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离得越远心越近 回到家里,我的胃还是很不舒服。 处里的同志们只知道我是第一次接触血肉模糊的尸体,所以才反胃,却不知道 我反胃的真正原因,是这个死鬼正是害死我爸爸的凶。周炳义骑着自行车愣撞列车, 当然是自杀而不是不小心。他有自杀的勇气,说明他还是个有天良的人。我作为一 个保卫处的工作人员,发现有人受伤,当然要救护;但是这个人是我的仇人,我的 心里就产生了矛盾。我作为章福缘的儿子,没能为父报仇,已经是个不孝之子;他 受伤要死了,我却去救他,这不是不孝之上,又加不孝吗? 我的反胃,正是这种矛盾的心情造成的。 处长不理解我的这种心情,还表扬我心胸开阔,其实满不是那么回事儿。 从厂子里出来,我就想找个地方大哭一场,或者蒙上被子大睡一场。一路上我 都在反复琢磨:这件事情,我要不要告诉母亲呢? 自从父亲死了以后,我就坚持要依法起诉,控告阴谋杀人犯周炳义,但是母亲 叫我不要出面。第一这事情市劳动局和厂领导都知道,要起诉,也应该由厂方提起 公诉;第二,周炳义阴谋害人致死,他自己也会天良发现,也会有忏悔的表现。结 果呢,厂方是否要处理他还不知道,罪犯的天良倒真的发现了:他采取自我了断的 办法来表示他的忏悔。他害人的手法实在太卑鄙了,他害己的手法却接近光明磊落。 人一死,仇就解,我倒确实佩服他敢于当众冲向列车的那种勇气。 这样一想,我心里的疙瘩解开了许多。 在我的桌子上,放着一张字条和一封信。 字条是妈妈写的。她说她到土地庙新村去看看。因为雨季快要到来,电台预报 今年的雨季雨水偏多,号召全市人民和各单位做好防洪工作,在雨季到来之前一定 要检查一下房屋是否漏雨。 我直拍自己的脑袋,广播我也听了的,像这种事情,本来应该我去才是。因为 搬了新居,即便涨大水,也淹不到三楼上来,就把旧居给忘了。 信是舅舅写来的。父亲故去以后,我给舅舅写了一封长信,第一告知他父亲逝 世的噩耗,第二通知他我们搬迁的新址,第三跟他说说何小芳眼睛被打伤的事情。 关于这第三件事情,事后许多人都说琢磨不透:我明明没有打弹弓子,为什么 我竟默认了下来,担负起小芳的全部治疗费用,而且这事儿正出在我父亲的弥留之 际。我给舅舅详详细细地写了当时的情况和自己的想法,主要是考虑到何小芳的家 庭条件,她哥哥、姐姐包括母亲在内都不会也不可能拿出钱来给她治眼睛,如果长 期纠缠在寻找肇事者的侦查中,小芳的眼睛就保不住了,不如我承认下来,先把小 芳的眼睛治好了再说。当时我也确实不知道治眼睛要花那么多钱。至于她哥哥不识 相,非要到沈阳去走一遭儿,以致于本来是可以治好的眼睛又出现了麻烦,那是谁 也没有想到的事情。这些话我跟谁也不能说,连在妈妈、百美面前都不能说,可憋 在心里又难受得慌,只好找我最知心、最崇拜的舅舅诉一诉心中的委屈了。 舅舅的信中,首先要我们节哀,但主张一定要严惩凶手,不希望我们姑息养奸, 让作恶的坏人逍遥法外。这件事情,现在以作恶者自毙的结局收场,算是最省心省 事的结果,我应该赶紧写封信告诉舅舅,我们可以不用出面了。 关于小芳的受伤,他原则上同意我的处理,但同样他主张我一定要把事件经过 向李主任、蒋老师说清楚,一方面不能自己老背黑锅,一方面也不能轻饶了那个肇 事者。──他从我的叙述中,已经怀疑到这件事情是商百富故意陷害我的,考虑到 我和百美的关系,他再三嘱咐我要冷处理,不要再惹出更大的事情来。 关于我决定不升学而去上班,他也认为是“最佳选择”,但是再三嘱咐不能放 弃学习,一定要在三年之内学完高中的课程,争取与同届初中毕业的同学同时考上 大学。他举了许多自学成才者的例子:莎士比亚在伦敦大剧场外面给绅士们牵过马; 马克·吐温当过排字工人;电影艺术大师卓别林没有上过大学。 至于我搬家以后远离了商家,当然是好事,但是跟百美的距离也远了。他要我 想办法继续帮助百美自学,这样一方面好让百美能够提高学识,一方面也能增加两 人的感情。信里还附了一封给百美的信。 我把给我的信锁好,揣上给百美的信,蹬车就去了土地庙新村。 我到达土地庙旧居,妈妈已经检查过房顶是不是漏雨,不保险的地方,也用油 毛毡苫上,又压上了砖头。像这种上房的活儿,以前都是爸爸做的,按说现在应该 我来做才是,可妈妈不顾她身体羸弱,她自己来了。等我赶到,已经成了“马后客”。 房里还有些旧家具,那还是我爷爷手上置的产业,太老式了,搬到新居去不相 配,卖了没人要,也不值钱,只好留在旧房中与房子一起处理。房子才一个多月没 人住,院子里的草就长疯了,成了乱草窠。房间里面,由于门窗紧闭,一股子霉味 儿直戗鼻子。妈妈虽然早就打开了门窗,可那味儿还是窝在房间里出不去。墙脚有 耗子叨的大洞小洞,明目张胆地把一堆堆新土堆在洞口。我估计,再过三五个月, 这里就要变成耗子的天下了。 我感叹:爷爷和爸爸两代人,心心念念总想搬离土地庙,如今我和妈妈搬进了 新居,爷爷和爸爸却都看不见了。 “妈,咱们这所旧房子怎么处理呢?” “要是有合适的买主,当然要卖的。怎么好的房子,一没人住,就坏得更快。” “这种老式房子,还有人要吗?” “要当然有人要的。急于找房的人,想找这样三间房还没地儿找去呢!住在本 村的人也会要的,只是价钱上不去,等于半买半送。实在没有合适的买主,价钱低 点儿也只好出手,总比烂掉、塌掉强。” 我帮着母亲把房顶、门窗、围墙再检查了一遍,看看没有什么不放心的了,就 去关窗户,打算锁门走人了。 窗户对面就是商家三姊妹住的房间,也开着窗户,我故意在窗户跟前多站一会 儿,想让百美她们看见。我的苦心,果然感动了上帝,对面的窗户里,出现了百香 的影子。我赶紧朝她招招手。没过多一会儿,她就跑过来了。 “嗨,好你个白马王子,搬了新房子,就把我们这些老街坊都忘了,是吧!今 天我才知道谁是最没良心的人了。” “百香,我忘了谁,也不能忘了你呀!”说心里话,我真喜欢她,也真想她。 “长根,你们再聊一会儿吧,我到村长那里去一趟,他说有个人想买这房子。” 妈妈说完就骑上自行车走了。 “啊呀,我还没跟大姨说句话儿呢!” “我妈不是让我跟你多聊一会儿吗?” “大姨是大姨,你是你,这可是谁也代替不了谁的。你说你忘了谁也忘不了我, 我看就是句大谎话。你是个特别会骗人的大骗子,说谎话的专家!” “小妹呀,我说的可是真心话。” “那么你说,除了我,你谁都不想吗?”她歪着脖子,憨态可掬。 “当然也想,可没有想你那样厉害。” “我和我大姐,你最想的是谁?” “你们两个我都想。” “你最爱的是谁?” “你们两个我都爱。” “那将来呢?你和哪一个结婚?我们两个你都娶么?” “那……”我本来可以逗逗她的,但是话到嘴边,我又说不出来了。我觉得就 是说笑话,也不能亵渎了百美。 “说呀?你娶哪一个?说不出来,就等于承认你是个大骗子。” “小妹,我承认说不过你。” “什么叫‘说不过’我呀,我说的是事实。你上班了,当了工人老大哥了,就 来糊弄我这样的小姑娘,是吧?其实,我已经看出问题来了:我和我姐,都叫你给 骗了。” “小妹,没影儿的事儿,你可别瞎说。”我多少有些吃惊,不知道她要说出什 么样的话儿来。 “怎么会瞎说呢?事情明摆着:我大姐才初小毕业,你都初中毕业了;我大姐 没工作,你现在进厂当了工人,赶明儿还要升干部。你们之间的差距越来越大,再 过几年,你还能爱我大姐了?你们男人,都是陈世美!我大姐将来就是个没结婚的 秦香莲!” “百香,你们都不相信我?” “我大姐当然是相信你的。她受了你的骗,被蒙在鼓里还不知道呢!我是不相 信你的。我要是能让我大姐明白过来就好了。” “小妹,你说话可要公正啊!”我似乎意识到她说的不是笑话了。 “怎么,要我帮你说话才公正吗?” “我要你不偏不向。” “你说的不偏不向,意思不就是要我什么也甭说,眼看你骗我大姐吗?” “我要是骗你大姐,叫我不得好死!” “什么年代了,还起誓!谁相信哪!” “这是你逼得我没办法了呀!” “嘻嘻!我这个人就是爱说大实话。说假话的人,就是最怕大实话。是不是这 样?长根哥!” “是,是!我最怕的就是你!”我被她逗得哭笑不得了。 “你不应该怕我,你应该怕我姐。” “让我也和你爸爸一样啊?你姐可不像你妈!” 我们两个都大笑起来。 “到你家怎么走?把地点告诉我,等我和姐姐有工夫了,去看你和大姨。” “你先到火车站,趁四路公共汽车到炼油厂下车,往东再走一百多米,就是工 人新村。你找五号楼二单元三楼八号,就是我的新家。五二三八,记住了吗?” “五二年的三八妇女节。这好记,我记住了。” “你大姐在家吗?这里还有我二舅给你大姐的一封信,你带给她吧。” 一连几天,天气总是阴沉沉的,既没太阳,也不下雨。淡灰色的云层很低很低, 好像就在脑袋顶上,几乎一伸手就能抓住一块。乌云压顶,连燕子都飞不高。这种 鬼天气,虽然没有太阳暴晒,但是闷热闷热的,并不凉快,坐在房间里不动都出汗。 妈妈病了。也许是前一段时间劳心劳力累的,也许是鬼天气把人闷的,或者是 两种因素都有。妈妈的病倒是不重,有点儿低烧,有点儿咳嗽,不想吃东西,晚上 睡不好,到医院看了看,大夫说害的是热伤风,拿点儿药回来,估计躺两天就会好 的。我要请两天假在家里陪妈妈,她死活不肯,愣把我撵到了班上。 星期天上午,我刚给妈服完了药,让她躺着,我用湿墩布墩着地板,忽然响起 了敲门声。 “谁呀?”我以为处里的同志来了,忙去开门。 “请问是章长根家吗?”门外是一个女孩子的声音。 “是啊!”我拉开房门,原来是百美和她的两个妹妹。“嗬,真是贵客!快请 进来,三位!” “楼房跟平房就是不一样,又干净又亮堂。”百香四处张望着,羡慕地说。 百美一眼看见我母亲还躺在床上,轻声地问我:“大姨怎么啦?不舒服?” 我点点头。 “几天啦?” “三天了。” “到医院看过没有?什么病?” “看过了。是感冒。当然跟前一段时间的心情和劳累都有关系。今天好一些了。” 百美要过去看望,我阻止了她,告诉她我妈可能睡着了。 百香见她两个姐姐坐在我的小床上,她就坐到了我书桌前面的椅子上,眨眨眼 睛,调皮地问我:“长根哥,我坐在这里可以吗?” 我笑笑:“当然可以。百香来了,想坐哪儿就坐哪儿。” “我也来装一回大学生。”她大模大样地坐着。看见玻璃板底下压着照片,就 一张张仔细端详起来。 “长根哥,你晚上还学习吗?”百丽问我。 “当然要学。现在就靠晚上这点儿时间读书、写作了。我正在写一篇小说,题 目就叫《土地庙的故事》。” “那里面有我吗?”百香天真地问。 “当然有你啰,你是土地庙新村的三公主,没有你,这小说怎么写?” 大家都笑了起来。 “长根哪,是谁来了?”妈妈在那间房间说话了。 百香舌头一伸:“闯祸了,把大姨吵醒了。” 我赶紧过去:“妈,是百美和她的两个妹妹来了。我看您睡着了,就没喊您。” 妈妈一听是这姐儿仨来了,就坐了起来。我帮她穿上鞋,扶她到我的床上坐下。 妈妈一手拉着百美,一手拉着百丽:“你们姐儿仨来得真不凑巧,正赶上我不舒服。 不过你们这一来,我一高兴,病就好了。──长根,你怎么不拿水果来给她们吃啊?” “别拿了,长跟哥,大姨不舒服,我们坐一会儿就走的。”百美急忙制止,可 我已经走进厨房去了。 “大姨,我们早就想来的。特别是我。你们搬走以后,我真想你们。可我大姐 不好意思来;我二姐是个老好人,来呢,她高兴;不来呢,也不张罗。我可不行, 我是说今天来今天一定来。为了今天来看你们,我一夜都没睡好。──还有我大姐。 我听见她尽翻身来着,大概也一夜没睡好。” “百香,怎么又疯啦?来之前怎么告诉你来着?”百美温柔地批评她妹妹。 “大姨,您别生她的气,我小妹就是舌头长。” 这时候我把西瓜切好,装在茶盘里端了进来,招呼大家吃西瓜。 百香挑了一块最中心的,两手捧着,高举过头,身子下蹲,做了一个婢女上茶 的姿势,献给了妈妈。妈妈“嘿嘿”地笑着接了过去,疼爱地摸摸百香的头顶。这 个小丫头,天真无邪,人见人爱,没人不喜欢她的。 “百香,你怎么不管住点儿自己?”百美加重了语气。 “百美,你就让她活泼点儿吧。小姑娘嘛,要都像老太婆似的,有什么意思? 我是没闺女,我要是有闺女,我才不管得她那么严呢!” “大姨,您没闺女,我就给您当干闺女吧?不嫌弃么?”百香扬起了脸,等待 我妈妈答复。 “那敢情好!别说你一个,就是你们仨都当我的干闺女,我也不嫌多呀!” “长根哥,你听见了没有?从今天开始,你妈也就是我妈了。你要再敢欺负我, 我叫妈打你!”说着,她猛地跪到在妈妈的脚下,没等妈妈反应过来,连磕了两个 头:“妈,您老好!”她还要磕第三个头,让妈妈给拉住了。 大家全都哈哈大笑起来。 妈妈把百香拉到了自己怀里,在她腮帮子上贴了一下:“孩子,咱们两家如今 离得远了。要是还像从前,你可以天天上这里来,妈天天给你做好吃的。” “没关系,现在不是放暑假了么?今天我就不走了,在这里住下了。开学以后, 我每逢星期天就上这里来。” “我表示热烈欢迎。小妹一来,妈妈做好吃的,我可就沾光了。”我凑趣地说。 “再过两年,我就初小毕业了。按我妈的规矩,我也就上不了学了。那时候, 我就搬到这里来住。”百香神往地说。看样子,她真有这样的想法。 “两年以后,你妈要是不让你继续上学,大哥我供你。” 我这也是真心话。百美、百丽都耽误了,如今我上班了,这个小妹可不能再耽 误了。 “那时候,你就搬到这里来住。咱娘儿俩住一起。”妈妈也神往地说。 百香扑进了妈妈的怀里:“妈,您要真是我妈,该有多好!”她想起了自己的 那个妈,难过得哭了起来。 妈妈哄着她,百美喝止她,百丽瞪着大眼睛愣神儿,一句话没说。 我拿来毛巾,替百香擦着眼泪。她靠在我的肩膀上,哭得更伤心了。 百美不好意思地站起来告辞:“大姨,我们该走了,您休息吧。您身子不舒服, 我们这一来,影响您休息了。小妹,看你闹的,大姨都叫你闹累着了。” “这是哪儿的话!你们来看我,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会累着了?你瞧,我 现在头也不疼了,心口也不堵得慌了,这不都是你们姐儿几个给我治好的吗?别走 了,叫长根去买馅儿,咱们包饺子吃。”妈妈总想留她们吃了饭再走。 不怎么爱说话的百丽,也感慨地说话了:“你看长根哥家多好,哪像咱们家! 妈就宠着我哥一个,拿咱们当仇人看待。大哥见到咱们,高兴的时候像疯子、像流 氓,不高兴的时候像土匪,像没心肝的野兽。爸呢,长年在外面干活儿,难得回家 来住几天,在家里也是什么权都没有,一切全得听妈的,两个人能不吵架,就得念 阿弥陀佛。有时候连大哥还要给爸气受。这哪儿像个家呀,简直是口活棺材!” 百香接着说:“我大姐多有福气呀,有你和大姨,不,有你和妈妈……” “小妹,你又胡说些什么呀!”百美的脸红得更加漂亮了。 妈妈发觉有她在场我们说话有顾忌,特别是百美,老让百香给说得羞红了脸, 就借故说要去休息,让姐妹们多呆一会儿。百美也怕我妈累着,就把妈妈扶进她自 己的房间里去了。 百丽走到我的书架面前,看架子上的书。小妹坐在我的书桌前面,招招手叫我 过去,指着玻璃板下面的照片问我:“长根哥,这些照片,都是你的同学吗?” “大部分是,有几张不是。” “挨着你的这个姑娘是谁?” “是我们班长崔兰英。她到你家去过两次,你应该认识她的。” “你为什么挨着她照这张相呢?” “这是我们班的毕业纪念照,大家都这样照,不是只和她一个人这样照的。” “没别的意思吗?” “当然没有,我的好小妹。” “我要警告你。对这张照片,我有意见。” “为什么?” “你们俩干吗挨得这样近哪?我要是我姐,就把它撕了。” “你可千万别当你姐。” “还有这张,两个姑娘把你夹在中间了。这两个姑娘,也是你的同学吗?” “当然是。这个是我们班的学习委员,这个是我们班的‘功勋歌唱家’,给我 们班争得过优胜红旗的。” “她们两个都喜欢你吗?” “这也是毕业纪念照,留个纪念嘛。这跟喜欢不喜欢没关系。毕业以后,各走 各的路,以后见面的机会就不多了。” “哟,还有这一张,是你们两个人合影的。她是谁?” “她叫温小博,是我们班的‘功勋舞蹈家’,也给班集体争来过荣誉的。” 她笑了起来:“长根哥,我今天才知道你是个唐僧,人人都想吃你。……” 我笑着在她的小酒涡上亲了一口:“我是没人吃的,我倒是要吃你。” “甜吗?” “甜。” “你也这样亲别人吗?” “我没有亲过别人哪!” “我不信!” “我发誓……” “那倒不必了。只要你不亲相片上的这些女同学就行了。做得到吗?” “保证做到!你放心了吧?” 这孩子,今年才十二岁,可懂得的事情太多了。 百丽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来,指着封面问:“长根哥,这本书能借给我看看吗?” 我一看是《钢铁怎样炼成的》,点点头说:“当然可以。这本书我已经看过两 遍了。” “我看书上还划了许多重点,天头上还写了许多小字,是你的心得体会吧?” 我笑笑:“这不是我写的。你猜猜看,是谁写的?” 百丽又仔细翻看了几页,犹豫地说:“大概是你借给了同学吧?” 我笑而不答。百香过来一看,哈哈大笑:“这是大姐写的嘛,你怎么连大姐的 字都不认识了?” 百丽恍然大悟:“怪不得我瞅着这字体挺熟的呢,可我怎么没见姐姐看书呢?” 百香替她揭开了谜底:“大姐看这本书的时候,你还上学。每天她都是在你上 学以后才看书的。等你放学回家,她要做家务活儿,还要辅导你和我的功课,所以 你就看不见她看书了。” 百丽有些凄惶地说:“我已经初小毕业,按我家的规矩,下个学期我是没有希 望再进校门了。长根哥,你能像辅导我姐姐那样辅导我么?” “那还用说么?你们三个,我一视同仁。有一句老话:出生在什么样的家庭不 能自己选择,走什么样的路是可以由自己选择的。由于经济条件的限制,我初中毕 业以后,也不能升学了。不过我有决心要在几年以后考上大学。”我偷眼看看百丽, 她脸上的愁云好像散开了一些。“不过也不是只有考上了大学的才有出息,不念大 学的也一样能够成才。大数学家华罗庚没上过大学,最后不是到大学里当教授了? 生长在逆境中的人,关键是自己要有信心和毅力。” 正说着,百美从妈妈的房间里出来,招呼两个妹妹说:“咱们该走了,都来了 半天儿了。” “不是让你们多呆一会儿,咱们包饺子吃么?”妈妈靠在门框上挽留。 “不了,大姨。今天您不舒服,我们就不再打搅了。等您身体好了,咱们再一 起包饺子吧。”回头又跟妹妹们说:“你们看看窗外,天黑得像倒扣着一口锅,咱 们再要不走,可就真的走不了啦!” “长根哥,这本书我可带走了。”百丽扬扬手中的《钢铁是怎样炼成的》。 我点点头。百香叹了一口气:“唉,时间过得真快,我还没呆够呢!” “那你就别走了。”妈妈挽留她说。 “谢谢妈妈的好意。可现在还不是时候。天不随人意呀!”她像一个大人似的 一本正经地说。 我送她们下楼。百香把我扯到一边儿,警告我说:“我可知道你的秘密了,不 许你和她们再照相,不许跟她们太亲密了,听见了没有?” “听见了。” “做得到吗?” “一定照办。” “再亲我一口!” 这个小人儿精,要真是我的亲妹妹,该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