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挖宝的闹剧 章长根前脚刚离开原来的章家、现在的商家,商百富后脚也回到了新一村。 商百富为了分赃不匀,跟保双喜闹翻了。他一气之下,给派出所写了封检举信, 扔进派出所的检举箱里,从此就离开了保家。出了人家的门,才发现自己两手空空, 既不会偷,也不会骗,有几斤傻力气,却不敢去抢,又一次感到了无处可去的苦恼。 最主要的还是没人管吃管喝管住了,日子无法过下去,只好又游魂似的晃晃悠悠地 荡回新一村来。 还没到家,远远看见自己的房子趴了架,三间房子倒了两间,吓了一跳。跑到 跟前一看,院墙居然没倒,院门锁着,却不知道母亲和三个妹妹到哪里去了,心里 面第一次感到自己作为家里唯一的男人没有尽到做儿子的责任。下那么大的雨,全 市居民都在为抗洪抢险而出力,自己却躲在保双喜家里喝酒吃肉,连家也不顾,确 实太“那个”了。心里一急,正想到居委会打听一下家人的下落,一眼看见隔壁章 家的院门开着,就一头冲了进去。 院子里的铅丝上,绳子上,晾满了刚洗干净的被褥、床单、衣裳之类。井台上 妈妈在压水,百丽和百香一人抱着一个大盆都在洗东西,身边还堆着许多从倒塌的 房屋里“发掘”出来的衣物。唐春花一眼看见儿子冲了进来,立刻停止了压水,大 呼小叫地迎了上来,一把将儿子搂进怀里,嘴里唱歌似的唱了起来:“啊哟,我的 小祖宗,这半个多月,你跑到哪里去了?可把妈急坏了愁死了哟!下这么大的雨, 没出什么事儿吧?咱家的房子塌了,如今只好先借章家的房子住着,等你爸回来, 咱们盖一座新的。你爸一辈子给人家盖房子,自己住的是人家不要的烂草窝!世界 上也没他这样的窝囊废的。这一回呀,咱们非得盖一座像模像样的漂亮房子不可。” 商百富尽管什么也不懂,盖一座漂亮房子要花许多钱,倒是知道的,他翻了翻 大白眼珠子,不解地问:“这可得花很多很多钱呢,咱家有那么多钱么?” “这你就甭管啦,这钱你爹出不起,你妈我出!” “你哪儿来的钱?” “这会儿你先别问,等晚上我再慢慢儿告诉你。这几天你一定累着了,先进屋 休息休息吧。” 商百富听母亲连珠炮似的一口气说了许多,连一句责怪他不顾家的话都没有, 心里倒挺自在的。听母亲说话那财大气粗的口气,就明白一定是母亲发了大财了。 他知道母亲除了一张嘴厉害之外,也和自己一样,挣钱的本事是没有的。那么她哪 儿来的钱呢?是不是也和保双喜一样,趁老天爷发大水,做了一趟不要本钱的买卖? 既然母亲叫自己不要管,这时候又不能说,当然是不想叫妹妹们知道的意思。看看 院子里,只有两个妹妹在干活儿。自己家房子塌了,现在借住在章长根家,那么章 家的人呢?百美呢?是不是都在屋里?他们听见我回来了,怎么不出来迎接我?连 两个妹妹也涨行市了,见了哥哥既不叫,也不问。他瞪了两个妹妹一眼,心想:长 根这小子,还得好好儿修理修理他。 唐春花爱怜地摩挲着儿子的头顶,好像自己的儿子还只有三岁。看看儿子,瘦 倒是没瘦,只是一脸的倦容,好像三天没睡一个整觉似的。忽然想起这时候已经是 下午了,不知道儿子吃过中饭了没有,忙问:“噢,忘了问你了:你吃饭了没有? 肚子饿不饿?要不要让妈先给你做点儿吃的?菜地都让大水淹了,菜市场什么菜也 没有,只买了点儿大葱、鸡蛋,不过倒是有肉。” 听到妈妈问他肚子饿不饿,他这才想起来,自己不但中饭没吃,连早饭都还没 吃呢,这时候早饿得前胸都贴后背了。也来不及说别的话,只知道一迭连声地叫喊: “今天我连早饭都还没吃过呢,饿坏我了,快给我点儿吃的,煎鸡蛋卷烙饼,肉丝 面,什么都行!” 唐春花听说宝贝儿子饿坏了,真比她自己挨饿还着急,连连数落他:“你怎么 越大越不知道照顾自己了?饿一顿还不要紧的,一连饿两顿,这身体怎么顶得住哇! 快,这里还有半张烙饼,你先点补点补,我这就给你做好吃的。” 她吩咐百丽接替她压水,自己进厨房拿了半张烙饼出来递给百富,就手带出个 葫芦瓢打算擓面去烙饼。一眼看见儿子身上的衣服脏得都流油了,看样子这半个多 月来没换洗过一回,就又问女儿:“你们看见有百富的干净衣裳么?” 百香只顾低头洗衣服,没搭茬儿;百丽往妹妹那边一努嘴儿:“他的衣裳不是 小妹正在洗么,哪儿有他的干衣裳?” 唐春花又把葫芦瓢放下,从衣兜儿里掏出一卷儿钞票来,抽出三张,递给商百 富说:“你自己到百货店随便买套衣裳,赶紧把你身上的狗皮换下来叫你妹妹洗洗 吧!大夏天的,衣服穿一天就得换,两天不换就发臭,哪有你这样十天半个月不换 衣裳的?” 商百富接过钱来,一边大口大口地啃着烙饼,一边胳膀一晃一晃地出门去了。 百香冲他的背影儿做了个鬼脸儿:“你看他那件衣裳,油泥足有一寸厚了,也 不知道在哪儿滚的,还洗得干净么?” 百丽说:“咱们洗不干净,让妈自己给他洗。你看他那头发,鬼似的。这半个 多月,我看他准是被抓进监狱里去了。” “要不是从监狱里放出来,哪能到下午了,还没吃饭?” “看样子他身上一个钱也没有。” 唐春花在房里接了下茬儿:“他还没上班儿呢!既不会偷又不会骗的一个大老 实人,你叫他到哪儿弄钱去?” 两个丫头见母亲又护短儿,嘴一噘,不说话了。 过了十几分钟,商百富嘎肢窝夹着一个大纸包,一手托着几个小纸包,一手提 溜着一瓶二锅头,又一晃一晃地回来了。百香一看就有气,损他说:“你挣钱的本 事没有,花钱的本事倒学得不错嘛!半个多月不回家,添了毛病,喝上了酒了!” 商百富一梗脖子一撇嘴:“你一个小丫头片子,懂得些什么?告诉你,我今年 十八岁了。《宪法》明文规定的,年满十八周岁,就是公民。你懂得什么叫‘公民’ 么?公民嘛,就是有选举权、有被选举权、有资格管理国家大事的人,换句话说, 就是大人了。是大人,就有抽烟喝酒的资格,你懂么?” 唐春花在厨房里又接了下茬儿:“凡是男子汉,全都抽烟喝酒,哪像你爹那种 窝囊废,抽一口烟就晕,喝半盅酒就醉,没半点儿男子汉大丈夫气派,活该一辈子 受人欺负。” 商百富得到了母亲的支持,立刻神气起来,大模大样地进房去了。他一看这房 子的布置,跟自己家完全一样:东屋是妈的房间,当然也是自己的房间;西屋是三 个妹妹的房间,当然也是爸爸的房间。这时候百美正在炕上躺着,还盖着夹被,看 样子是感冒了。百美没理睬他,他也没问百美害的是什么病,管自在中间吃饭桌上 摊开了猪头肉、炸小鱼、豆腐干、花生米之类,又到厨房取来筷子、酒盅,一个人 自斟自酌起来。 他那里三杯酒下肚,唐春花的烙饼煎鸡蛋也得了。商百富吃饱喝足,从井台上 接了一盘水,也不顾两个妹妹就在院子里,脱了个大光脊梁,浑身上下连头发都打 上肥皂,搓了起来。冲洗干净了,换上刚买来的汗衫和大裤衩,把脏衣服往妹妹的 洗衣盘里一扔,端了张小板凳儿,拆开一包红双喜,坐在门口吞云吐雾悠哉游哉地 抽起烟来。 唐春花收起儿子吃剩下的酒菜,关切地对儿子说:“外面的世界再好,也没有 家里住着舒坦;别人伺候得再周到,也没有你亲妈对你贴心不是?饭吃饱了,澡也 洗了,现在没你什么事儿,快去睡上一觉,今天晚上,咱娘儿俩还有个特殊任务要 完成呢!” 商百富的最大特点之一,除了他自己要办的事情老挂在心上之外,对别人的事 儿,不管有多大,也不管跟他有没有关系,一向不怎么挂心,更不会刨根问底儿。 他妈怎么突然之间有钱了?晚上要去完成什么任务?尽管当时也纳闷儿,脑子里似 乎也动了一下,但是转眼就忘。他妈叫他去睡觉,他正求之不得,把半截儿烟头往 脚下一扔,进屋去往炕上仰八叉一躺,没过五分钟,就打开呼噜了。 商百富的最大特点之二,是精气神足,玩儿闹起来,三天三夜不睡觉不困,但 是只要脑袋一挨着枕头,就睡得跟死猪一样,把他抬走了也不知道。跟保双喜在一 起,没日没夜地东游西逛,可以说,就没好好儿睡过一个囫囵觉,这会儿回到“自 己的”家里,什么心事也没有了,连母亲说的晚上还有特殊任务也忘记得干干净净, 这一觉,从下午三点一直睡到半夜里十一点,足足睡了八个小时,连身都没翻一下。 唐春花却连一会儿也没睡。儿子回来了,她是既兴奋,又满足。更主要的是: 过不了多久,她唐大小姐又要抖起来了。母亲窖藏的这点儿“体己”,至少在土地 庙新村,还没哪家拿得出来。换句话说,她唐春花在这个村子里是蝎子的巴巴(音 bǎba )──独一份儿,将是无可否认的事实了。也真是的,我老唐家世代开药店 行医积德,治病救人,有几亩地收租放债,也是将本求利,天经地义,不算缺德, 怎么老天就这样不长眼,害得老爹和两个哥哥不得好死,自己还是个不懂事的小姑 娘,就也裹了进去,受尽了屈辱不算,这一辈子的幸福生活也就此断送了。总算老 天爷不饿死瞎眼的家雀,老娘这一死,该着我唐春花时来运转,也该我过几天松心 的日子了。 看着熟睡了的儿子,她心里像在放电影,当年的往事一幕幕在心头历历重现。 尽管她在父母的面前宣称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这个孩子的爸爸是谁,尽管她的肚子鼓 起来以后,匪徒们这个拉过去摸摸说“是我的”,那个拉过去摸摸也说“是我的”, 究竟是谁的,实际上只有她自己心里有数儿。 唐春花被抓进匪窟里的头一个月,她是只属于匪首“赛李逵”李贵一个人的。 这个“赛李逵”,虽然长得人高马大,又黑又丑;不过在土匪群中,却一向以“仁 义”出名的。尽管他也爱玩儿女人,却懂得体贴女人,至少不会百般折磨,不像野 兽似的在女人身上发疯,以求得自己最大的满足。因此,唐春花进了匪窟,哭过了 三五天以后,就渐渐地安定下来,用她自己的话说,她“认命”了:既然命中注定 有这一段姻缘,逃是逃不掉的。 可是还不到一个月,就有小匪徒拉住她告诉她说:等到她和赛李逵睡满一个月 之后,她就属于大家所共有了。那时候,一晚上换一个男人,从二首领开始,人人 有份儿。这种做法,在他们这个土匪圈儿里有一个专门的名称,叫做“推磨”。推 过一圈儿,再推一圈儿,不过大首领就不再参加推了。 一听还有这样美妙的前景在等着她,她可吓坏了。她曾经哭着哀求过“赛李逵”, 说自己愿意“一辈子尽心地伺候李大爷”,只求不把她交给众匪徒去“推磨”。但 是李贵笑着摇摇头,他说:这是他们当胡子的老规矩了,山寨里有了女人,首领最 多只能“受用”一个月,满一个月之后,必须交出去给大家共用。这一方面是为了 避免首领沉溺于女色、“不理朝政”,另一方面,也是“哥儿们义气”的体现,以 示“有福共享”的意思。她说她可能怀孕了,要李贵保护自己的亲骨血,李贵却爽 朗地笑笑:“我们从上山的那一天开始,就把这一百多斤豁出去了,谁也没打算传 宗接代,要儿子干什么?” 从此,她失去了刚刚从李贵身上得到的性和谐与性满足,得到的只是野性的发 泄与粗暴的蹂躏。五个月之后,李贵奉命把挺着大肚子的春花儿送下山去,也曾经 打趣地说:“你说你可能怀孕了,我还只当你哄我呢,没想到你年纪虽小玩艺儿倒 管用;也算我的枪法准,哈哈!要是能生下来,又是个儿子,长大了可别叫他也当 胡子哟!” 商百富长大以后,模样儿越来越像李贵,不但脸也那么黑,嘴也那么阔,连那 眯缝眼、大黄板牙、招风耳朵、朝天的蒜头鼻子,没一处不像李贵。李贵现在当然 死无葬身之地了,他留下的这个儿子当然也不会去当胡子。她要把母亲窖藏的金银 财宝取出来,先盖一座像样点儿的房子,再娶一房贤惠的儿媳妇,只是,只是…… 往后让他干哪一行买卖好呢? 在这宁静的夜晚,她浮想联翩,想得很多,也想得很远。 到了深夜十一点钟,三个闺女也都睡熟了,她想轻轻地把儿子摇醒。可是儿子 睡得像死猪一样,怎么推怎么摇都不醒。一百五六十斤重的身子,拽又拽他不动, 怎么办呢?琢磨了半天儿,她想出一个办法来:捏住了儿子的鼻子,想把他憋醒。 没想到儿子张开了嘴巴,呼噜打得更响了。 唐春花实在没了主意,最后狠起心肠来,只好“下毒手”了。她找来一根针, 瞅准了儿子那胖嘟嘟的手背上轻轻地扎了一下。商百富的手一哆嗦,说了声“有蚊 子”,另一只手“啪”地打在这只手上,却让唐春花一把抓住了。 商百富用挨扎的那只手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地总算醒过来了。唐春花抓住了 他的手一面摇着一面问他:“跟你说过,晚上有特殊任务要去完成,你忘记了吗? 快起来!” 商百富特别“护觉”,最恼火别人把他从熟睡中叫醒,尤其是刚才他的梦境特 别美。尽管他脑子里隐隐约约也还记得母亲下午说过的话,可实在不想起来,含含 糊糊地说:“什么要紧事儿,明天再干不行么?” 唐春花知道儿子的性格,不跟他说明白了,要他这时候起床比登天还难。她耐 住了性子,把嘴凑在儿子耳边轻轻地说:“你不在家的这些日子,妈到长春去了一 趟。你姥姥没了。你姥姥临死之前告诉我说:她有一坛子金银财宝,就埋在咱唐家 大院儿后围墙的外面。她要我悄悄儿去挖出来,用一半儿的一半儿给你盖一座像样 的大房子,再用一半儿的一半儿给你娶个漂亮的媳妇儿,还剩下一半儿,你会做买 卖呢,就给你当本钱,你不想做买卖呢,也够你半辈子花的了。有这样的美事儿, 你还不高兴死了呀?快起来,跟我走。” 在睡梦中,商百富又梦见乔艳了。近一段时间来,他常常梦见乔艳。梦中的乔 艳,可不像上一回那么凶,她赤条条一丝不挂, 显得那么美,还主动让他摸她的 乳房、 亲她的大腿,醒来之后,也难免裤裆里湿了一大片。刚才正要跟乔艳干那 事儿,却让母亲叫醒了,难怪他心里特别讨厌。不过他也知道那是梦境,当不得真, 听母亲说姥姥留给自己很多金银财宝,能让自己盖房子、娶媳妇儿,把刚才的好梦 变成真,他可来了劲儿了。他知道,漂亮姑娘,十个中有三个爱才是假,有七个爱 钱是真,只要自己手中真有钱,比乔艳漂亮的姑娘有的是。师哥不过是个下三烂的 小偷儿,能有几个钱?等自己有钱了,先把乔艳架过来,气死他兔崽子,玩儿腻了 就一脚蹬掉,再找个更漂亮的,也气气这个小婊子! 他一骨碌坐了起来,下炕穿上鞋,他母亲已经把手电筒、铁锹、三齿锄和装金 银财宝的大口袋都准备好了。两个人蹑手蹑脚地轻轻迈出大门,又回手把门锁上, 母子二人这才兴冲冲地直奔新村小学的后围墙而去。 新村小学就是原来的解放小学,也就是解放前的唐家大院儿,建在土地庙的北 面,大门朝南,离土地庙不远,后围墙离土地庙可就远了。好在这一天有月亮,两 人绕着东围墙走,路上还不太黑,转了半个圈儿,走了足有十几分钟,这才到了。 根据唐老太太所说,藏财宝的坛子是埋在后围墙外面正中间那棵杨柳树与围墙 之间的。后围墙里面,原来是个小场院,办了小学以后,改为操场了。唐家大院儿 本来南面有个大门,东西两侧各有一个旁门,但却没有后门。因为那时候北墙外面 都是洼地,没有人家。解放后古城人口大发展,房子越盖越多,地基就越来越金贵, 所有的洼地,也都填上废土升高了地基盖上了房子。为了便于学校北面的学生上学, 就在后围墙的正中开了一个后门。唐老太太是土改后不久就离开这里的,当然不知 道开后门的事儿。唐春花当时只想到从母亲嘴里掏秘密,也没细想。这会儿来到后 围墙外面,这才想起来:后围墙外面,原来一共种了九棵杨柳树,后来开后门,把 正中间的那一棵砍了,一边儿剩下四棵。再后来因为树长得太大了,怕树大招风, 砸坏了围墙,统统都砍了,改种白杨树,一边儿六棵,共十二棵,离围墙也远了。 所以现在的树,不论前后左右的位置,跟原来的树都不一样。 唐春花来到这里一看,傻了眼了。 根据地形判断,她认定母亲所说的“中间那棵树”,其位置就是现在的后门外。 但是由于原来的树都没有了,“树与围墙之间”的那个“点”,也就是坛子所埋藏 的地方,却很不好确定。她只能根据自己的记忆,大体上认定一个范围,划了一个 直径一米多的圈子,让儿子往下挖。 好在路是土路,没打水泥,加上又是雨后,估计不会太难挖。月亮光半明不暗 的,至少还不用打手电。这时候四周静悄悄儿的,一个人也没有,不怕会有人出面 干涉。商百富半信半疑地蹬锹铲土,挖了好半天,却只挖了一尺来深,就累得呼呼 气喘了。这是因为路面铺着一层碎石子儿,以防下雨天打滑,加上走的人多,年复 一年,把泥土踩得结实极了,挖起来相当费力。再说,商百富虽然看起来膀大腰圆, 打起人来似乎颇有几斤傻力气,但终究是个娇生惯养的身坯,缺乏锻炼,没挖多深, 就累得大汗淋漓,力气也越来越小了。 唐春花心疼儿子,怕儿子累着,尽管自己从来没使过铁锹,也只好勉为其难地 从儿子手中接过铁锹来,一锹一锹艰难地往上铲散土。 两个人倒换着干,一干干了足有一个多小时,开头还有些砖头瓦片石头子儿, 再往下挖,就全都是生土,用手电照照,除了树根儿,别的什么也没有,不像是埋 有东西的样子。商百富已经累得筋疲力尽,把铁锹往坑里一扔,泄气地说:“妈呀, 别是姥姥蒙你,她根本就没在这里埋过东西吧?要不,怎么连个坛子的影子都没有 哇?” 尽管唐春花自己也将信将疑起来了,可为了鼓励儿子,只得说:“不会的。我 妈就我一个女儿,母女贴心,怎么会在临终之前跟我开这样大的玩笑?一定是还没 挖够深度,你再往下挖半尺看看。” “我看甭挖了,挖也是白挖。这个坑,没有三尺深,也有二尺五了。要是挖这 么深了还没见着坛子口,肯定没戏。要是现在挖着了坛子口,当年姥姥挖这坑,就 非得有四尺深不可。你想啊,姥姥是小脚,力气肯定没有我大。她能挖出这样深一 个坑来么?” 唐春花也知道儿子说的在理,可是要她现在就放弃,总不甘心。“不管怎么说, 你再挖半尺试试。要是‘工亏……工亏一柜(篑)’,那可就冤死了。要不然,你 再往北挖挖,也往南挖挖,把坑挖得大点儿。没准儿是我记得不对,挖的不是地方。” 商百富拿出吃奶的力气,又往北掏了一尺,再往南掏了半尺多,把个坑掏得下 大上小,可依旧什么东西也没挖着。他已经浑身溻透,累得腰都直不起来,像个泥 猴儿似的一屁股坐在坑里,说什么也不肯再挖了。 唐春花见这里确实不像有窖藏的样子,也逐渐失去了信心,长叹了一口气,无 可奈何地说:“我妈总不会骗我吧?八百块银元,五六十斤重呢,她带不到长春去 的,肯定藏在这里了。今天挖不着,准是咱们找的地方不对。哪个天杀的想出来的 馊主意,非得在这里开后门?你上来,把坑填上,过几天咱们再来挖。” “什么?还要把坑填上啊?我可没那力气了。要填,你自己填吧。下次还要挖, 也是你自己来,我再也不做这个梦了。你不想想,五六十斤重的银子,还有金子和 别的东西,加上空坛子,没有一百斤也有八十斤,我姥姥一个小脚老太太,她扛得 动吗?骗局,彻底的一个大骗局!再不然就是她临死之前说胡话,你怎么也相信?” 唐春花还很自信:“不会的,绝不会的。你姥姥临死之前,脑子清楚着呢!”