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二舅的少年时代 星期六,是空军医院规定的家属探视病人的日子。午后我没课,就和母亲一起 到医院去看望爸爸。 爸爸的病房在七楼。我和母亲在等电梯。电梯下来了,从电梯中一下子出来五 六个人,都是我爸爸厂子里的:有莫厂长、工会主席、劳资科长,还有保卫处的几 个人。他们看见我母亲,都热情地过来打招呼。尤其是莫厂长,显得特别的热情, 又是握手又是点头。他说:他们都是特地来看望我爸爸的,要我们放心,厂子里一 定尽最大努力医治我爸爸的伤。工会主席也说:不论生活上、经济上有什么困难, 尽管去找他,工会一定尽力解决。 等他们这一帮人都走远了,妈妈有点儿心神不定地说:“长根哪,是不是你爸 爸不行了,厂子里才来这么多人?” “不会吧?!”我虽然用否定句式说话,可又带着疑问的语气。因为我也有同 样的怀疑。 “不对,还是你爸爸刚送医院那天来过这么多人,以后除了工会和技术处的人 来过,莫厂长就再也没露过面。我到厂里去,他看见我也是待搭不理的,从来不给 个笑脸。可今天他突然来了,还笑咪咪地问长问短,我看一定是你爸爸的病情有了 变化。” “不会的,妈。上次咱们来看爸爸,不是好好儿的么?”我这样安慰妈妈,其 实也是在安慰我自己。因为我心里也没有底。万一爸爸有个三长两短,我和妈妈怎 么过呢? 我和妈妈就这样傻站着犯愁,居然谁也没想到:要解开这个谜,最简单的方法 就是上楼去看看。电梯都上下两批人了,我和妈妈还站着。第三批人出来,开电梯 的师傅喊我们:“你们两个,到底上不上楼?”我和妈妈方才醒悟过来,赶紧迈进 电梯。 我对妈妈说:“咱们先去看爸爸的气色,如果不太好,再去问大夫好了。” 妈妈摇摇头:“这你就不知道了。病人病情恶化,医院往往只通知单位,和单 位合着隐瞒家属。不到关键时刻,是不会告诉你实话的。” 出了电梯,我们满脸疑云地推开了爸爸的病房。一看见病房的情景,妈妈往后 倒退了两步,要是没我扶住,就一屁股坐在地上了。 爸爸仰卧在病床上,戴着氧气罩,一个护士在旁边看着表。事情明摆着,爸爸 的病情果然恶化了。妈妈回过神儿来,张着两臂就要往前扑。我正扶着她,几乎拽 了我一个跟头。护士看见了,急忙摆手制止我们靠近,又挥手要我们出去。 母亲擦着前额的冷汗,十分不愿地走出病房。我扶着她走到值班大夫的办公室, 她刚敲了敲门,还没等里面答复,就拧开把手推门进去,焦急地问:“倪大夫,章 福缘的病情是不是加重了?” “没有哇!”倪大夫不解地望着我妈妈。 “那他怎么戴上氧气罩了?” “哦!”倪大夫恍然大悟。“你不要害怕,这是我们经过会诊以后采取的新措 施之一,目的是想增加他的氧气摄入量,加强身体的自然恢复能力,看看内伤能不 能不经手术逐渐自然愈合。我们会诊的结果,肯定他颅骨内部还有淤血和伤口。” 护士进来,告诉倪大夫病人脉搏、血压、体温都量过了,一切正常。 妈妈和我听见,这才放心地笑了。我们辞别倪大夫,第二次进了爸爸的病房。 爸爸已经摘了氧气罩。他不知道我们来过,我们也不说穿。爸爸一手抚摸着我 的头,一手握着妈妈的手。妈妈忍不住流下了眼泪,爸爸就数落她:“玉琴,你一 来就流眼泪,我可要不高兴了。你看我不是好好儿的吗?我自己感觉到的,我转到 空军医院来以后,身上长了好多肉。” 爸爸的话不错。这个医院的条件在当地来说确实是一流的。东北地区的飞行员 大都在这里休养、治疗。爸爸来了之后,是不是长肉了我不知道,单看精神和气色, 比以前真的好多了。妈妈听爸爸这样说,也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爸爸故意转换一 下话题: “长根,很快就要毕业考试了。你有把握升学吗?” “毕业当然是不会有问题的。咱们地区初中已经普及了,高中还少,听老师说, 今年的高中升学率是十比一,也就是说,每十个初中毕业生,只有一个能考上高中 呢!” “你不要被这个数字吓住。这个数字指的是初中毕业生人数和高中录取生的人 数,不是参加升学考试的人数和录取生的比例,所以是虚的。郊区农村大多数人只 上到初中毕业就不上了,根本就不考高中。只要你的成绩是实的,有分数线在那里 管着,甭管它什么比例不比例。” “爸,你放心吧,我记住爷爷临终时候说的话,不会辜负家里对我的期望的。” “长根,你要向你二舅学习。”妈突然插嘴说。 “对,你二舅确实是你学习的榜样。你二舅堂房兄弟五个,就数他这一支生活 最困难。他从小就没父母,所以你也从来没见过你姥爷和姥姥。……” 父母亲从来不说外祖父家的事情。我偶然问起,他们总是拿别的话支吾过去。 今天既然他们主动说起了,我正好趁机问个清楚明白,就打断爸爸的话:“爸,我 二舅他哥儿几个呀?” “他堂房兄弟五个,只有一个亲哥哥和一个亲姐姐。他哥是老大,你妈她行二。 只为咱们和你大舅从来没来往,所以你只见过一个二舅,你妈好像是老大了。”他 看了一眼妈妈,见我妈没表示反对,就接着说了下去:“你姥爷和姥姥死的时候, 你大舅已经娶了媳妇儿分居另过,可你二舅还小,所以就让你大舅接走了。你大舅 住连山城,那儿的条件比他老家强得多。没想到你大舅妈对你二舅很不好。她的大 儿子跟你二舅同年,早上俩人一起上学,中午放学,你大舅不在家,你大舅妈就不 给你二舅吃饭。晚上放学回来,也只给些馊了的剩饭吃。你二舅常年饥一顿饱一顿 的,吃的又是馊饭,免不了常常闹肚子,把稀屎拉在裤兜儿里。时间一长,你大舅 也讨厌起弟弟来了。不到半年,你大舅就把你二舅轰回了老家……” 妈妈抹着眼泪,阻止爸爸继续说下去:“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你说它干吗? 你身体不好,当心话说多了累着。” 我知道,妈妈是听见这些话勾起了她的伤心往事,既怕她自己难受,也不想让 我知道得那么多。可我愿意多知道一些二舅的事情。二舅是个富于传奇色彩的人物, 是我崇拜的对象,关于他的一切,我都特别喜欢听,就给爸爸倒了一杯水,要求爸 爸继续说下去,慢慢儿说。爸爸长叹了一口气,白了我妈一眼说: “你要孩子向他二舅学习,又不让我把他二舅的事情说给他,你叫他学什么呀? 不要紧的,今天我吸过大量的氧气,精神特别好。我拣那要紧的说,说慢点儿,累 不着我的。” 妈妈不再反对了,爸爸喝了一口水,不慌不忙地继续说: “没过多久,你大舅不知道犯了什么错误,让厂子给开除了,一家人只好也回 到老家,你二舅又和他哥哥嫂子在一起生活了。你大舅开了一家豆腐房,让你二舅 挑水、砍柴、割草、喂驴、拉风箱、烧火、做豆腐,除了家里的活儿,地里的活儿 也要他干。一天到晚不单要干很多的活儿,稍不如意还要拳打脚踢。那时候你二舅 只有十三岁呀。 “你大舅妈是个狠心的女人。小弟弟干活儿这样卖力,她总是不满意。打她搬 回老家,就没给弟弟做过一双新鞋。夏天当然是从早到晚光着脚丫子,冬天穿一双 哥哥不能再穿的破鞋,前面露着脚趾头,后面露着脚后跟。俗话说:‘阎罗王是鬼 做的,豆腐是水做的’,开豆腐房,最费的就是火和水,每天要用水十七八担,每 担九十斤,从井台到家有半里地远,来回一趟就是一里路,挑十八担水就要走十八 里路哇!你二舅每天要干那么多活儿,才能吃饱一顿饭。饭还是剩饭,有时候还是 馊的。可是肚子饿,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有一次下地割高粱,你二舅肚子饿得眼睛冒金星,不小心摔了一跤,让高粱 茬子把大腿给扎了一个大口子,老深老深的,血哗哗地流。你二舅听人说过,热尿 能止血,就往伤口上撒了一泡尿。尿是咸的,里面有盐,疼得你二舅浑身直哆嗦, 可是伤口上依然血流不止。你大舅见他站着不干活儿,过来问他怎么回事儿。他指 着伤口说:刚才不小心摔了一跤,扎了个口子,现在还止不住血。你大舅见了,不 但不心疼,反而说他是故意自伤,想偷懒不干活儿,不由分说,举起镰刀把儿来往 你二舅的伤口上又狠狠地打了一下。你二舅一声惨叫,招来了旁边割地的人纷纷围 过来看,都劝你大舅别再打了,再打,那条腿就得残废。直到现在,你二舅的大腿 上还落下半尺来长的一条大伤疤! “你二舅饿得实在顶不住了,只好到邻居们的菜地里偷黄瓜、茄子吃。邻居们 都知道你二舅可怜,不管他偷什么,都只当不知道,从来不骂不问;看见了也不喊 不叫,或者故意走开,怕你二舅不好意思。有时候,就躲着你大舅妈偷偷儿给他点 儿吃的。冬天来了,地里没吃的了,你二舅只好偷豆腐渣吃。被你大舅妈看见了, 她倒不骂人,添油加醋地告诉你大舅,让你大舅打他。有一次,打得你二舅满嘴流 血,差点儿把一只眼睛都打瞎了。” 爸爸讲到这里,眼睛里噙着泪花儿,嘴唇哆嗦着,几乎说不下去了。妈妈擦干 了眼泪,再次阻止爸爸:“福缘,你身体不好,这些无关紧要的话,就别说了吧。” 爸爸摇摇头,固执地说:“不,我要说。我今天精神好,顶得住。不是要长根 向他二舅学习吗?刚才我说的都是他二舅小时候受的苦,我还没说到他二舅怎么学 习呢。 “你大舅的儿子,天天背着书包去上学。放学回来,就到同学家里去玩儿。两 口子把儿子惯得连拿根柴火棍儿的活儿也不肯干。你二舅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中,也 没忘了学习。干完了一天累活儿,晚上盘腿坐在冰凉的土炕上,也没炕桌,就在炕 墙上点一盏小油灯,一字一句地读书,一笔一画地写字。书是你大舅的儿子读过的, 本子也是你大舅的儿子写过的。你大舅和大舅妈不让你二舅上学,要他在家里当一 个不开工钱的长工,对街坊们反说是你二舅自己不肯上学。你大舅妈见你二舅读书 比她儿子用功,怕让街坊知道了在背后议论自己,就不给你二舅点灯用的油。你二 舅不甘心,端着油灯东家要一点儿,西家讨一点儿,天天夜里坚持继续读书写字, 让你大舅知道了,发了一次大脾气,把你二舅炕头的小油灯都摔了。你二舅就去拣 来一个破碗,捻一根棉花条当灯芯儿,又向街坊讨来灯油,夜里继续学习。 “你大舅的儿子小学毕业了,要升初中,你二舅也要求一起去考。大舅和大舅 妈当然不答应。你二舅就去求学校。那年代,有‘同等学历应考’的规定,学校里 答复:只要家长同意,按规定交报名费,可以报考。你大舅和大舅妈听说你二舅也 要去考中学,口头上不说不许去考,暗地里拼命给他加活儿,除了原来的活儿照旧 要做之外,还要他到野地里去给两头老母猪打猪草,忙得他连喘口气儿的工夫都没 有,更别说复习功课了。 “可你二舅真有决心, 也真能咬牙:白天干活儿累得连腰都直不起来,晚上 还是要复习功课到半夜。你大舅就出坏主意,临考试前不久,愣要他顶一个大人去 出劳工修辽河。后来还是你大舅的儿子说了话,才算救了他了。你以为大舅的儿子 心眼儿好?错了。他给他爹说:‘我二叔只读过四年级,五六年级的书都没读过, 他能考上初中了?你现在让他去出劳工,街坊们准说你做哥哥的偏心眼儿,存心不 让弟弟上中学。要是他自己考不上呢,还不是回家干活儿?那可就是他自己堵自己 的嘴,怪不得咱们了。’他爸爸听从了他的主意,口头上是同意你二舅去考中学了, 可是报名费他不拿。还是你二舅到学校去讲了自己的困难,得到了校长的同情,才 免了他的报名费的。 “你二舅的叔叔、伯伯们,都来劝你二舅别去考了。他们认为:你二舅没上过 高小,就想考中学,简直是做梦。那一年,报考的学生多,全县又只有那么几所中 学,听说录取的比例是四十个里取一个,难得很哩!考不上丢人现眼,即便考上了, 他哥哥嫂子能给他拿学费么?可是你二舅自己心里有数,他谁的话也不听,一门心 思就是要去考。能考上再说学费的事儿,即便考不上,称量称量自己也是好的。 “到了考试那一天,村里凡是有孩子应考的,大人几乎都跟了去,一者站脚助 威,二者做了许多好吃的,等孩子从考场出来好‘补充精神’。你们现在小学升中 学只考语文、算术两门功课,你二舅他们那会儿要考五门功课,除了语文、算术之 外,还要考历史、地理,还要考鬼子话。历史、地理还包括外国的,什么埃及、巴 比伦,什么爱琴海、波斯湾,连我都弄不清楚。好在那时候教日语的老师大都是应 付差事,小学日语课本,不过是五十个假名字母和几句日常会话,并不怎么深。那 时候,会说日本话的人多,连村里拖鼻涕的孩子都会说‘八个牙罗’、‘阿里阿多’、 ‘洒油那拉’,你二舅的那几句日本话,应付应付考试,还是没问题的。 “考试分三天进行,每天考两门,上下午各考一门。这可苦了你二舅了:别人 考完了出来,都有整篮子、整盒子好吃的东西在等着他们;你大舅和大舅妈当然也 带着好吃的东西,不过那是给他们自己的儿子准备的,你二舅连味儿也闻不着。一 连三天,他都是饿着肚子进考场的。大舅他们见每场考试都是你二舅第一个交卷, 他们的儿子最后交卷,只以为你二舅看看卷子做不出,所以提前交了,心里暗暗高 兴。 “考试结束,自以为考得不错的,纷纷做好了上中学的准备:新衣服、新书包、 新文具,有的人还替儿子买了新皮鞋。打算住校的,特地做了新被褥。你大舅和大 舅妈也给他们的儿子做好了上中学的准备,还托人到城里买来了一支农村人很少见 到的自来水笔。他们当然不会问一声你二舅考得怎么样。到了发榜的那一天,一早 就打发你二舅到玉皇山顶砍柴去了。那时候的传统习惯,榜是贴在学校大门外面的; 榜贴出来之前,号房──也就是传达室──的工友要抢先把录取的名单抄出来,填 上大红喜报,然后雇人各家去送,称为‘号房报’,目的无非是为了得几个赏钱。 “村口响起了锣鼓和唢呐声。这是送喜报的人来了。全村的人几乎都跑了出去, 有惦着接喜报的,也有看热闹的。送喜报的人身披大红彩绸,起劲儿地打着锣鼓, 吹着唢呐,一直走到村子中心,这才停音止乐,掏出喜报来在众人面前大声宣读。 场上所有的人,包括刚会走路的小孩子,全都屏声敛气,静听喜报上的名字:‘关 帅男,五科成绩四百九十六分,排榜第二名。住校生八月二十五日报到,走读生九 月一日报到,交费注册,九月二日开学。’ “第一张喜报读完,所有的人全都露出惊讶的神色:没想到这个没上过高小的 关帅男,竟能考上第二名。那么第一名呢?是不是自己的孩子呀?听说前清考秀才, 都是从名次最低的报起,现在中学发榜,是不是也这样啊?锣鼓唢呐声再次响起, 等待关帅男的家长接走喜报,开发赏钱。但是你大舅根本就没有接这张喜报的意思。 锣鼓唢呐闹腾了一通,停了下来。场上的人却以为要宣读第二个录取者的姓名了, 全都瞪大了眼睛。双方大眼瞪小眼地瞪了半晌,终于有人发问:‘还有谁呀?快报 哇!’送喜报的这才说:‘没有了呀!你们村就只有一个人录取嘛!’ “这话一出,全场的人都傻了眼了。凡是有孩子去报考的,有人责怪学校考试 不公平,有人责怪孩子考试太紧张,你大舅妈拽了一下你大舅,悄悄儿地走了。她 才不愿意为弟弟考上中学去打发赏钱呢。孩子没考上的家长们,也灰溜溜地跟着你 大舅妈溜回家去了。场上的人越来越少,送喜报的人等了许久,见没人来开销赏钱, 说出了难听的话来。村里几个老人只好凑上几块钱,好歹把报喜的人送走了。 “消息传开,几个小伙伴赶紧爬上玉皇山顶去给你二舅报喜信儿。还真幸亏他 们上山走这一趟,要不然,你二舅也活不到今天了:他在山上被毒蛇咬伤,小伙伴 们找到他的时候,已经口吐白沫,昏迷不醒了,是几个半大孩子倒换着把你二舅背 回村子来的。村里也没大夫,有个认识几味草药的老人勉强把你二舅救醒,可是毒 性没有根除,一连几天高烧不退,眼看就是等死的份儿了。你大舅只说没有办法, 根本就不想救他。幸亏玉皇山脚一个姑子庵的老尼姑听说了,送来一副专治蛇咬的 药,总算把你二舅又从阎罗王那里抢了回来。 “等到你二舅病好能够下地,学校开课都已经十几天了。你二舅要去报到,你 大舅一分钱不给,何况误了报到日期,学校里准不准他报到还不知道。看起来,要 想读书,简直就是大白天里说梦话! “就在这个时候,恰巧你妈回了一趟娘家,知道了这件事情,二话不说,就把 弟弟带了回来,办了补考手续,就在这里上中学了。咱家那时候还没有你,我们和 你爷爷、奶奶一共四口人过日子,穷是穷点儿,多一个人穿衣吃饭,还匀得出来。 那时候上学,走读生的学费也还不算太贵,头一年,我们把家里比较值钱的东西卖 的卖当的当,凑足了学费;第二年,有你爷爷卖苦力和你二舅天天抽空出去拣破烂 儿挣的钱,加上你妈精打细算攒的钱,学费和书本费就都不成问题了。你二舅读书 怎么用功、后来又怎么进了海军,等我的伤好了,再给你仔细说吧。” 爸爸在病中讲了这么多话,也确实有点儿累了,说完一个段落,长舒一口气, 半躺在床头休息。妈妈急忙给他冲一杯橘子水,让他慢慢儿喝着。 我听了二舅的这一段身世,心情激荡,久久不能平静。我只知道二舅是在我家 长大成人的,却不知道其中还有这样一段坎坷的经历。他在我的心目中,形像本来 就很高大,我一向拿他做我学习的榜样,现在觉得他的形像更加高大起来,他身上 值得我学习的东西,简直太多太多了。 我脑子里正在翻江倒海,浮想联翩的时候,妈妈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来,对爸爸 说:“刚才我们在楼下等电梯的时候,看见莫厂长带着好几个厂里的干部正好下来。 他见了我特别客气,再三问我家里有什么困难。他好长时间没来看你了,一来又带 那么多人,当时我真担心你的病情恶化了。你说,他这次究竟是特地来看你,还是 顺路来看你的?” 爸爸不经意地笑笑:“咱们厂离这里好几十里路呢,怎么个顺路法儿?当然是 特地来看我的。这才显出领导干部对工人群众的关心嘛!他不但是特地来看我的, 还特地来告诉我:我这次受伤,不是事故性工伤,而是有人故意陷害。”爸爸说到 这里,把莫厂长说的话简单重复了一遍。“要不是劳动局的人盯得紧,只怕这件事 情糊里糊涂地就按工伤定性了呢。” 我一听爸爸的受伤原来是有人暗算的,气得大喊大叫起来:“这个人搞阴谋破 坏,故意陷害,是犯罪行为,应该把他抓起来公开审判嘛!” 爸爸宽厚地笑笑:“第一,他是莫厂长的小舅子;第二,我不是还没死么?只 要大家都知道这事儿是他干的,他就没法儿见人了,抓他不抓他,还不是一样么?” 爸爸的宽宏大度,实在是太过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