主观能动性,去自学成才,贡献自己的力量……” 我滔滔不绝地背诵着从老师处、从报刊上得来的关于这部书的评价,也不管她 听得懂听不懂。我注意一下她的表情,似乎很专心地在听,又似乎有些迷惘。我匆 匆结束了我的演说,告诉他等爸爸下班开了门,就把书给她送过去。 “长根哥,我一天到晚闷在家里,憋气得很,跟你说说话儿,心里畅快多了。 今天夜里,我一定能睡一个好觉。咱们能够常常在一起说说话儿就好了。真的,长 根哥,你比我的亲哥哥好多了。他只知道欺负我们,从来不关心我……”说到这里, 她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两只小蝴蝶在河边一上一下地翻飞追逐。一只蝈蝈不知道躲在什么地方,只听 见清脆的叫声裹在热风中飘了过来。一块像棉花似的浮云,在头顶上托住了阳光。 听她这样说,我心里舒服极了,情不自禁地说:“百美,我也特别喜欢跟你在 一起说说话儿。你有哥哥,还有妹妹,不管他对你好不好,你们家里总比我家热闹 些。我就一个人,兄弟姐妹都没有,回到家里,想找个年纪差不多的人说说知心话 儿都找不到。咱们从小在一起长大,在一起上学,可打去年开始你停了学,咱们就 不大见面了。也许你没注意,上个星期我放学回家,看见你站在家门口,我看了你 一眼,你冲我笑笑。当时我就想过去跟你说说话儿,可又不知道说些什么是好。迟 疑了好久,我还是进自己家了。” 她娇羞地一手掩口而笑,一手推了推我的大腿:“你真会说话,长根哥!” 我就势抓住了她的手。本想拿到嘴边亲它一下,可是我不敢。她任凭我捏着她 的手抚摸揉搓,没有抽回去。她的手虽然也干家务活儿,可是很嫩,很软,像丝绸, 更像带浆的豆腐。我们就这样默默无言地坐着,好像感情的洪流会通过两人的手互 相传输似的。我感到从来没有过的快乐,是一种无法用语言表达的感受。通过她的 眼睛,我看得出来,她也很快乐。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终于把手抽了回去,却说了一句:“长根哥,你真好!” 此时此刻,我不知道说什么是好,只说了一句:“百美,你更好!” 她站了起来:“我该回家去了。我出来这么久,娘要找我的。” 我也想起来:百富也该放学了,让他看见我们这样好,又是个事儿。尽管我不 想她走开,和她在一起天也不热,肚子也不饿,时间过得也特别快,但是我怕她哥, 只好眼巴巴地看着她走进自己的家。 她的身影刚刚消失,商百富就从小路那边出现了。我不知道他是否看见我和百 美坐在这里说话儿,心里直打鼓。他没朝自己的家门那边走,而是向我走来。我的 心“突突”地跳着,看样子凶多吉少,不知道又要出什么事儿。 “你一个人坐在这里干什么?”他粗声粗气地问我。 “我进不去屋了,我妈到姥姥家去了。” “你小子给我听着!老师夸你几句,你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是不是?为什么 你给我写的那篇不写得更好点儿,让老师也‘裱糊裱糊’我?下次你要是再得意忘 形,我不踢你屁股,我要在你脸上划一刀,让你一辈子娶不上媳妇儿!”说着,顺 手给了我一个大脖拐,这才一晃一晃地走了。 阿弥陀佛,幸亏他没看见我跟他妹妹好! 三天之后,我们班讲台上、窗台上、墙角落所有的花儿全都蔫儿了,叶子一碰 就“刷刷”地掉,花盆里的土,却依旧湿漉漉的。大家都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议论 纷纷。 班长去报告了班主任蒋老师。蒋老师为了找出花儿得的是什么病,倒出一盆月 季,发现根儿烂了。再倒出一盆米兰,也是根儿烂了。干脆把所有的花盆都倒出来 看,发现都是一种病:烂根儿。从几盆草本花儿的主干与泥土交界处,可以看出有 开水烫过的痕迹。蒋老师问:最近三天,都是谁浇的水?有六个同学举手,他们是 最近三天的值日生。 “你们用什么水浇的花儿?” “大水缸里的水。” 这是学校的规定。凡是浇花儿,一律用大水缸里的水,不许直接从自来水龙头 里放,怕的是自来水里有漂白粉。大水缸里的水,主要是下雨天接的房檐水。不下 雨的日子,每天晚上由工友往水缸里放自来水。这些储备水主要用于防火,经过太 阳一晒,也可以浇花儿。 “你们都是什么时候浇的花儿?” “早晨上课以前,打扫教室的时候。” “除了值日生之外,谁还浇过花儿?” 没有一个人举手。 “同学们,这是一起破坏事件。可以肯定是咱们班一个坏学生干的。根据情况 分析,这是用开水浇花儿的结果。” 蒋老师严厉的目光在每一个人的脸上扫过,同学们全把脸皮绷得紧紧的,腰板 挺得直直的,一面接受老师的注视,一面在暗暗琢磨:到底是谁干的这种缺德事儿?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蒋老师无法从同学们的脸上找出谁是肇事者,只好做思想工作:“同学们,这 件事情,不管是谁做的,必须自己承认错误,必须找我谈清楚。我可以根据认识的 程度,考虑给什么处分。只给半天时间,下午放学以前,随时来找我。” 蒋老师把班长给叫走了。 大家的心里都不痛快,好像有什么东西堵住了嗓子眼儿。老师一走,同学们立 刻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起来。我心里有点儿怀疑是商百富,但是没有任何根据,我不 能瞎说。为此,我也不敢参加议论,怕商百富怀疑我在说他。我默默地在翻着书, 实际上什么也没看进去。 过了一会儿,班长回来,通知我蒋老师让我到办公室去一趟。我心里一紧:难 道蒋老师怀疑是我?我觉得鼻子尖儿在出汗,脚步沉重地走进了教师办公室。 “你知道是谁用开水浇的花儿?”蒋老师温和地问我,态度却十分严肃。 “不知道。”我的声音,竟有点儿发抖,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 “要是你知道,一定要说出来,不要有顾虑。老师给你做主。”蒋老师的声音 又柔和了些,我已经感觉到老师并不怀疑是我。 “我的确不知道,不能瞎说。您总还记得,三天前我因为肚子疼,您让我早早 地回了家。” “对,事情可能就在那天午后发生的。要是今天早上浇的开水,不可能烂得这 样快。” 坐在蒋老师对面的温老师插了一句嘴:“用开水浇花儿,真亏他想得出来。这 一定是个品行极坏的学生。” 我忽然觉得有了线索:“老师,咱们班那么多盆花儿都死了,说明绝不是一两 杯开水就够的。我们喝开水,用的都是茶缸子,只有老师才用水壶或者暖瓶打水。 您问问烧锅炉的朱大爷,我们班里谁用水壶打过开水,事情不就明白了吗?” 蒋老师赞许地点点头:“你的这个想法很有价值。回去以后跟谁也不要说。你 叫杨扬到我这里来。” 一下午,蒋老师几乎把班里的同学都叫去个别谈了话。但是谁都没看见,也没 人承认。四点钟光景,蒋老师到锅炉房去找过朱师傅,他已经下班走了。 第二天上学,校长召集全校学生讲话。他号召全体同学群策群力,一定要把这 个害群之马找出来,也语重心长地动员这个同学翻然悔悟,自己主动坦白。并说: 自己坦白,说明有悔改表现,校方可以考虑从轻处理;如果拒不坦白,最后被揭发 出来,那可就要送到工读学校去了。 校长的话说到了这个份儿上,还是没人到办公室去坦白。第三节课本来是俄语, 因为老师到教育局开会,改为自习。忽然蒋老师走进来,喊了一声:“章长根,你 出来一下。把书包也带上。” 我吃了一惊:难道有人诬告我? 我走了以后,班里立刻开了锅了,大家议论纷纷: “难道用开水浇花儿的是他?” “准是送他工读了!” “你看他装得多沉着,没事儿人似的,一点儿也不慌乱。” “不会是他吧,他可不像是那种人。” “他为什么要搞破坏呢?他可是工人阶级的子弟。” “工人阶级怎么着?工人阶级里也有叛徒,也有坏蛋。”说这话的是商百富。 他最听不得“阶级”两个字。“告诉你们吧,花儿就是他用开水浇死的。前天,也 就是他拉肚子的第二天,上体育课的时候,我亲眼看见他用一个水壶到锅炉房打开 水。我问他打这么多开水干什么,他红着脸什么也不说。我就偷偷儿地盯上了他。 只见他悄悄儿溜进了教室,把水壶里的水挨个儿往花盆里倒……” “那你为什么不向老师汇报?”班长质问他。 “你说得多轻巧!”说着,他想用手推一下班长的肩膀。这是他近来的“习惯 性动作”,专门用来对付女同学的。崔兰英被他推过好几次,所以只要他一靠近, 就先有了防范。他刚一伸手,她就往后一退,结果推了个空。不过他并不以为意, 接着振振有词地说:“他是我的邻居,怎么也得讲点儿情面嘛!” “真看不出,你还会有这样的善心。”不知道是谁在后面喊了一句。 “章长根怎么会干出这种事情来呢?” “是啊,没有犯罪动机么!如果真是他干的,我看准有幕后指使者。” “什么幕前幕后的,……你们看!”商百富两眼注意窗外,正好看见我跟着一 个人从办公室出来,背着书包,边走边哭,向一辆带斗的摩托走去。“这不是工读 学校来把章长根接走了么?” 我迈上车斗,同学们一下子全涌了出来,把我围住: “长根,别难过,到那里好好儿学习。” “我们会去看你的。” “争取早日回来。” 我心乱如麻,根本没听清同学们说了些什么,摩托车就开走了。 我泪眼模糊地向同学们招了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